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屋中说话吃茶,不过眨眼功夫,又到了屋外。谢弦知是在梦里,倒也不意外,只是院子里这株桃树正是花期。阳光下,桃花争艳,明媚异常,就像是灿烂的春天一般。
他记得,如今已快入冬,无论如何这桃花也不应在这个时候开放。不过,想起狐狸祠外快枯死的老榆树,都在一夜之间发了新枝,似乎这个季节开桃花,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谢弦看了看西河,眼神里似乎在说,只是一个梦境而已,非要弄得这么惊艳吗?西河嘴角轻扯,勾勒出一抹非常好看的笑颜来。他以目光示意谢弦,待谢弦回首再看这桃树时,那桃树背后走出一位娇艳的美人来。
“桃姬见过殿下!见过将军!”
那美人微微福了福,再抬起头来时,眼眸含春,笑中带甜,真的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桃花一般。
谢弦不解,目光投向西河。
“她呀,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西河笑道。
原来,这桃姬就是谢府院中的那棵老桃树。因为这里灵气聚集,那老桃树吸天地之灵气,沐日月之精华,百来年时间,倒也修成了妖。
谢弦小时候常在这桃树下玩耍,春天的时候也曾摘过几朵枝桃花,秋天的时候,也曾扫过几回落叶。春去冬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便是这样伴着谢弦长大的。
谢弦也从没有想过,这棵院中的老桃树有什么不同。倒是有一年,嫡母一直念叨说桃树只开花不结果,要把这桃树给除了。谢弦不让,说是这些年来,这桃树就像是他的朋友一样。嫡母倒也没有坚持,那桃树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昔年,曾爬到树上玩耍,谢弦造次了!”谢弦得知这桃姬来历,立马施了一礼。那桃姬忙还了一礼道:“将军言重了。我这残躯,幸得将军护着,才得以保全,该是桃姬谢将军才是。”这一回,桃姬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谢弦忙上前扶了桃姬起身,忙又问道:“可知道我母亲去了哪里?我寻了屋里屋外,皆不见人。”
“回将军。将军在边城一战定乾坤,长庆王便在永安城赐了新的国公府。前几日,夫人已经搬到城里去了。”
“原来如此!”谢弦这才点点头。
谢弦心想,这也就是在梦里,什么赐了新的国公府,要真有那样的好事,他被封为银甲将军的时候,赏赐也该一并写在御书里。那时候没有,他倒是真做了个春秋大梦。不过,这梦倒也美好。只是那桃姬,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当真了。
再抬起头来时,桃姬已然不见,只有那桃花依旧盛开,像极了春天的模样。
“我的国公爷,想什么呢?”西河的话总是能在瞬间挑动他最敏感的神经,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移了一步,这样便能与刚刚凑过来的西河保持一点距离。不过,西河可不那么想,立马跟着也移了一步,偏就要离他咫尺。
“殿下……”
“嗯?你叫我什么?”西河皱起了眉头。
“妖王殿下……”谢弦别过脸去,他只是依着桃姬那般叫而已。再不然,他也想不到应该叫什么。总不能直呼其名吧,好歹人家也是把那四大战神打得落荒而逃的妖王。
“实在无趣!你又不是我的臣民,叫什么殿下?”西河说着闪到了谢弦面前,一只白皙的手捏住了谢弦的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谢弦一开始有点逃避,后来一想,这可是在梦里,就算是放肆地看着西河,那又如何?反正一觉醒了之后,或许什么都不记得。
“不然呢?”谢弦盯着西河问道。
“你说呢?”西河微微一笑,仿佛撒下了漫天的樱花,简直美得不可方物。谢弦地看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问道:“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喜欢我是男的,还是女的?”西河反问道。
“男的!”
