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世界·译文版(2023年3月)
- 《科幻世界》杂志社
- 14595字
- 2023-06-06 16:10:54
短篇
大卫·韦斯利·赫尔是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大厨,也是科幻世界的老朋友。自1993年他于《科幻世界》首次刊登自己的作品《美食》以来,大卫陆续发表了许多精彩作品,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天幕坠落》,一经刊登便引起读者的巨大反响。他的故事是首批引进国内的英美当代科幻作品之一。下面是他为我们带来的新作品。
Casper the Unfriendly Ghost
怨灵卡斯帕
作者/【美】大卫·W.赫尔 翻译/梁美思
2045年3月15日
一闻到门后传来的恶臭,两名警察就明白里面的情况了。这股臭味,就连刚工作一个月的警员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更别提已在警队服役二十年的阿方斯·珀斯奎亚了。
这是一座由独栋房屋分隔改建的公寓楼,里面住的都是中等收入的住户。原本仅供一户人家居住的房屋,硬生生被分隔成了五六间公寓。这里的走廊很窄,与珀斯奎亚肩宽差不多。珀斯奎亚身旁的搭档费利克斯·纳伊弗一脸苦相。
“我们怎么老是分到这种臭烘烘的案子。”他叹了口气。
虽然纳伊弗语气夸张,但珀斯奎亚明白他的意思。这已经是他俩一周内接手的第二起类似案件了。他转身看向公寓的房东。瘦竹竿一样的房东穿着一身白色棉袍,外罩一件格纹毛呢背心。珀斯奎亚问道:“坎先生,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租客,具体是什么时候?”
伊尔德里斯·坎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警官,我也说不清楚。这位先生向来深居简出,他喜欢独来独往,我也管不了啊。真主在上!要是其他租客都像他一样省事,我早就发财了!”
坎摸了摸头上的小圆帽,微微低了下头。“不过,”他又说道,“自从这间房里发出臭味后,我就一直联系不上卡斯帕先生。算上去已经有三天了,警官。”
纳伊弗和珀斯奎亚互相递了个眼神。纳伊弗打开警用腰带上的小包,从中取出一瓶喷鼻剂,对着自己的鼻孔挤压喷药。珀斯奎亚觉得用了喷鼻剂后,味觉和嗅觉都会变得不灵敏,所以他从来不用这种化学调节剂。他有自己的法子——他从警用腰带里抽出一罐鼻烟,快速吸了两下。
珀斯奎亚向坎挥了挥手,坎便将房卡贴到门锁上。门朝里打开,一股浊气从屋内涌出。
坎一阵作呕,踉跄着退到一旁。
“卡斯帕先生?”珀斯奎亚叫了一声,心里知道不会有人回应。“欧文·卡斯帕在吗?我们是警察。”
无人应答。等了片刻,珀斯奎亚和纳伊弗走进房里。
这是一套L型开间。进门的过道堆满了杂物,无处下脚;主要活动区也同样脏乱不堪。房间里仅有的窗户紧闭着,窗户上还涂满了黑漆。
珀斯奎亚心想,这些电子瘾君子对于现实世界真是毫不在意。毕竟在他们看来,神经网络云端那上千个虚拟世界才更加美妙。
房间的一整面墙上,悬挂着多个平板显示器。屏幕上闪动的十几个不同的画面,是这个黑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有几个显示器播放的是新闻推送和色情视频,其他大部分则是超现实虚拟实境的显示窗口。
“我们怎么老是分到这种臭烘烘的案子?”纳伊弗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费利克斯·纳伊弗警官今年26岁。他从警察学院毕业后分到纽约市警察局109分局,至今已有七个月。109分局下辖法拉盛、大学点、马尔巴、白石等几个区域。为了掩饰经验不足,纳伊弗总是装出一副老练警员的架势,一遇到死亡案件就表现出恼怒的样子。他装模作样的表情逗乐了珀斯奎亚。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是这副蠢样,珀斯奎亚也就没有出言责备。
满墙的显示器前是一把厚软舒适的躺椅,上面躺着一具尸体。
珀斯奎亚估计,欧文·卡斯帕已经死了两个星期,因此才会皮肤发黑,身体肿胀,以致包裹着他双腿双臂的压力套都鼓胀起来。珀斯奎亚知道,这种压力套是用于防止长久静卧下可能形成的四肢静脉血栓。
压力套仍在缓慢地膨胀、收缩,轻轻按摩着一动不动的尸体。
躺椅旁的输液器不断向尸体输送着营养液,尸体的生殖器上连接着导尿管。已经发黑的皮肤上布满电极片,用于刺激肌肉,以防肌肉萎缩。
借助这些装置,卡斯帕原本可以连续一个月沉浸在云端的虚拟世界,不用下线。
然而,不知哪里出了严重的故障。
珀斯奎亚检查了连接尸体的各种管线。这些管线看起来都没有被病菌感染,而病菌感染恰恰是这些电子瘾君子的常见死因。珀斯奎亚在躺椅前跪坐下来,开始检查导尿管。在与导尿管端口和另一头的尿袋均相距一英寸1的位置上,有一粒尖尖的矿物石块堵住了液体的通路。
“是肾结石。”珀斯奎亚得出了结论。“准确地说,是块大得吓人的肾结石。”
纳伊弗在珀斯奎亚身边蹲下,盯着这块肾结石。
“你确定吗,阿方斯?”
