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公园内,一面如镜的平静湖水倒映着秋季的天空,路边的法式梧桐树纷纷落下黄叶,铺成一条金色的小道,远处的西洋教堂传来唱诗班的福音,纯净而美好的声音让时间驻足聆听。虽然是阴天,但丝毫不妨碍这里美妙宁静的气氛,反而让人生出一种古朴悠远的感觉。
湖边长椅上,一个身穿枫红风衣的女人翘腿听着美妙的歌声,她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不悦道:“凉了。”
落霞站起身准备把咖啡扔掉,一个清悦的男声响起:“阿霞,注意垃圾分类。”
落霞无语地白了一眼,转头乖巧甜美地喊了一声:“哥,你来啦。”
落清笑着点头,说:“今天遇到了一些比较难缠的小鬼,处理时间久了一点。”
“都叫你带上我一起了。”
“没事,你多休息。”
一提到这件事,落霞就有些不服气,前天她被暴走的乙级邪祟击晕了,昏迷了一天。她嘟嘴说:“要不是我大意了,那邪祟肯定逃不了。”
落清微笑点头,说:“还得谢谢小江,还好他及时赶到。”
“嗯,他反应还挺快的。”落霞想到了一些事,蹙着眉问:“不过,哥,‘夔魇诅咒’是真的吗?”
落清看着平静的湖面,过了一会儿,说:“小江系出望云山江氏家族,望云江氏是除祟世家,曾经相当光耀,你知道江寻鹿吧?”
“肯定知道啊,除祟大佬中的大佬嘛,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了,很多阵法就是他创造的,不过他是两百多年前的人物吧。”
“没错,在他之前,望云江氏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家门派,正是江寻鹿横空出世,梅野一战成名,大震祟界,从此望云江氏声名远扬,许多除祟师都慕名前往望云山拜师,当年,望云江氏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盛极必衰,望云江氏也逃不过这个定律。江寻鹿仙去后,江家内部开始分崩离析,各旁支自成门派。不过,江家威名仍在,但是……”
“但是?”
“枯魔山大战中,望云江氏第7代家主江临渊带领江家大获全胜……”
落霞打断他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据说江临渊不是因为献祭夔魇才赢了嘛,还拉上全族给他垫背,最终又被反噬。”
落清摇头叹息说:“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无从得知。为天下人,江临渊牺牲自己换来世间太平,却背负骂名,从夔魇那里得来的力量反噬为诅咒折磨江家后人。从此江家被除祟界排挤,逐渐没落,人丁凋零。夔魇诅咒因人而异,江魄天、江隐这两位前辈所受的反噬很小,加上他们本身灵力强大,所以夔魇诅咒对他们没有什么影响。”
“那现在呢?望云江氏还有几个人?”
“据我所知,小江的父亲江诵澄在世时,一直奔走于复兴望云江氏。自他离世,江家更是凋零,小江天赋极高,除祟能力也过人一等,但他似乎并没有像他父亲那般对兴复宗族抱有强烈的执念。”
“这么一看,江寒阙身上也背负了夔魇诅咒了?他还挺惨的。不过,总局怎么会收他进来工作啊?不是挺危险的吗?”
“小江体内的夔魇之力也是被压制住的,其实,他挺不容易的。至于他能来总局工作,一方面说明他的能力得到了认可,另一方面总局可能是故意为之。”
“哥,你的意思是?”
落清点点头,继续说道:“这次乙级邪祟突然暴走,可能并不是一件偶然事件,以后可能会发生更多这样的事件。而且现在能力极强的除祟师数量越来越少了,如果昨天的乙祟越来越多,那么除祟事业会越发艰难,有时候只凭本身难以与其抗衡,适当借助外力或许能事半功倍。”
落霞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你还别说,江寒阙看起来冷冰冰的,像个面瘫一样,但是招式还挺狠辣的,恨不得让那些邪祟灰飞烟灭。”
落清笑而不语,欣赏了会儿悠扬动听的歌声,便和妹妹落霞离开了。
*
一位老大爷打开病房,风风火火地来到安浮星外婆病床旁边,看到她憔悴的脸,心疼地说:“小玲啊,你身体怎么样?”
