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两天一夜,南枝终于醒了过来。
李慧莲第一个看见了,连忙凑过去问女儿感觉如何。小妹南丫也凑上来,哭唧唧地问姐姐的头还疼不疼。
接下来,其它人也纷纷表达了各自的关切。
可是,他们很快发现,南枝不对劲儿。
醒来的南枝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一脸茫然。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囫囵字都说不出来。
很快,医生赶过来,一番检查之后下了结论——
这是脑创伤引起的暂时性失忆。以及颅内血块压迫功能区域引起的语言障碍。算是比较常见的创伤后遗症。
不过医生让众人不必担心。等过几天淤血吸收干净,这些症状应该会慢慢消失。
醒来的第三天,南枝拆了绷带,出院了。
其实原本应该再住几天的,但李慧莲一直待在医院照顾南枝,南奎在家没人伺候,发脾气了。
浩辉特地赶过来,结清了费用,然后开着他的宝马车,大张旗鼓地把母子几人送回了村。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的目光。
出尽了风头之后,他又拉着南乔嘱咐了一番:婚事照旧,等南枝的状况稍微好一点,就来过礼。南乔拍着胸脯让他放心,从现在起小枝就是他家的人了。
一片热闹中,事件的主角南枝被安顿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茫然,像一尊木偶。
小妹南丫背过身去,狠狠抹了把眼泪。
她没敢告诉母亲,姐姐被抓回来,其实是她惹的祸。
前些日子,南枝从绿城寄了一包学习资料给妹妹。因为南丫在镇中学念书,以往的包裹都是放在镇上快递站里,她一周去取一次。收到东西之后,她会第一时间处理掉外包装,再偷偷带回来。
但偏偏那一阵子南丫没去镇上,东西在快递站放了几天,站里的一个人又刚好认识南乔,顺手就给了他。
南乔大概从快递单上查到了南枝工作的地方。等南丫察觉不对,紧急给姐姐打去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众人散去,南丫趴在姐姐耳边发誓:一定找机会帮她逃走。
这话说完了还不到半天,南乔就把媳妇从镇上接到了家里。说是帮忙照顾南枝。
高婵从摩托车上下来,拎着个大包直接进了姐妹俩的屋,把衣服,护肤品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好,摆出一副准备长住的样子。
机会没等到,盯梢的眼倒多了一双。
南丫心里着急,南枝倒是没什么反应,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白天已经很热闹了,没想到晚上也不安宁。
因为被高婵占了床,南丫只好打地铺。夜里,她睡不着,索性拿了姐姐换下的衣服去洗。刚到院子里,就听见有人压着嗓子叫她。
她吓了一跳,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声音好像是从墙头上传过来的——那儿趴着一个人。壮着胆子走过去,借月光看清了对方,顿时愣了。
陈寒生,南枝从前的同学。
他们两人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起念书,算是青梅竹马。但去年寒生考上了外地的高校,之后就很少在村里见到他了。
寒生听说了南枝的事情,本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然而南丫告诉他,姐姐现在谁也不认识,就算见了面也说不了话,最好还是别刺激她。
寒生失望地离开了,留下一个小铁盒让转交给南枝,还说有需要可以打电话找他。
南丫回到屋里,发现姐姐居然醒着,正抱着腿坐在窗边。她走过去把东西递给姐姐,本想转述一下寒生哥的话,可看姐姐这状态,还是作罢了。
南丫走后,南枝借着月光端详手里的铁盒。是个小糖盒,看着有些年岁了,但是保存的很好。打开,里面有一条挺精致的项链,以及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看来,寒生和南枝的关系不只是同学这么简单。
没错,刚刚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其实,他们都误解了“语言障碍”的意思。
她只是说不出话,别人说的话她能听懂。之所以摆出这副茫然呆滞的模样,是因为有一件事没弄明白。
自从苏醒之后,他们都叫她南枝,可是她心里一直有意识——自己不是南枝。
那她到底是谁?
