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间有血涌出,尝到血的腥甜,他却突然笑了起来,他想,成亲那如妻子的唇也如涂了鲜血一般艳。
韩灵慌了,一把抱起父亲,“爹,我带你去看病。孩儿这些年攒了不少钱”
“寒儿,没用了,爹……这残体……挺不了几天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看爹,若不是……想见我的孩儿……最后一面,爹早……就去了。”
眼泪如瀑布般落下,韩灵抱着父亲朝医馆奔去。
韩父的手紧紧扯住韩灵胸前的衣襟,“寒儿啊,当年……圣上抢你娘时,为何……会将我们……父子放了?那是因为……在他的眼中……我们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我们根本……不在他的眼中,甚至不配……被他踩在脚下,害他……脏了鞋底。答应爹,我们这辈子……只做蝼蚁,永远……不去……不去皇城,我们不能被……他看在眼中。父亲……只想要你好好活着。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韩灵没有应父亲,因为他一定要去皇城。
他花光了这些年攒的积蓄为父亲看病,但父亲已并入膏肓,过了些时日还是撒手去了。
怀中父亲的身体渐渐冷却,韩灵的心也越来越冷,他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眼中带泪,眼中含霜。
从此在这世间他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埋了父亲后,他开始发奋学习剑术,他要考武举,他要做武官。
三年后,他考中举人,来到了京城,他与父亲不同,父亲想让他一辈子做蝼蚁,苟全性命,他偏要做雄鹰,用自己的尖喙为自己讨回公道。
京城比镇上热闹繁华百倍,可他恨这里,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带着恨意来的。
他在京中找了一份抄书的活计,勉强能维持自己的生活。一日他从书店里走出,突然迎面走来一个盛装的妇人,他脑中有根炫啪的一声突然断了,他僵立在原处,身体深处的血陡然间沸腾起来,同时记忆里母亲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这个妇人与他的娘亲长的极像。但同时他也清楚,他的娘亲此刻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的血变凉了。
眼前的妇人一把拉住他的手,眼珠顺着脸颊滚落,她焦急道,“你可看见一个这么高的小姑娘”,她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她被家里拘的紧了,偷跑出了家,我找不到她了。”
他摇了摇头,“没见过。”说罢甩开妇人的手便要离开。
原来是一个寻找孩子的母亲啊!他与母亲分离数十载,他的母亲可有思念过他?寻找过他呢?
没有的吧?
他踉踉跄跄朝前走,虚幻中看见前方的路一点点坍塌,而他走在废墟中,不知接下来该去哪里。
武举考试结束后,他久久的凝望着眼前这座皇城,他知道,他将要属于这里,他离他的娘亲越来越近了。
放榜那日,天朗气清,他看到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榜首,身旁的人指着他的名字问,“韩灵是谁啊?好厉害,武举第一呢。”
他也高兴,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一脸平淡的转身离开了。
这一夜他都未入睡,望着天上的月亮,思念着近在皇宫内的亲人。
可是第二日他却听到了端妃难产而死的消息。
所图良久,最后却发现最近得到了一捧尘土。
闲聊之人已经走远,而他呆呆的站在路中央,看不见,听不见,恍惚间回到了被父亲暴打的小时候。
他笑了,笑的癫狂。
他韩灵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后来他当了锦衣卫,开始探查母亲死因。他查出母亲的死是太后所为。
他原本可以开开心心,幸福美满的长大,不求功名,不求财富,可那些上位者将许寒的生活捏个粉碎。更讽刺的是,他们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许寒这个人。
……
沈愈如厕之时,厕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沈愈抬头看见来人,紧绷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陆曜,你好大的胆子,你爹如今还在牢中关着,你竟敢肆无忌惮的潜进皇宫,不怕朕杀了你吗?”
陆曜在沈愈面前跪下,“草民前来,是想让陛下放了我爹。”
沈愈冷笑一声,“陆曜,你知道的,朕恨你,朕不找你麻烦,你反倒跑来皇宫送死,本来你若愿意替你爹去死,朕会考虑放了你爹,如今你私闯皇宫,已犯了死罪,朕就送你们父子俩一起去死。”说罢他大声喊,“来人。”
陆曜跪倒在地向他行了一礼,“陛下,草民此次前来是为了让你得偿所愿。”
沈愈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只是个废物,如何能让朕得偿所愿?”