来的人正是安浮星的舅公,他脸颊红润,声若洪钟,身体健魄,压根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晓得自家大哥嗓门大,担心吵到同病房的人,安玲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大哥,就是骨折了而已,没啥事。”
安平看到妹妹额头上的厚纱布,更不信了,说:“还说没事,你看看你额头上那个大窟窿。”
“小伤口罢了,不碍事。大哥,你渴不?我让涟风给你倒杯水。欸?涟风去哪儿了”
安玲岔开话题,却没瞧见安涟风的影子。
“没事儿,我不渴。我给你从乡下带了几只土鸡土鸭还有奶啊蛋啥的,这儿没法放,涟风把我送到这里后开车就把那些东西拉回家去了。”
“大哥,你上次给我们拿的东西还没吃完呢。”
“慢慢吃,你现在住院,正需要补补营养。”
两兄妹闲聊了一会儿时,安平突然想到了什么:“浮星丫头呢?”
“她下午学校有课呢,上课去了。”
“我还想问她相亲的事呢……”
此时正在南湾村早点铺大快朵颐的安浮星打了一个大喷嚏。
*
江寒阙站在医院大门口,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周围一切,并无任何收获。倒并非感受不到任何东西,而是医院周围的情感和气息非常复杂,极致的痛苦、麻木、绝望与无限的活力、希望交织纠缠,太过于强烈,邪祟极容易隐匿于其中,就连却邪都无法立刻感应出来。
他围着医院转了一圈,也没有特别发现。只是在医院的大厅看见许多人的周围伴随着几只低等邪祟,这些人一般患有比较严重疾病,身体状况欠佳,低等邪祟专找这样的病人,伺机而动,吸食他们的精气神,加重病情。
大庭广众之下,江寒阙无法除祟,只能从包里翻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袋,敞开口,拿在手上,从被低等邪祟当成猎物的病人旁边走过。在普通人眼里,这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布袋,但是低等邪祟唯恐避之不及,布袋所到之处能将这些邪祟吸入其中。
江寒阙差不多绕着大厅走了两三圈,低等邪祟全被关入布袋里。虽然布袋看着干瘪,没装任何东西,但只有除祟师才知道布袋实际变重了。
处理好了这里,江寒阙和老八又巡访了几栋楼。
“老八,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不过医院若有邪祟活动,倒像是有人故意找了个地方,目的就是不想被他人发现。”
江寒阙明白老八话里的含义。医院,苦难与救赎同时存在的场所,无数复杂的情感在这里交织,人类所有美好与阴暗都能在这里共存,也是滋养邪祟的温床。
江寒阙又去了几栋住院大楼,依然是一无所获。
“难道是情报出错了?”老八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再看看。”
此时,他们站在8号住院大楼的楼下。江寒阙记得安浮星的外婆就在这栋大楼,而且还是自己送进去的。
他突然跑到院内超市,花高价买了一个果篮,又被老八吐槽了十几分钟。
奇怪的事发生了,刚进入这栋楼,江寒阙背上的却邪剑发出轻微的震颤。一人一鸟瞬间起了警戒,决定干脆走楼梯,一层层地试探。可是他们都爬到了最高层15楼,却邪剑跟废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不行了,阿舟,我翅膀快挥断了。”老八累得翅膀打颤。他为了方便行动,用法术隐去了身,平常人是看不到他的。
江寒阙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不过刚好也到了顶楼,正好去探望一下老人家。
“阿舟,你说却邪刚刚是不是失误了?毕竟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老八显然是没话找话说。
江寒阙扫了他一眼,说:“下次你试试在却邪没被布缠着的时候说这话。”
老八光是想到自己被却邪疯狂追杀的场景就能感觉脖子一凉,索性闭嘴。
江寒阙距离病房越近,心里竟开始紧张。他伫立在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长条玻璃,看到老太太病床前只坐着一位老大爷,两人正在聊天。
还好,她不在。
江寒阙松了一口气,本想的是,如果她在那里,自己就硬着头皮拜托护士小姐帮忙把果篮送进去,若行不通,就明天来看望老太太。
但她现在的确不在,江寒阙心底又泛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突然,面前的门开了,是同病房病人的家属。
大叔看着面前小伙子,问:“小伙子,你来看谁?”
