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妇的孙子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在这两个气度不凡的谢家兄妹面前突然涌出几丝深深的自卑,“牛柱。奶奶没什么文化,也起不了好听的名字。”
“牛柱”,谢宁瑶轻轻唤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无什么区别。若是父母给我取名谢一谢二我也能坦然接受。你若从现在开始苦练武艺,敢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拼一身胆气,便能在军中扬名立万。你若是从现在开始苦心读书,志在科举及第,做官为百姓谋福利,便能使百姓常念着你。你若想成为你奶奶的骄傲,不是不可能。”
牛柱呆呆的望着谢宁瑶,只觉她说的一切都如天方夜谭一般,“我不信我自己。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
谢宁远笑道,“谢首辅少时家贫,饭都吃不饱,更别谈读书了,但他喜欢读书,经常缩在学堂外的窗户缝里听夫子讲课,夫子怜惜他,便将自己的书借他读,他日也读,夜也读,后面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你还这么年轻,想做什么做不到呢?天道如何不公?他静静的望着我们,却什么也不能帮我们做,我们能靠的,仅有我们自己。”
牛柱的眼一瞬间就亮了,和熙的阳光照亮了他黝黑的脸蛋,使他重焕生机,不管是面貌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
陆曜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在牛柱家门口,不时的朝小道上张望着。
老妇殷勤的端上一碗水,“公子喝些水吧。你的娘子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是坐屋里歇会吧?”
陆曜接过碗,礼貌的道了一声谢,“我不累,坐这等他们便好。”
牛车的身影若隐若现,陆曜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正想去接谢宁瑶,却一眼看见坐在谢宁瑶身旁谢宁远,他的步子顿住了,头皮开始发麻。
大舅子怎么来了?
谢宁瑶跳下马车,对老妇笑了笑,“事情已经解决了。奶奶不必再为牛柱忧心了。”
谢宁远则来到陆曜身旁,对他和熙的笑了笑,只是大掌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肩头处,疼的陆曜一激灵,但还是赔笑道,“哥。”
谢宁远正要找陆曜算账,突然屋内传来碗碟落地的声音,接着响起老妇的惊呼。
“晚晴姑娘,你这是……哎呀。”
他们几人连忙进屋,只见晚晴正气若游丝的半倚在床边,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手腕上的血如小溪般缓缓流淌,看见几人,她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知你们……定能为我……报仇。晚晴心愿……已了,已没有理由……活在这个世上。”
谢宁瑶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急忙将她的伤口裹住,回身对牛柱道,“村里可有郎中?快去请?”
晚晴唇角上扬,勾起一抹艳丽的弧度,只是片刻后,眼泪不自禁的从眼眶处滑落,她用尽所有力气,将自己那只未受伤的手抬起,紧紧抓住谢宁瑶的,哀求道,“求您……别救我……别救我。死了一了……白了,活着……咳咳。”
脆弱的生命正在从谢宁瑶眼前流逝,她将晚晴抱紧,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也求你挺住,好好活过来。我答应还你一个公道。此刻你还未看到你想看到的结果,如果你死了,我会内疚一辈子。”
晚清呼吸急促了些,“谢姑娘……你身上好暖和……我想多抱会……”,她视线落在站立在谢宁瑶身侧的谢宁远与陆曜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我真羡慕你呀?命好……还有人始终站在你身旁……不离不弃。不像我……烂命一条最好死……掉。”
谢宁瑶轻拍她的背,“什么都别说了。只求你挺住。再说,难道你在这世间真的没有牵挂了吗?若我没有记错,你从小是伴齐皇后一起长大的,主仆情谊深厚,如今她快要临盆,你难道不好奇她肚子的是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吗?”