西河听到这话,立马放了手。
“男的?像我这般倾国倾城,你居然希望我是个男的?”西河不解。可是,他又一想,不是吧,这镇国公谢弦莫非是个断袖?西河心里瞬间打了鼓。
“倾国倾城的女人我不动心,但男人确实稀罕!”谢弦笑道。
西河一听这话,再看谢弦那眼神,面露尴尬。他是喜欢逗谢弦玩,可是断袖这种事,他可真不喜欢。
“原来,你是女人!”谢弦从西河的反应中得出一个结论来,且不管这结论对与不对,西河漂亮得让人移不到开眼,这是事实。
“失望了?”西河也不看谢弦,目光有些游走。
“也不会。美丽的女人如同美丽的花朵,一样能让人掌心悦目。”说着,谢弦还用手指挑了一下西河的鼻尖。这个动作很是亲呢,可是却惊得西河一身的鸡皮疙瘩。
两个人的话还没说完,这场景便转换到了永安城的大街上。
永安城,长庆国的京城所在。这里繁华、热闹、应有尽有。不过,从前谢弦穷得叮当响,自然也没有钱买什么。如今封了银甲将军,名利双收,可是他又离着永安城千里远。也就是在梦里,他还能这样逛一逛永安城的大街,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两人信步往前,一个白袍,飘逸、俊美。一个素色长袍,英姿挺拔。走在这永安城的大街上,那也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一处废墟前,二人停下了脚步。这里,便是镇国公府旧址。
自十八年前那场大火之后,这里便只剩下残垣断壁。从前,人们说谢弦是灾星,他一出生就害了父母和镇国公府,如今,他以一场血战,为自己正名。
“七岁那年,跟母亲进城。正值清明,人们都出城踏青,城里也显得有些冷清。母亲带了我到这里来,指着这废墟说,弦儿,将来你重建这镇国公府吧,那时候,就算是母亲不在了,也能含笑九泉。从军以来,我是真怕自己寸功未立,便走在了母亲前面。如今,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不过是一座府邸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重建,我便替你重建就是。”西河看着那废墟道。
“嗯!你的话,总是很动听。”
“不信?”西河追问。
“信!”谢弦淡然一笑。在梦里说的话,他要真的信了,那才是大傻子。虽然是在梦里,其实这也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第二日,谢弦醒得很晚。
洛岚已在门外已经候了一会儿,但仍不见屋里有动静。他在外面敲了好几下,这才听得屋里回应道:“何事?”
“将军,该起了!”
谢弦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迷蒙的双眼,又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食时已过,已到隅中。”
“知道了,先下去吧!”
谢弦伸了伸胳膊和腿,发现这一觉醒来很是辛苦,仿佛昨晚根本没有休息一般。穿戴整齐后,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月灵刀,颇为安心。毕竟,昨夜有贼入户,动机不明,他没有声张,就是想看看接下来这贼会不会再来。
用了早膳之后,谢弦带着洛岚又上了城墙。
万仞城一场血战之后,游牧民族被杀得吓破了胆,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再起战火。如今,万仞城有谢弦坐阵,那高高的城墙上除了插着长庆国的王旗,还插着他谢弦的将旗。
“将军,这城墙上冷,还是不要多作停留,以防受了风寒。”
谢弦站了好一会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任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洛岚,你可知道有一种酒,叫西风烈?”
“小人不曾听闻。不过,想来应是美酒。”
谢弦摇摇头。
“那酒,烈得很。饮入喉中,如火焰炙烤;入肚中,又如烈火焚心,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腹都烤熟了一般。”
“将军喝过这酒?”
“喝过!”
谢弦想起三年前的冬天,他便是站在这城墙上。那夜,下起了大雪,冻得身子都快成冰棍。他的衣衫单薄,尚未能给自己备上一件棉衣,在那样的大雪夜,冻死的机率很大。
西河来时,一身破破烂烂,下巴上的胡子杂乱无章,像是那路边的老乞丐一般。可是这样一个人,手里却拿了个精致的酒壶,把酒壶递给他时,他摇了摇头,连目光都显得有些呆滞。
“年轻人,喝上两口,不然,明天你就成了一俱僵尸。”
谢弦不理。直到这老乞丐把那酒灌进他的嘴里,他才觉得那份炙烤与天气如同是冰火两重天,简直就是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当时很痛苦,他甚至还抓了两把雪塞进嘴里,想要去平衡那种炙热。然而,当酒力开始在身体游走,整个身子也就暖了起来。那一夜,有守城的士兵冻死,而他庆幸自己还活着。
“将军若是想喝这酒,我这就差人去买。纵使这万仞城里没有,再远些,定然是能买到的。”洛岚道。
“不必了!”谢弦叹了口气。
两人从城墙上下来,正好一名兵士气喘吁吁地跑来,到了跟前,单膝跪道:“将军,那万老太到府前吵闹,说要见将军。还说将军答应了她,要帮她找女儿。我等阻拦她,不让其进府。那万老太便在府门前撞了墙,如今人已昏死过去。”
“这可有意思了!”谢弦听后,倒也不急,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来报信的兵士不解,只得看向洛岚。洛岚观察了一下谢弦的表情,这才小心地道:“将军,那万老太想是故意找事,我且回去看看。”
谢弦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