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转头看向这边。
安玲看清楚来人,高兴的笑了,招手示意江寒阙过来。
江寒阙微微点头,提着果篮过去了。他这才认出坐在病床旁边的这位老大爷是安浮星的舅公。
“您好。”江寒阙向安平问好。安平点头算是回应,双眼一直上下打量他,江寒阙努力忽略安平的视线,转身问安玲:“您感觉怎么样?”
安玲和蔼地说:“比昨天好多了。多亏了你啊,小伙子,太感谢你了。”
“应该的。”江寒阙有些惭愧地说道。要是能早点捉到那只邪祟,说不定安玲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这位是?”安平问道。
安玲笑呵呵地介绍说:“大哥,这位就是送我来医院的那位小伙子。要不是他,我可就惨咯。”
安平一听,立马抓住江寒阙的手,不停向他道谢,搞得他更惭愧了。安平还挺中意面前这位年轻小伙,高高帅帅,心地又好,看样子年纪也应该跟浮星丫头差不多,他便问道:“小伙子,你干什么工作的啊?”
江寒阙下意识想回答“除祟”,但立马改口说:“我还没毕业。”他说的也是实话,事实上他是在半工半读。
“你学啥专业的啊?”
其实自己就读的道修学院是没有细分专业的,进来的学生学的东西都一样。但他还是找了个最贴近生活的说法:”研究民俗文化。”
安平一怔,但又没纠结在此,继续问:“小伙子今年多少岁啊?”
“马上24了。”
安平一想,巧了,只比洛丫头大两岁,说:“那你快毕业了吧?打算出来干啥啊?”
“我……”
安玲看自家大哥一副查户口的样子,一看又是动了给浮星牵线的心思,于是插话说道:“小伙子,你渴了没?”江寒阙正要说“不渴”,老太太又说:”大哥,你给他倒杯水去。”
安平还想问,但被妹妹使了一个眼神,只好走开去给江寒阙倒水。
“小伙子,你别介意。我大哥他没啥恶意,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容易话多。”安玲有些歉意地说。
“没事的。”江寒阙摇摇头,他是真的不介意,而且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安平这样问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还没问你名字呢,我的孙女特定嘱咐我,如果你要是再来,一定要问你的名字。”
江寒阙心跳快了一下,想了想,慢慢说道:“我叫江……阿舟。”阿舟是他的小名,这样也不算说谎吧?
“江阿舟?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这个,送给您。没有来得及买别的。”江寒阙把一直提在手上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
“哎呀,孩子,你说你人来就行了,还带啥东西啊?这太让我过意不去了。”
这时,安平拿着水回来了,他看到床头的果篮便明白过来,对江寒阙更满意了,把水杯塞进他手里,说:“小伙子,喝水!”还拍拍江寒阙的肩膀,就差没对他竖大拇指了。
江寒阙仰头饮尽杯中的水,然后对安玲说:“您好好休养,我就不打扰了。”
“哎哟,这……那就谢谢你了。”安玲看了看江寒阙一定要将礼物送出去的坚定眼神,只好笑着收下果篮。
看得出江寒阙有事要忙,安玲也没有多做挽留。他走出病房后,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他,转身一看竟是安平,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在小跑,他担心安平摔了,立马走过去扶住他,说:“您有什么事?”
安平喘了几口气,掏出手机,说:“是我妹子让我来找你,听她说你垫付了医药费,她让我来转你钱。”
江寒阙摆摆手表示不用,没想到安平竟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江寒阙只好把自己的银行卡账号写给他,结果安平嫌这样麻烦,硬要加他微信,说要微信转账给他。
江寒阙却犯难了,他才从异世那边过来,对人间的这一切正在熟悉中,他也很惊讶这边发展的如从迅速,他在那边基本上没用过微信,更不清楚微信转账的功能。每个月的工资也是直接打他的银行卡上,他去哪儿消费都是用的现金。
安平看出他的困惑,问:“难道你没微信?”