“我爹有没有收受宋盔的五万两想必陛下心里清楚,而陛下手中握着的我爹贪污的证据又与淮阳侯脱不了干系。若是陛下死逼我们陆家,我们必将死死咬住淮阳侯不放。”陆曜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声音轻了几分,“陛下可知王千源是如何死的?”
沈愈眸子微眯,“不知。”
陆曜唇角勾起一抹笑,“但我知,你说我一介草民都知,太后执掌朝政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只因杀她左膀右臂之人是她最在意的人,才佯装不知。太后之所以放权给陛下,不是因为陛下是众望所归,不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而是因为陛下是她的儿子。论罪,淮阳侯的罪可比我爹大多了,不知太后可愿看着陛下屠他宋氏满门?”
沈愈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正是洞悉了母后心中的弱点,他才重新抢回权利,可他也深知,若是动真格的,在朝之人还是支持母后的多,谢蕴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讨厌宋家人,贪财成性,恨不得除之后快,但他知道现在时机未到,等他将所有权利都笼在手中,再动宋家也不迟。
陆曜继续道,“且陛下刚利用锦衣卫兴了冤狱。虽利用韩灵大人背了锅,百姓不明实情,尚且会将罪责归在韩灵大人头上,但朝中群臣心里明镜似的,刚从北镇抚司放出来的官员会恨陛下,在朝官员,也会人人自危,不敢信陛下。我知陛下想尽拔朝中太后党羽,可陛下这步棋实在是走的太急了。接下来陛下的步子还应迈的缓一些。”
沈愈目光锐利的盯着陆曜,“你说的这些,朕何尝没有想过?但只要达成朕的目的,朕不在乎他们所思所想。”
“那陛下也不在意她的所思所想吗?陛下对付我爹不就是想牵连草民吗??想必天下人都看的清楚,如今草民正与她情浓,若是你真的在此时动了我陆家,想必她会恨你一辈子,就算我与她从此阴阳两隔,她也断不会与陛下在一起。”
沈愈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狠戾未消,他真恨陆曜,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不但霸占了谢宁瑶的爱,而且竟能洞悉他所想,面不改色的出现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软肋,试图让他臣服,他一介草民,凭什么,凭什么?若是此刻他手中有刀,一定会忍不住刺进他的胸膛。
沈愈面目有些狰狞,“恨朕便恨朕吧。等你死后,朕便将他拘在身边,朕不求她的真心,只求她能日夜陪伴朕。”
“若陛下肯给陆家一个机会,草民便肯给陛下一个机会。陛下若是肯放了我爹,我便带着我爹辞官归隐,永不回京。”
沈愈心跳快了几分,这话才真正的戳中他的软肋,“此话当真。”
陆曜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当真。天底下没有比父母更重要的人了。他们生我养我,恩情本就无以为报,此次陛下给草民一个报答的机会,草民便只能舍弃私情救父亲了。”
沈愈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你对她的情也不过如此。朕答应你,但若是此生你再敢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朕必灭你全族。”
陆曜向沈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了遵命两个字。
……
陆商的案子由钱鸣主审,钱尚书多方奔走,终于查清陆商并未收受宋盔的五万两,宋盔行贿陆商无果,转而将银子送给了淮阳侯,淮阳侯那些时日多得太后告诫,因而也未敢收这五万两。
陆商被无罪释放。
被释放第二日陆商向皇帝请求辞官归乡,沈愈当即就允了。
谢宁瑶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
陆曜在房中收拾着包袱,听见脚步声并未抬头,谢宁瑶抬脚迈过门槛,今日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却觉得清凌凌的,她走到他身边,一个巴掌狠狠甩了过去,谢宁瑶眼眶微红的骂道,“陆矅,你个混蛋。”
陆矅眨了眨眼,低声嗯了一声。
见陆矅依旧低着头,谢宁瑶手指勾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我知你的无奈,便理解你。你此生无法进京,我便出京去找你。”
陆矅的眼睛漆黑无光,嘴唇轻颌间,说出一句绝情的话,“不必,日后你不用来找我……”
陆矅话还未说完,谢宁瑶突然垫脚吻住了他的唇,先是轻轻柔柔的吻,带来一股清雅的香,既而牙齿用力,狠狠咬住他的下嘴唇,直到陆矅吃痛才放开。
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冷笑一声,“陆矅,我没想到你对我的情这么浅薄。我知你救父心切,若是我与你处于同样的位置,怕是也会做同意的选择。你放弃我,我不怪你,但如今连我去找你都不允,你既如此怕我拖累,我们便从今日起一刀两断,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