“你干什么?”许京澜率先开口。
“我是……记者。”年轻男子稍显紧张,举起胸前的牌子,“我叫钟墨,是大明网的记者,请问您是张文华先生的妻子吗?”
“我不接受采访。”许京澜朝电梯走去,过去几天,有不少记者和主播登门拜访,想报道张文华的自杀内幕,均被她赶走,她不想自己的私生活被曝光。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追上去,先帮许京澜按下电梯键,然后站在许京澜身后一米远的地方,说:“您应该也知道了,张文华先生跳楼的那段视频已经发到了网上,引起了不少网友的关注和讨论,也有一些流言蜚语——”
“我说了,不接受采访,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许京澜回头看了一眼年轻记者,见年轻记者嘴唇轻抿,面色微微发红,她略微放缓语气,“要蹭热度去别的地方,我还有事,别跟着我。”
电梯门开了,许京澜走了进去。
在电梯门堪堪关上时,年轻男子伸出一只手挡住,侧身钻入。
“我不是来蹭热度的。”年轻男子站在电梯边缘,由于紧张,语速不由加快,“我看了那段视频,也看了网上的流言,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许京澜通过电梯门的反光瞥了一眼年轻男子,她从男子的脸上看到了青涩和稚嫩,但也看到了某种坚定。
“我想将这起事件的真相呈现给大家,也算是帮你澄清事实。你放心,我会如实报道,文章会在发表前让你过目,你若不同意,我一个字都不会发。”年轻男子望着许京澜的侧脸,双手轻轻搓着,紧张又期待。
许京澜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肯定要发文章澄清,虽然网络擅长颠倒黑白,但真相总归具有某种力量,只是现在还没到发声的时候,不过渠道可以先保留。
电梯下到了负一楼,许京澜说:“你刚做记者没多久吧?”
年轻男子愣了一下:“我还没转正,但我……”
许京澜跨出电梯说:“遇事别急着问,多看多思考,等有了答案再来找我。”
年轻男子抬起一只脚想出去,又收回了。
许京澜驱车来到雪焰图书公司,和前台说明了来意,没过多久,便有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子走了出来,正是张文华的责任编辑子夜,编辑将许京澜带入会客室,刚落座,许京澜便开门见山地说她老公张文华已经于三天前跳楼自杀了,编辑非常震惊,随后面露愧疚,问是不是因为新书无法出版的事。
“我来就是想问你,十天前,你和他进行过一次语音通话,说的什么?”
“说的就是解约的事……”编辑按了按太阳穴,“由于公司被收购,部门变动,一批书都无法出版,他的书也在其中,解约赔偿是双方损失最小的办法,但我觉得这本书是有市场的,还在努力说服领导,看能否借助另外一条生产线出版。”
编辑叹一口气,接着说:“我跟了这本书两年,我知道他为这本书付出了很多,中间有几次都要出版了,因为各种突发原因被搁置,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我真的很想它能出版,但现在出版行业很难,原创更难,为了生存,大家都在断臂求生,不是他书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实在很抱歉。”
“所以其实并没确定要解约是吗?”许京澜问。
“语音的时候我和他说明了情况,说我会去努力沟通,有消息了立刻通知他,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最终确定,因为换了新领导,还在熟悉业务。”
“除了出版的事,你们还聊过别的吗?”