“我很确定。我见过这种肾结石,具体细节你就别问了。”
珀斯奎亚心里已经勾勒出了卡斯帕的死因。这块结石堵塞了导尿管,使得尿液无法排出体外。于是,尿液又流了回来,最后撑爆了膀胱。
“他是被自己的尿撑死的!”纳伊弗听完珀斯奎亚的推断后说道。
“这是我的猜测。那之后他可能出现了中毒性休克,得了脓毒症。”
“太可怕了。被自己的尿憋死,这种死法也太惨了。”
纳伊弗摇了摇头,一脸震惊和厌恶。
死者是通过一台“英特斯”360度全景神经接驳器来连接云端的。这种装置到处都能买到,售价不到一千美元。
只不过,这台接驳器做了非法改装。
卡斯帕打开过接驳器的黑色塑料外壳——珀斯奎亚不合时宜地想到,这样一来厂商的质保就失效了——然后改装主板,绕开了里面的硬件调控器。法律规定,所有品牌的神经接驳器都需要配备这种硬件调控器,以便将接驳器的使用时间限制在每天四小时以内。
“长时间沉浸在虚拟世界里,可能有害健康。”珀斯奎亚低声读着印在神经接驳器黑色头盔侧面的粗体白字警示语,觉得这句警告很讽刺,让人忍俊不禁。
“真有意思。”纳伊弗回应道,觉得珀斯奎亚应该也赞同自己的看法。他嘎嘎大笑道:“这个垃圾倒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代价很惨烈。”
“他是电子瘾君子。”珀斯奎亚纠正道。
“什么?”
“他是电子瘾君子,并不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垃圾。”
“这人就是个垃圾,因为他死了还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
“你说得也没错。”珀斯奎亚承认道。
对于案发现场的情况,他们无须专门打电话通知局里,因为他们佩戴的头盔可以将拍摄到的视频和音频实时传回局里。109分局调度员派来的法医已经随急救车赶往这里了。珀斯奎亚和纳伊弗需要留在现场,等待处理小组的到来。
二人走出公寓房间,关上身后的房门,松了口气。虽然预先吸过鼻烟,珀斯奎亚还是能闻到尸体的臭味。他使劲呼吸,想冲淡鼻子里的尸臭,心里开始想象菲力牛排的味道。今晚,我要来份十二盎司2的一分熟牛排配伯纳希蛋黄酱,还有法式黑松露黄油烤土豆饼。然后再来一堆核桃蛋糕和圣安德烈乳酪,最后再多来几杯黑咖啡。等我喝完咖啡后,肯定就能忘掉这个叫欧文·卡斯帕的死者,忘掉他毫无意义的死法。
“阿方斯,你知道我最忘不掉的是什么吗?”纳伊弗问道。
“不知道。纳伊弗,是什么?”珀斯奎亚回道,但他并无兴趣了解这位年轻搭档的幼稚想法。
“是导尿管,该死的导尿管。手臂上插着营养液输液管已经够糟了,屁股上再插根管子,简直要了命。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恶心。”
纳伊弗说着,伸手护住裆部。
“瘾君子觉得无所谓。”珀斯奎亚说。
“没错,这些电子瘾君子可真行。”纳伊弗说着,又陷入沉默。他心想,一个人究竟要多沉迷虚拟世界,才能不在意手臂上的针头和身体里的导尿管,就为了过把瘾。虽然纳伊弗自己也喜欢畅游虚拟世界,而且他家里也有一台“空速”4倍速神经接驳器,可一想到要在下身接上一根管子,他就觉得反胃。
“那是什么声音?”
纳伊弗正沉浸在对导尿管的厌恶之中,没有听到珀斯奎亚所说的声音。不过,这会儿他也清晰地听到了。
从躺着卡斯帕尸体的公寓房间里,传来一阵叫喊。
二人掏出枪返回房间,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来到主要活动区。
除了欧文·卡斯帕肿胀的尸体,并无别人。
叫声是从墙上的显示器中传来的。
先前这些显示器中播放的画面都各不相同,但此时,所有显示器里都是同样的画面:张开的嘴。
随后,所有显示器的画面视角都发生了转换,镜头拉远,显示出一名男子的形象。显示器内嵌的摄像头将公寓里的画面传送到云端,而屏幕中的男子则通过这些摄像头盯着两名警察。他高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法下线?”
“卡斯帕先生?”珀斯奎亚问。他当即意识到武器没了作用,便将手中的格洛克手枪插回枪套。“你是卡斯帕先生吗?”
“我是欧文·卡斯帕。”
珀斯奎亚很清楚,这个说法并不正确。他已经不再是欧文·卡斯帕了。珀斯奎亚说:“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阿方斯·珀斯奎亚警官。这位是我的搭档,费利克斯·纳伊弗警官。”
“你们在我家干什么?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珀斯奎亚觉得纳伊弗一开口肯定没什么好话。于是,他向纳伊弗递了个眼神,示意由自己来主导谈话。
“先生,”珀斯奎亚开口道,“您是否非法改装了这台‘英特斯’360度全景神经接驳器,绕开法律规定的硬件调控器,以便突破每天四小时的虚拟世界使用限制?”
屏幕上的虚拟形象突然露出警惕的神色。
“要是我确实改装了,”它问道,“我需要找律师吗?”
“现在找律师已经太迟了,先生。”珀斯奎亚回答道。
“什么意思?”