江寒阙迟疑地回答:“有……”
安平倒也没为难他,便说:“这样吧,我先加你微信,如果你微信不方便收钱,我就让我侄子把钱打到你银行卡上,有啥问题,你就用微信联系我,你看行不?小伙子。”
江寒阙点头,其实怎样都行。于是在安平的指导下,他两加上了微信好友。安平没觉得这小伙子土里土气,连微信都用不好,反倒很享受这种指导年轻人做事的感觉,小伙子认真踏实,真不错。
江寒阙目送安平回了房间,老八无奈地说:“这么多年了,这老大爷精神怎么还这么好啊。”
“挺好的。”江寒阙回答。
他正要跨步下楼,背上的却邪剑又开始震动,这次比刚才强烈得多,并且一直在持续。他神情严肃,折返回到病房的走廊。
此时下午,走廊上有不少人在奔走,护士、医生、病人和家属,每个人情绪都不一样,气氛混乱。
江寒阙默念静心诀,感受着周围。在经过某个病房时,却邪剑最为不安,震动得厉害,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江寒阙想伸手安抚却邪,它却瞬间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江寒阙和老八都觉得奇怪,他抬眼一看,6号病房。病房里并无空床位,病人躺在病床上,两位护士在给病房里的病人挂吊瓶,他拉住一位刚好出来的护士,问:“请问这个病房最近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姑娘本来觉得江寒阙莫名其妙,但是看他样貌清俊,态度好了很多,回答道:“怪事?没有吧。不过最近有几位家属的外卖丢了,算怪事吗?”
“……谢谢。”江寒阙道了谢,又走到另外几个病房门口,却邪剑并没反应。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一些人用可疑的目光打量他。
虽然老八处于隐身状态,但他也忍不住提醒江寒阙,说:“阿舟,咱们先撤,反正我们现在知道这栋楼邪乎得很,肯定有问题。”
江寒阙“嗯”了一声,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把情况报告给局里,接下来再商量。
出电梯时,正好来了冯轲打来的电话,他正要接电话,正好被人碰掉了,那人连忙道歉,捡起电话还给他。
“没事。”江寒阙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人,却愣住了。
那人本来还想说些抱歉的话,但电梯门马上就关上了,只得说了一声“抱歉”,便冲进了电梯。
“刚刚那人是安涟风?”老八问道。
“嗯。”
很显然,安涟风不认得他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冯轲打来的,江寒阙接通电话:“喂,冯主任。”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这里8号大楼的顶层病房不对劲。”
“还有呢?”
“却邪剑反应不稳定,时断时续,我怀疑有人故意在操纵祟气。”
冯轲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再观察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向组织汇报。”
“好。”
江寒阙在整理资料时,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打开一看,是安平发来的消息:小伙子,我侄子跟我说,钱没转成功,你是不是银行卡号写错啦?
江寒阙这才想起来,银行需要实名认证,这时安平又发来一条语音:小伙子,我直接把钱转你微信上吧。
江寒阙回复:好的,麻烦您了。
就在这时,冯轲来了消息:结界出问题了,你得去修补一下。
江寒阙回复:位置。
冯轲:H市盘霖大桥西北方向。又直接把位置发给了江寒阙。
江寒阙点进去一看,发现盘霖大桥离这里并不远,回复:收到。便与老八马不停蹄地赶往盘霖大桥。
到达现场,几个H市的同僚已经差不多收拾好残局,正要开始修补结界。
为了人间与异世安宁,互不干扰,除祟先贤们创设了这么一道分隔两地的“三八线”,其实也就是一道隐形的墙。大多数情况下,结界都能发挥其作用,两界相安无事,但是由于创设结界时间已经过去几百年,有些地方不太牢固,不免有些对人间窥视已久的邪祟趁着结界年久失修,冲破其薄弱地段,偷溜到人间,为非作歹。
所以,除祟师们不仅要抓祟、除祟,还要肩负修补结界的任务。江寒阙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为补贴家用还接修补结界的活计。
现在,他也接。修补结界算另外的报酬。
江寒阙手往空中一拂,原本看不见的墙显身了,其实是一张浮动的透明墙,像流动的玻璃,阳光穿过,会散射成七彩光芒。
江寒阙蹲下身仔细查看墙面,发现有许多地方已经开裂了,有些地方直接残缺了一块。他从包里拿出工具,一点点修复。
老八看着他这副“慢工出细活”的样子,一脸不耐烦,说:“阿舟,等咱找到烈焰盏就再也不做这活了,真是来钱又少又慢,屁事还多。”
江寒阙没功夫理他,仔细地修复每条裂缝。他注意到,有些墙面是才修补过的,为什么这么快就出现裂缝了?低等邪祟不会有这么强的能力能冲破刚修补过的结界,除非是等级稍高的邪祟。
他得把这个情报报告给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