想起齐皇后,晚晴的眼泪流的更凶了。怎会不念呢?她从小被卖进齐家为奴,无依无靠,被人排挤欺负是常事,后来被拨到齐皇后院中伺候,才体会到什么是温情。齐皇后性子虽软,但待人接物甚好。
除了齐皇后,李顺的影子也挤进晚晴脑海中。
那段在李顺房中生活的记忆,那些曾经她认为恶心的记忆,如今竟都带了一丝温暖。
他虽是太监,年岁大了些,可他尊她,爱她,助她。
她曾经认为那里缺失了,便是不完整的人,便是恶心的人,便是她一辈子不想靠近的人。如今她才明白那里残缺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地善良,便是值得人牵挂的人。
她悔……出宫了。
她道,“我想再见见他。”
谢宁瑶回道,“你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
晚晴知道谢宁瑶口中的她是齐皇后,可奇怪的是,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口中说的他是谁了。
郎中很快背着药箱赶来,仔细查探了一番晚晴的伤势后,松了口气,“幸好发现的及时,提前为伤者止住了血,若不然便救不回来了。”
……
啪,啪,瓷器的碎地声。此起彼伏。
侍女拦住暴躁的云安,“长公主,你冷静点,别砸了,别砸了。”
云安面容扭曲,一股狠戾从她素来温柔的眼神中露出来,她搬起博物架上的瓷器继续砸。
“云安,你冷静些”,沈琦慌忙走进殿中,一把抱住有些疯魔的云安。
躺在熟悉的亲人的怀抱里,云安的理智才回了神,嚎啕大哭道,“二皇兄,你帮帮我,我不要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李崇简。”
“住口”,太后的呵斥声传来,“李将军镇守东南,阻挡海寇入侵,才保的我大许安定。不许出言侮辱对我大许社稷有宫之臣。”
云安看见太后,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直挺挺的便要朝太后面前一跪,“母后,你救救我。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嫁给李崇简。他的年龄可以当我爹了呀。你去求求皇兄,求他收回成命。”
沈琦看见她所跪之处有摔碎的瓷器,连忙将她抱了起来,“云安,我们一起想办法。”
谁知云安竟是将沈琦朝外一推,膝盖一弯跪在瓷器上,瓷器扎进皮肉,鲜血立即喷涌而出,染红了粉色的宫裙,但素来娇嫩的公主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她道,“母后,原先我以为皇兄为我和陆曜赐婚,我体会到的滋味便是绝望,原来不是的,那远远称不上绝望。”
云安膝行到太后面前,身后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拽着太后的衣裙,眼中露出一抹渴求,“母后,皇兄是不是讨厌我?他不想在宫里看见我,便想着法子把我打发出宫。你告诉他,我会乖乖的,不惹他烦。您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太后一把将云安抱在怀里,忍不住哭泣,“我的儿啊,母后一定帮你。”她转身对身边的内侍道,“去将皇上请来。”
身后传来沈愈的声音,“母后,不必请,云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儿臣自得来看看。”他走到云安身边,眼中露出几丝心疼,“云安,疼不疼?起来说话。皇兄不讨厌你,但也得为我大许朝廷着想,近日来,倭寇又扰我东南边境,且形事越发猖獗,我东南将士疲惫不堪。为保我国土,皇兄只能将你下嫁于李将军,以激励人心。”
云安一把打开沈愈要将她拉起来的手,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有戳破沈愈伪善面具的锐利,“皇兄此意,若是云安不嫁李将军,便是不忠不义不孝之辈了?皇兄,你确实狠心,云安之前被你骗了,以为你是慈爱的兄长”,她冷笑一声,“云安会永远记住皇兄伪善的样子,并感恩皇兄的大恩大德。”
太后将云安拽了起来,低声对她道,“李将军喜欢胡将军家的小女儿,用情之深,连我久居深宫之人都知。这桩婚事本就是男不情女不愿,没有赐婚的价值,云安,你放心,有母后在,没人能逼的了你。你且好好休息,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得了太后的保证,云安心中安定许多,乖乖点头。
沈琦则朝着太后走了过来,对太后讨好的笑笑,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这些时日他日日去太后宫门前请安,太后却日日不见,他便只得在宫门外站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开,去顺天府上职。
宋如松被斩首后,京中百姓便对沈琦赞不绝口,有什么冤屈便想找沈琦。
沈琦也感自己肩上担子重,每日必去顺天府。
太后对沈愈道,“母后累了,你送哀家回宫吧。”
沈愈拖着太后的手,慢慢走出云安寝宫。
沈琦望着母子二人的背影,眼神暗淡下来,他轻叹一声,也迈步朝外走去。
太后回到宫殿后,便让身边服侍的人都出去,殿内只留母子二人,大门缓缓关闭,刺目的阳光也被阻挡在门外,带来一股清凉。
她的手缓慢摸上沈愈的脸,声音慈祥,“皇儿啊,母后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沈愈心潮涌动,喉咙有丝哽,正想与母亲亲近片刻,“儿臣……”
啪的一声,片刻,右脸便传来火辣辣的疼。
太后狠狠打了沈愈一巴掌,还觉不解气,又狠狠朝沈愈左脸打了一巴掌,眼神冰冷,“你若不是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哀家早废了你。”
这句话也让沈愈瞬间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