珀斯奎亚尽量显出同情和怜悯的表情。“很遗憾地通知您,欧文·卡斯帕已经故去。他已经离开了人世,极有可能死于器官衰竭。不过要等到法医来检查后,才能知道确切的死因。”
“器官衰竭!我的身体明明很健康。”
“先生,您并不是欧文·卡斯帕。”
“我不是欧文·卡斯帕?我当然是欧文·卡斯帕。不然你说我是谁?”
“先生,”珀斯奎亚小心翼翼地说,“您现在是电子幽灵。”
电子幽灵并不多见,珀斯奎亚在工作中只遇到过几次。只有当人在与虚拟世界相连的状态中死亡,且各项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电子幽灵。
畅游虚拟世界,并不只是头戴神经接驳器、闭上双眼这么简单。受处理能力所限,人脑无法直接与虚拟实境相连,无法以每零点几秒万亿字节的速度来处理数据。人脑反应会有延迟。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神经接驳器便应运而生。这种装置会扫描用户的大脑,生成用户大脑的即时数字副本。然后,副本会被上传到虚拟服务器,在云端生成与用户大脑完全一致的孪生副本,也就是电子替身。这个电子替身具有真人用户全部的思维、情感和记忆。
如此一来,用户的神经突触便会以数字形式来传递信息,传递速度不再受限于化学物质,而是达到了电信号的速度,从而使得用户能够与云端实时互动,而身体却在人工催眠下处于麻痹静止状态。
每间隔几纳秒,神经接驳器就会为云端的电子替身生成一个副本,将这个副本压缩到人类神经系统可以接收的大小,然后再将其同步到沉睡中的人脑当中。尽管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大部分用户在虚拟世界中连续停留四小时后,仍然需要休息至少一个小时,以便处理消化虚拟世界中的经历。而在畅游虚拟世界一个月后,大部分人则需要数天的恢复时间,有些甚至还需要接受治疗。
“很遗憾,先生,”珀斯奎亚继续说道,“您可能在改装神经接驳器时,无意间关闭了生物反馈系统。因此,当您的肉身出现状况时,电子替身并不知情,于是情况不断恶化,直到欧文·卡斯帕……去世为止。由于大脑活动停止,您的神经接驳器也自动关闭了。”
珀斯奎亚难过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出更残酷的事实。“另外,除了关闭生物反馈系统以外,您可能还破坏了神经接驳器的退出机制。这种机制原本可以将肉身的状态同步到电子替身,这样就能及时将您的电子替身从云端抹去。然而现在,欧文·卡斯帕已经去世,他的电子替身仍然存在于云端服务器中。
珀斯奎亚被自己冷硬的措辞吓了一跳,心想:天呐,我说话的口气简直像个混蛋。不过,他确实不知如何婉转地告诉对方:你已经死了,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而是人的电子幽灵。珀斯奎亚看向中间的摄像头,看着电子替身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措辞应当尽量简洁、精准。
“先生,”珀斯奎亚重复道,“您不是欧文·卡斯帕。您是一段没能正确关闭的软件程序。您是欧文·卡斯帕生前的电子替身,但您不是他本人。您只是云端的电子幽灵。”
卡斯帕的电子替身被惊得一下子蒙了。“你在说什么,警官?”它问道,“电子幽灵?可我不是幽灵,我就是欧文·卡斯帕。”
各种意外事故或罪案的受害者,事后总会或多或少地陷入迷茫。珀斯奎亚知道,这些电子替身也不例外。为了顾及这个电子幽灵的尊严,珀斯奎亚愿意一遍又一遍地向它解释,直到对方接受事实。不过,费利克斯·纳伊弗却没这么多耐心。
“你还没听懂吗?”他插话道,“很简单。你是个电子瘾君子,因为无知把自己害死了。能把生物反馈系统和退出机制同时都弄坏,你可真厉害。你已经被自己的尿憋死了,现在就是个破幽灵。你就是个人渣败类的电子幽灵,而我们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
当然,平常纳伊弗对人说话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他对普通公众不会如此无礼,因为他怕这样做会招致上司的责罚,尤其是副警监奥伯曼。现在,奥伯曼这个混蛋可能正通过他们的头戴摄像头监视着现场情况。可屏幕上的电子替身,确实已不再是真正的人了。
纳伊弗的怒气此时已经不再是假装出来的了。
这里的脏乱不堪真的惹恼了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工作场所,他总是一丝不苟,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他是发自肺腑地厌恶肮脏与无序。当然,从理性上而言,他也知道这里的脏乱差正是这位电子瘾君子脱离现实世界的具象表现,体现了他对于虚拟世界的沉迷,是一种病态。这套瞎扯淡的无聊论调,是他在纽约市立大学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的社会学基础课上学到的;他在这所学院取得学士学位后,才进入警察学院继续深造。纳伊弗明白,身为警察,他应该保持客观、不带情绪。但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对电子幽灵的厌恶,对这个电子替身背后那个人的厌恶。
他心想,这个人已经死了。不过,这个论断从法律上还不成立,要等法医乘急救车赶到并宣布身故后,欧文·卡斯帕才算正式死亡。
此时,纳伊弗也同样惹恼了卡斯帕的电子幽灵。
这个电子替身究竟有多像卡斯帕本人,很难说得清楚。因为卡斯帕的尸体已呈紫黑色,极度肿胀,无法分辨。而且,云端的电子替身可以任意变换外观,很多替身与本人的外形差别相当大。