“大部分都是聊书的事。哦,对了,大概半年前,他曾提出预支首印款,说家里遇到了困难,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家人生病,我就向公司申请了,那时公司预算还没那么紧张,给他通过了三万,商讨解约的时候,这三万块正好作为补偿款。”编辑略微停顿,“那次他给我打了语音电话,我们聊了大概十分钟,他像是喝了酒,说话口齿不清,从他的语气中能感觉到他很痛苦,像是被什么事困扰着,我试着问了问,他没说。”
许京澜掏出便签本,记录下两个词:缺钱、困扰。
“还有别的吗?”许京澜问。
“没了。”编辑摇了摇头。
许京澜用笔轻敲掌心,思索着张文华缺钱的可能性,首先家里的吃穿住行都不用张文华出钱,每个月许京澜还往张文华银行卡里打一千五百块,足够零花,如果没其他事,他不可能缺钱,家人生病之类的一听就是借口。
离开图书公司,许京澜径直回家,查看张文华的资金情况,很快就发现张文华透支了两张信用卡,还借着一笔网贷,总共十万左右。她先后点开张文华的支付软件和银行卡,仔细查看流水账单后,发现在十八天前,也就是张文华自杀前半个月,他曾在一天内进行了三次大额支出,共计一万二,她从网上查到收款公司的地址,发现三次大额支出在三个不同的市,她将三个市在地图上圈出来,皆和本市相邻,成三角状将本市围拢起来。
许京澜拿上张文华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驱车前往最近的一个市,她来到收款公司的地址,一番询问后,得知交易场景在山上的寺庙内,她上山说明情况,得知张文华在该寺庙内供奉了一尊超度亡者的牌位,名叫宋丽荣。
她马不停蹄赶往另外两个市,发现交易场景皆在寺庙内,皆是花钱供奉了一尊超度亡者的牌位,名字都叫宋丽荣。
也就是说,张文华在死前半个月,曾在周围三个市的三个寺庙内,为同一个人立了三尊超度牌位。
这个宋丽荣是谁?张文华为何要给她立超度牌位?
许京澜在车内打开张文华的笔记本电脑,内存文件中未见异常,大部分都是稿件,但在词条搜索和网页浏览记录中发现张文华近期曾频繁查询“冤魂”、“厉鬼”、“转世”、“超度”等话题。
她汇总信息,做出初步推理:张文华死前半个月,被宋丽荣的冤魂骚扰,他从网上查到了化解冤魂的办法,到周围三个市的寺庙内立了三尊牌位,但牌位作用不大,宋丽荣的冤魂还在持续骚扰,最终让张文华自杀。
虽然冤魂的论调缺乏现实性,但逻辑上能说得通。
她不由想起母亲这几天神神叨叨的行为,以及曾说房子被诅咒了之类的话,难道也和这个宋丽荣有关?她相信母亲的言行是封建迷信,但无风不起浪,漏洞往往隐藏在不起眼的细节中,真相也是如此。她做测试多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寻找bug,她擅长剥开伪装的皮囊,探究真相的内核,她思维里有一部分天生带有理性的怀疑,大部分人看一个东西是先看好的,看正确的一面,她是先看坏的,寻找不对的一面,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许京澜从一开始就觉得张文华的自杀很怪异,很不寻常,经过简短的调查,她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张文华的自杀背后,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大概率和宋丽荣有关。
要想揭开这个秘密,首先得确认宋丽荣的身份。
许京澜从网上搜索宋丽荣,叫宋丽荣的很多,全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她关联了张文华的名字进行筛选,并未查到有用信息。
她在张文华的手机微信中搜索宋丽荣,没有任何信息,打开张文华的短信和电话薄查询,也没任何信息。不过,她发现,在张文华死前一天,曾有一通拨打出去的电话,号码备注的是“SLR”,通话时常十五秒。
“SLR”不正是宋丽荣名字的首字母吗?
难道宋丽荣没死?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SLR”的号码,对面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思索片刻,她打开了张文华手机中的打车软件。家里只有一辆车,平时都是她在开,如果张文华要出去,只能打车。在打车软件的订单记录中,最后一单是张文华死前一天的下午一点半,路程八公里,用时二十二分钟,推算下车时间是下午一点五十二分,而那通打给“SLR”的电话,正是下午一点五十二分。
显然,张文华打车去见的人,就是“SLR”。
打车的出发地点在许京澜的小区门口,到达地点是云裳酒店。
她立刻从网上查询云裳酒店,发现是一家四星级酒店。
夜色已至,小雨飘摇,空气中多了一丝凉意。
她回望身后那座山,山上黑乎乎的,唯有山顶那座寺庙散出光辉,引人注目,灯光昏黄朦胧,透出一股恍惚感,仿若不是人间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