早上一起床,南丫就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饸络,里面还窝了个荷包蛋,说是妈出门前做的。特意嘱咐南丫等她醒了,现下给她吃。
这两天她都过着饭来张口被人伺候的日子。李慧莲做的饭很对她胃口。
扒了两口面条,忽然感觉今天屋里特别安静。她四下张望之际,一旁的南丫给出了答案——咱妈收玉米去了,嫂子在家待着无聊,让大哥带她逛集市去了。
不过爹还在家。
南丫又补充了一句。
她朝外探头,果然,那个人在院子里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像个看大门的。
回过头来,南丫若无其事,仿佛刚刚只是随口说说。似乎,这小丫头已经看出了什么。也好,那就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更何况,自己也需要帮手。
南丫……
她压低了声音。南丫吓了一跳,继而面露惊喜。
是的,从昨夜开始,她已经能说话了。
与此同时,记忆也在恢复,只是有些慢。
而且还很乱。
现在她的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堆被打散的拼图。东一片,西一片,谁跟谁也不挨着,怎么也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记忆。而且,新的碎片还在不断涌现,脑袋里乱哄哄的。
理不清头绪,是因为缺少某些关键信息。她只能等那些信息自己冒出来。
听她说完,南丫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神秘地让她等着。
吃完饭,南丫开始收拾院子,把堆在角落里的酒瓶都收集起来,用麻袋装好,说要拿到村口小卖部去换钱。
南奎便让她顺道打点酒回来。自从南枝出事,他已经好些天没喝酒了,听着酒瓶子叮咣响,肚子里的馋虫子都被勾起来了。
南丫痛快地答应。很快,不但打来了酒,还在灶台一通忙活,给爹弄了两盘下酒菜。南丫的厨艺得自李慧莲的真传。南奎很满意,夸了两句。打开手机,一面听着戏曲节目,一面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喝到快中午,他歪在躺椅上打起了呼噜。
南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从南奎怀里摸出用绳子拴住的钥匙串,卸下最小的那一把,溜进了主卧房。
片刻功夫,她把一部手机交到了姐姐手上。
手机看着有点眼熟,按下开机键不久,屏幕亮起来,果然是南枝的自拍大头照。
可她看着照片,总觉哪里不对。
手机需要解锁,她试了试指纹,不对。可是手势和密码都想不起来。她使劲儿地回忆着。南丫在边上直催她快点,他爹打盹儿时间不长,一会儿就该醒了。
外面院子里,手机正播着《华容道》,西皮快板,敲得人心头发慌。脑袋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等她细想,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了。还是南丫手疾眼快,一把抢过来,在铃声响起之前按了接通。
来电显示是一个“初”字。
她把手机贴在耳畔,半天,那边没声。可是通话也没挂断。
她犹豫着开口,问对方是谁?
下一刻,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了她的耳膜——云初,是你吗?你在哪儿?
云初。
这名字就像一颗信号弹,瞬间照亮了整片脑海。
之前那些怎么都拼不起来的碎片,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全部自动归位,显露出一整片记忆的画面……她想起来了!
是的,云初,这才是她的名字。
一旦想起了自己是谁,接着便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她记起了很多事,从绿城到铜山,从快递站到钻地洞。
她全记起来了。
也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在南丫惊呆的表情中,她对着电话那头一口气交代了几件事,之后,迅速关了机,让南丫放回原位。
不一会儿,南奎打了个呵欠悠悠转醒。手机里正放着《定军山》。他起身朝屋里望了一眼,小枝躺着床上,三丫正陪着她。
一切正常。
几个小时后,绿城高铁站。
当日最后一班开往中原某地的高铁即将离站,一个女孩急匆匆登上列车,找了位置坐下。她望着窗外,紧蹙着眉,一脸的焦急。
玻璃上映出一张与云初相似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