卡斯帕的电子幽灵是一个秃顶男人的形象,神情倨傲,身穿一件飘逸的白色学士袍。这身服饰让珀斯奎亚意识到,卡斯帕死亡时所处的虚拟世界,应该是一个中世纪或文艺复兴主题的共享世界——云端空间中有很多这样的虚拟世界,也许是由任天堂运营的《法师的谜题》,这个世界有5000多万名用户。也有可能是艺电开发的《剑指野蛮人》,这款虚拟世界发行之初曾被评选为“近十年最佳虚拟世界”,如今已经运营了七年,仍有1500万名活跃用户。
否定,然后是愤怒。珀斯奎亚在心里默念道。人在痛失所爱或面对自身死亡时,会逐渐经历悲伤的五个阶段。此时电子幽灵所经历的,正是其中前两个阶段。
当电子幽灵处于愤怒当中,还没来得及进入协商、沮丧、接受这几个阶段时,纳伊弗却打断了这个过程。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珀斯奎亚很清楚,纳伊弗的愚蠢行为会招来麻烦。
麻烦果真来了。
“你这个无赖,给我放尊重点。”卡斯帕的电子幽灵说道。它一面盯着纳伊弗,一面抖了抖袖子,露出前臂上红黑色图案的文身。
珀斯奎亚这才明白,这不是什么学士服,而是魔法师长袍。
费利克斯·纳伊弗后面会意识到,假如时光能倒流,此时就是他闭上嘴、保持缄默的最佳时机。可惜他此时太过狂妄,丝毫不在意得罪卡斯帕的电子幽灵,也无暇顾及可能由此招致的反击。
“这个垃圾是认真的吗?”他朝珀斯奎亚问道,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它居然说我是无赖,真是活见鬼。”
听了这话,电子幽灵勃然大怒。“我就是欧文·卡斯帕,”它叫道,“我是《第七阶》里的魔法师,是《马斯洛瓦符文》中的看守,是《阿塔尔奥秘》中的侍僧将军。而你——你离死不远了。你这个无赖,现在你说说,到底谁才是垃圾?”
欧文·卡斯帕也许肉身已死,但在被宣告死亡之前,他在法律意义上仍然活着。这是十分重要的分界点。在被正式宣布死亡之前,卡斯帕的所有账号和密码仍然能正常使用,并处于电子替身的控制之下。
尽管房间很脏乱,但仍然配备了标准的城市家用设施,包括智能管道系统®、智慧家居™、绿色草坪™地板等。卡斯帕虽然是个瘾君子,却并不缺钱。
电子幽灵低声咒骂着,对纳伊弗发起了诅咒。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真实情况是,在虚拟世界的底层代码中,电子幽灵登录到了卡斯帕的个人内网,操控公寓里的智能设备。
在电子幽灵的怨念操控下,堆肥式厕所向空中喷射出大量污物,直喷到纳伊弗胸前。
紧接着,厨房水池龙头也转动喷嘴,朝纳伊弗身上喷洒滚烫的热水。同时,一张含运费、手续费总价399.99美元的苹果无线智能家具™咖啡桌,抖落掉桌面的杂物,以后桌腿为支点,前桌腿跷起,朝纳伊弗发起了连续攻击。与马桶、水池龙头一样,这张咖啡桌也是由身处云端的欧文·卡斯帕的电子幽灵远程操控。
纳伊弗挥舞警棍,挡住了咖啡桌的攻击。他难以置信地瞥了眼身上的污渍——蓝色衬衫上覆满了褐色的污物,铜质警徽上也有污水滴落。他每天上班前都会仔细擦亮这枚徽章。可现在他只能把整件警服都扔掉,因为这件衣服绝对是没法洗干净了。
“看看你干的好事!”纳伊弗说。他实在是被身上的污物恶心到了,都没心思骂脏话,只能语无伦次又虚弱无比地乱嚷,“你看看你干了什么!”
珀斯奎亚打断了搭档的哀号,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向门口。“快走,纳伊弗。我们得离开这里。”
纳伊弗在暴怒之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挣脱珀斯奎亚的手,将警棍一头抵在自己掌心上,用警棍将咖啡桌大卸八块。
正当纳伊弗忙着拆毁咖啡桌之际,卡斯帕的电子幽灵已经控制住罩在尸体四肢上的压力套。这种压力套的压缩强度足以让尸体保持站立。通过调节压力套的膨胀、收缩力度,电子幽灵便可以像操控牵线木偶一样操纵尸体。尸体在操控下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一把箍住了纳伊弗,将他抱个满怀。此情此景,实在令人不堪入目。
纳伊弗的双臂被这具腐尸牢牢箍在身侧。他被压得喘不过气,但却不敢尖叫出声,否则的话他就完了,以后肯定会成为众人的笑柄。纳伊弗忍住呕吐的冲动,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阿方斯,快把这恶心的王八蛋丧尸给我拖开!”他咬牙切齿地向珀斯奎亚嚷道。
一瞬间,珀斯奎亚甚至想袖手旁观,让纳伊弗自己与电子幽灵分个胜负。纳伊弗那么嚣张,现在也算是咎由自取。但身为警察,职责所在,他又不得不向这位初级警员伸出援手。要是任由事态发展,以致纳伊弗受了重伤,“杜宾犬”奥伯曼肯定会把他生吞活剥了。而且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傲慢无礼的小蠢货,觉得纳伊弗尽管没脑子,但心地不坏。于是,珀斯奎亚抽出自己的警棍,想把卡斯帕的尸体从纳伊弗身上撬开。但尸体却纹丝不动,而且还不断有腐烂的肉屑抖落,十分可怖。
“可真是一团乱七八糟。”终于赶到现场的法医开口说道。
法医布里特妮·施瓦茨是一位身形高大的女性,留着寸头。她如往常一样,穿着宽松的深蓝色纽约市警察局夹克制服,里面是一件紫色的手术服。
施瓦茨在法医办公室从事法医工作已经三十年了。在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她见识过不少离奇的案发现场,却从没经历过眼前这幅场景。
“我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她对另外两名急救员说道,“你们觉得这两个人是在跳舞吗?”
急救员奥斯卡·罗德里格斯摇了摇头。“施瓦茨法医,我看他俩像是在乱搞。”他回答道,“不过你要是问我谁在搞谁,那我还真说不出来。”
“奥斯卡,注意全程录像。我们要留下充分的记录,万一这两位警官被起诉了,还能派上用场。”
“起诉罪名是强奸吗?”急救员罗德里格斯和韦尔曼·杜宾斯基毫不掩饰地咧嘴大笑。
“还是恋尸癖?”杜宾斯基又补了一句。
“罪名是彻底失职!”施瓦茨回答道。她自己也绷不住,快要笑出来了。随即,她的注意力转向了卡斯帕的电子幽灵。凭借以往和电子幽灵打交道的经验,她知道如何安抚这些可怜的家伙。
“先生!”施瓦茨中气十足地打了个招呼,音量尽量提高,以便引起电子幽灵的注意。“您就是欧文·卡斯帕先生吧?卡斯帕先生,请您立即停止目前的行为。我是医生,我是接到一通急救电话来到这里的。”
施瓦茨胡扯了一通,她知道这样说会让电子幽灵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你是医生?”电子幽灵问道。
“没错,先生。我需要马上采取医疗措施,这事关生死。”
“事关生死!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先生。具体来说,是关乎您的生死。”
“我?”电子幽灵问道,“可刚才他们说已经太迟了,说我已经……死了。”
“这可能是个误会,”施瓦茨回道。“现在我需要马上展开治疗。先生,您同意吗?”
严格来说,她确实没有撒谎。接下来的操作的确关乎卡斯帕的生死。生与死的界定是一项不可或缺的流程,只不过在这起案件中,卡斯帕的死已成事实;而她的精心措辞,是为了让对方误以为自己还没有死。
她给了电子幽灵一线希望。
施瓦茨心想:当然,希望也会伴随着失望。她也不想对电子幽灵撒谎,隐瞒事实;但为了平息事态,让生者与死者都能接受,她不得不撒这个谎。
屏幕里的电子幽灵终于收手,停止了“诅咒”。
于是,现实世界里的压力套停止了膨胀收缩,欧文·卡斯帕的尸体瘫在了费利克斯·纳伊弗身上。几百磅3重的腐尸,压得纳伊弗无法动弹。
他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挣脱尸体,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阿方斯!还有其他人,快帮帮我!”
然而,珀斯奎亚和法医施瓦茨都无动于衷;两位急救员也充耳不闻,假装忙于工作。这群狗娘养的只知道看笑话!纳伊弗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恨得要死。
“你也脏得不成样了,阿方斯。”施瓦茨对珀斯奎亚说。珀斯奎亚正徒劳无功地擦拭着警服上的粪便。虽然大部分污物都喷在纳伊弗身上,但珀斯奎亚也受到了牵连。
“那可不是嘛,施瓦茨法医。事发突然,我来不及躲开。”
“你都想象不到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我可不想知道。”
施瓦茨戴上手套,在尸体旁蹲下。她冷漠地看了眼纳伊弗。“别动,”她命令道,“检查过程只需要一分钟。”
其实,这个检查本来只需要十秒钟,因为谁都能一眼看出,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好几周。
费利克斯·纳伊弗觉得难以置信,不明白施瓦茨法医为什么任由他躺在黏糊糊的腐尸与秽物当中,自己却忙着研究这个垃圾废物的尸体。她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我真是服了你了,‘飞机场’,”他暴怒地吼道,“先把我拉出来行吗?”
他的口不择言酿下了苦果。
虽然109分局的所有警察,在布里特妮·施瓦茨法医背后都会叫她的绰号“飞机场”,但除了副警监奥伯曼以外,整个分局里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当面这样称呼她。费利克斯·纳伊弗显然并不是其中之一。
“警官,你说什么?”施瓦茨问道,一面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让纳伊弗立刻明白,他这下完了。“我没听清楚你说的话。你说什么’机场’?”
“没什么。”他低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总之,请你保持不动,直到我说可以动了为止。一定要纹丝不动,谢谢,这是命令。我可不想因为你动来动去影响读数,又得重来一遍。”
施瓦茨拍了拍纳伊弗的头,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沾上粪便的地方。
“别担心,警官。”她说道,“一会儿你就能起来了。”
尽管她这么说,可这场原本只需几十秒的检查,最后花了半个多小时。不过,在场的人也并不感到意外。无论是否有必要,施瓦茨法医坚持对尸体做了多项检测,包括DNA扫描、红外流检测、十几次粒子分形解构等等。与此同时,纳伊弗则被腐尸牢牢压在身下长达三十二分钟,整个过程他都没有抱怨,一动不动,直到施瓦茨终于表示已完成检测,准备宣布结果了。
“你就在原地等着,”她对纳伊弗说,“先别走,听到了吗?”
就好像他走得了似的。
施瓦茨摘下手套,面朝显示器里的电子幽灵。
“先生,”施瓦茨说道,“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您。”
“你直接说吧,法医。”电子幽灵回道,“我是《第七阶》里的魔法师。”
你还是个妄想狂呢,施瓦茨心想。她知道,那些对虚幻世界极度上瘾的人,最终会无法区分虚拟与现实。即使没有特别的触发因素——比如死亡带来的心灵冲击,他们也迟早会虚实不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作为纽约市助理法医,”施瓦茨继续说道,“我已对欧文·卡斯帕先生完成了全面的现场检查,下面我将宣布对其身体状况的诊断结果。”
电子幽灵不明白,施瓦茨法医为何语气如此严肃。尽管那两个警察说了那番话,他仍然相信自己一切如常。每次接入虚拟世界之前,他都会仔细做好保护措施,给所有设备消毒,设下安全的结界。山谷的兄弟们还等着他去击退光明部落!这些恶徒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电子幽灵心想,难道那两个警察和这名医生,都是敌人雇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都说得通了。是他们在撒谎。就连房间里他那具肿胀发黑的身体也不是真的。他早该发现,一定是他的宿敌篡改了实时反馈画面,扰乱了他的心智。电子幽灵?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别再说了,光明部落的人!”电子幽灵吼道,“我已经识破了你们的阴谋,获知了你们的意图。你们的话毫无根据,不值一驳。我不会被你们吓倒!”
施瓦茨心想,这是急性妄想发作。然后,她不得不说道:“很遗憾地通知您,根据对欧文·卡斯帕的检查结果,我的意见是:欧文·卡斯帕已经死亡,死于意外。以上是我的判定结果,请如实记录。”
施瓦茨的话具有法律效力,并即时生效。
数秒之内,她的宣判结果便被上传到云端,传送到一千个数据库内。至此,欧文·卡斯帕就算是正式死亡了。
他的个人简介立刻被更新,新增了生卒日期。存款账户、信用卡、证券账户被冻结;美国国税局征收了他38%的遗产,而纽约州也紧跟其后,征收了7%的遗产。亚马逊关闭了他的个人主页,巴诺书店和另外56家零售商也关闭了他的账户。脸书、推特、“心脏活力”等平台则将他的主页设置为黑色。他在《法师的谜题》虚拟世界中的529名盟友,正计划为他守灵;而4201名敌人则在欢庆他的死亡,因为这意味着光明部落攻打阿塔尔山谷时,再也没有来自侍僧将军的阻碍。
卡斯帕的各种密码也被抹去,用户名被删除,会员身份失效,合同被买断终止。
负责存放卡斯帕个人信息的网络服务供应商关闭了他的账户,将他的资料从印度服务器及世界各地的多个镜像站里全部清除。如此一来,欧文·卡斯帕的电子幽灵也就被彻底删除了。
电子幽灵只不过是已死之人的残影。它只是一段软件代码,对于它已无权使用的网络而言,它只是在消耗宝贵的带宽。
电子幽灵并没有乱闪一通或渐渐淡出。它上一秒还在,下一秒就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墓碑的图像,墓碑上刻着几个字:
悼念。
珀斯奎亚心想,这就是当代人死亡的流程。他希望用讽刺的意味冲淡悲伤,这是他应对死亡案件的惯常方式。人一死,什么都完了。你也只能一笑了之。
“搞定,”施瓦茨对急救员说,“你们可以装运尸体了。”
她又朝珀斯奎亚点头示意。珀斯奎亚跟着她走出公寓,来到大街上。时值三月中旬,早晨的气温却已连续五天接近华氏100度4。二人站到救护车的阴影中躲避烈日。珀斯奎亚摘下头盔,将头盔夹在胳膊下,遮住了摄像头和收音部位,以便与施瓦茨私下对谈。
“别靠过来,阿方斯。”施瓦茨说,“你身上的味道太香了。”
珀斯奎亚没有理会施瓦茨的抗议,仍然靠近她身旁,在她耳边低语。除了副警监奥伯曼以外,分局里可以当面叫她绰号的两个人之一,就是珀斯奎亚。珀斯奎亚很喜欢在二人单独相处时这么叫她。一想到她本人不仅不是“飞机场”,反而胸部丰满,这种反差就更让他欲罢不能。
施瓦茨已经六十好几了,但听到珀斯奎亚的晚餐邀约后,她仍像小女孩一样满脸通红。“不行,吃晚饭不行,”施瓦茨回答道,“我今晚要讲课。不过,最晚应该十点就下课了。”
“那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的,阿方斯。”
在珀斯奎亚看来,急救员没用铲子就把尸体装好,简直是个奇迹。他们完成这项苦差后,将尸体放在担架上,抬进了救护车。纳伊弗跟在他们身后,也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阳光刺得他连连眨眼。他徒劳地擦了擦警服,朝珀斯奎亚投去斥责的眼神。
“好搭档,真是谢谢你出手相助。”
“别给我摆脸色,纳伊弗。谁让你去激怒施瓦茨,还有亲爱的卡斯帕。你自作自受,自认倒霉吧。”
“就算这么说,可是……”
“没有可是。以后你说话先过过脑子。要是你快憋不住了,那就别说。你要发表高见之前,也再多想两遍。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这样,你才能免得惹上一身屎——无论是字面意义,还是象征意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另外,你拉警戒线封锁现场了吗?”
“拉好了。”
“那我们就回分局吧。看你要不要去洗澡,反正我要洗。”
他们的警车是辆丰田大班,已经上路三年了。车身为蓝白涂装,车顶上装有标准的警灯。车门使用他们的掌纹密码开锁。珀斯奎亚将手放到了左前门把手上。车门原本应该自动打开,但此时却毫无动静。
这时,车上的喇叭响声大作,警灯也闪烁着蓝光和红光,可车门却仍然纹丝不动。
“想都别想!”车上传出一阵吠叫。“杜宾犬”奥伯曼的声音透过外部扬声器传到了他们耳中。“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谁也别想上车。我会再派辆车过来接你们,然后你俩去拘留室冲个澡。等你们收拾好了,欢迎来见我。”
奥伯曼这么客气,肯定没什么好事。另外,派过来的车平时是用来拉瘾君子、流浪汉之类的社会渣滓的,坐这种车回局里,心里也不太舒服。他们在分局后门下了车。一进门,他俩就径直去了醉酒拘留室,脱下脏污不堪的警服,把衣服装进垃圾袋里,只留下背心、武器和其他装备。二人在水流强劲的高压喷头下冲完澡,穿上备用警服,然后便慢悠悠地走向副警监奥伯曼的办公室。
两人都不疾不徐。
副警监奥蒂斯·奥伯曼之所以被戏称为“杜宾犬”,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杜宾犬。当然,他体型精壮、颧骨较窄、下颌瘦削,的确酷似杜宾犬。但他这个绰号的真正来由,是因为他像看门狗一样意志顽强,一旦咬住谁,就绝不会松口。身为巡逻中队长,他从两名警察进入欧文·卡斯帕房间那一刻起,就一直通过他们头盔上的摄像头监看着现场情况,而他对现场处理情况并不满意。
“纳伊弗警员,你来说说。你把死者称为——你那句别出心裁的说法是什么来着——‘人渣败类的电子幽灵’。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费利克斯·纳伊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您听我解释,中队长,”他说道,“我那话是对着一个软件程序说的,不是对人说的。”
“纳伊弗警员,你应该庆幸那只是个软件程序,所以你才没被立刻开除。”奥伯曼说道。“虽然警队有规定,无论对方的民族、种族、宗教信仰、性别、性取向如何,都严令禁止使用不礼貌、不尊重对方的言辞,但这项规定并没有明确适用于死者的电子幽灵。尽管如此,你的行为仍然体现出你判断失当,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激化局势,将自己和搭档都置于险境。要我说的话,你应该直接接受分局局长训话了。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纳伊弗警员?”
纳伊弗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意思是,纳伊弗本应直接接受分局局长的纪律处分,那也就意味着他警队生涯的终结。现在他还处于见习期,一旦被开除,又能去哪呢?凭着七个月的警队服役经验出去找工作,没有任何一家正规安保公司会雇佣他。在失业率高达14%左右的当下,以他的资历,能在外面找到日结500块的保镖工作就已经算烧高香了,但这样的收入还不够还房贷。他的家人汉克晚上在奇波雷墨西哥烧烤当服务员,白天到处试镜,赚的也不多。
“我明白,中队长。”他回道。
“不过,纳伊弗警员,”奥伯曼继续说,“很遗憾我做不了主。虽然你该罚,但上面已经下了指令,通知说不要处罚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中队长。”
奥伯曼撅起嘴,摇了摇头。
“有人黑进了你的执法录像,”他说道。“或者也可能是录像被警队里的内鬼泄露给了媒体。总之,这段录像已经在网上火了。”
他挥了挥手,办公室墙上由钢柜公司生产的智方®传感器便识别到他的手势,并通过基于语境的算法进行了准确的转换。随即,奥伯曼的办公桌亮了起来,半透明的桌面开始播放珀斯奎亚头盔摄像头传回的视频。这段视频拍下了纳伊弗与那具“活”死尸搏斗的情形。有人给这段视频添加了一段激昂的背景音乐,并提高了帧率。于是,正如施瓦茨所说,视频里的纳伊弗和卡斯帕看起来真的像是在翩翩起舞。
视频的标题是:活死人之波尔卡舞。
这段视频的访问量已达4348233次,而且还在不断激增。
视频的点赞人数将近两百万,评论数达到几十万条。这时,奥伯曼又摇了摇头。
“很明显,上面并不在乎你的行为是否有违纽约市警察局警员操守。他们更关心的是,自从这段视频传上网以后,警局的人气和警察学院的招生人数都攀升了好几个百分点。而且我觉得,如果‘丧尸舞蹈大师’被训诫的消息传到网上,那些狂热的人们就会对警局大加抨击。”
“丧尸舞蹈大师”是纳伊弗在这段视频字幕里的代号。
奥伯曼绷紧了嘴唇。“不过,”他继续说,“虽然我个人持保留意见,但我接到指令要对你进行表彰。纳伊弗警员,现在我就算是表扬你了。”
“谢谢您,中队长。”
“先别谢我。我还接到命令要给你安排一个新岗位,更适合你发挥才能的岗位。”
他的语气让纳伊弗有不祥的预感。
虽然奥伯曼每天会剃两次胡子,但他脸上仍然随时都长着浓密的胡茬。他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指肚摩挲着下巴。
纳伊弗和珀斯奎亚都听到他手指在胡茬上来回摩挲的沙沙声。
“什么样的工作才适合‘丧尸舞蹈大师’呢?”奥伯曼大声地自言自语。当然,他不是在询问别人的意见。随即,他夸张地打了个响指,高声道:“我知道了!纳伊弗警员,我现在宣布,剩下的见习期里你将调至夜班巡逻岗位。我认为上大夜班对于年轻警员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尤其是让你有机会熟悉熟悉这些只在夜间出没的老百姓。要不了多久你也就适应了,不会再留恋白天。”
“不会的,中队长,”纳伊弗说。听到这个惩罚,他松了一大口气。他知道自己算是走了狗屎运。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汗流浃背,被汗水湿透的衬衫此刻已经贴在了身上。“我意思是,我会适应的,中队长。我不会留恋白天的。”
奥伯曼又转向珀斯奎亚。
“阿方斯,你熟悉这个说法吗:‘屎往下滚5’?”
“您应该知道我很熟悉这一点,中队长。”
“那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我需要你自己提交转岗申请。关于你继续指导纳伊弗警员直至见习期结束的意愿,我完全支持。至于他见习期结束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也许时间一久,我们伟大的领导就会忘了这件事。你去填好申请表,下班前放到我桌上。”
珀斯奎亚知道,一旦奥伯曼做了决定,再怎么据理力争都没用。而且,也许奥伯曼说得对——谨慎起见,他确实该去避避风头,躲开警队的调查。但眼看要值五个月大夜班,他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争辩起来。
“中队长,那我成什么了,吸血鬼吗?”他抗议道,“老天在上,我已经在警队服役二十年了。奥蒂斯,你就放我一马吧。”
“阿方斯,我也想放你一马。可你跟‘丧尸舞蹈大师’牵连到一起就是原罪,而且在整件事里,你就是最底层的背锅侠。听我说,我这样已经是在帮你了。”
珀斯奎亚心有疑虑,一点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安排。但他别无他法,只能认命,按照指令填好转岗申请。然后,他连警服都没换,直接下班回了家。珀斯奎亚的家和109分局相距七条街,就在凯辛娜大道边上。他的家也是L型开间,和欧文·卡斯帕的房间一样。
他自己的躺椅是一把正品“拉兹男孩”躺椅。不过,他的墙上并没有安装许多屏幕,只在躺椅对面的主墙上挂着一台120英寸索尼平板显示器。这是他十年前购买的,当时喜欢得不得了。如今,他已经很少打开这台显示器了。
此时,珀斯奎亚拿出自己的神经接驳器,戴到头上,身体则陷进柔软舒适的躺椅中。今天选哪个呢?菲力牛排吗?肯定很好吃。不错。
今天接到出警电话前,珀斯奎亚吃的上一顿饭是麦麸饼干、白干酪,还有一颗苹果。这些东西既吃不饱,也不是什么美味佳肴。没办法,这是施瓦茨法医要求他吃的减肥餐。施瓦茨给他的职业意见是:“你很可爱,但是太胖了。”
幸好在虚拟世界里,他无须顾及食物的热量。
珀斯奎亚闭上了眼。神经接驳器完成大脑扫描后,对他进行催眠,让他进入麻痹状态。他的身体保持静止不动,但大脑却会觉得自己在行走跑跳,甚至欢爱纵乐。当神经接驳器将扫描到的大脑副本上传到云端后,珀斯奎亚便开始通过电子替身的视角畅游虚拟世界。
和往常一样,信息传送过程无缝衔接,他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延迟。
此刻,他仍然在正常呼吸,仍然有正常的感觉,既有触感,也能感受到被触摸的感觉。尽管这一切感觉只是程序代码的输出结果,但这并不重要。这可是虚拟世界,它比真实世界更加诱人。
珀斯奎亚是一家叫作“饕餮盛宴”的虚拟私人会所的会员。从他的视角看去,这家会所的登录入口是一扇大门,里面通往一座低调的褐石建筑物。他抬起门上的狮头铸铁门环,敲了敲门。
大门徐徐打开,他被管家弗朗索瓦迎了进去。珀斯奎亚一直都弄不清楚,弗朗索瓦的背后到底是一段代码还是真人。
“先生,欢迎您,”弗朗索瓦低声说着,将珀斯奎亚领进一间铺着深色橡木壁板的门厅。“您的餐桌已经摆好了,”他继续说道。一切都一如往常,“您要来杯单一麦芽威士忌吗?还是您平时喝的格兰杰威士忌?”
“弗朗索瓦,你简直会读心术。”珀斯奎亚说道。他跟着弗朗索瓦走入餐厅,要了杯不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他小口啜饮着琥珀色的酒液,细细品味着入口的醇香。在侍酒师的殷勤推销下,他又点了瓶2037年的梅洛葡萄酒。随即,他开始尽情享用蔓越莓鹅肝酱,然后又要了一小块外焦里生的牛排,牛排上浇着厚厚的伯纳希蛋黄酱,佐以黑松露黄油烤土豆。最后,他点了份核桃蛋糕和圣安德烈乳酪,就着三杯混有手工酿造格拉帕酒的蓝山黑咖啡大快朵颐,结束了今天的晚餐。
可是,无论珀斯奎亚怎么努力,无论喝了多少杯咖啡,欧文·卡斯帕的死,还有那个电子“怨”灵的死,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责任编辑:龙 飞】
1 1英寸约等于2.5厘米。
2 约340克。
3 1磅约等于4.5公斤。
4 约摄氏37度。
5 意为:下面的人总是负责背锅。也是在隐射之前他们身上沾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