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宁远在竹林间读书,转身间突然看见谢蕴的身影出现在竹林间,他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将书合上,走出了竹林。
他恭敬的喊了一声,“爹”,此外再无话。父子俩间的隔阂已经产生日久,谢宁远再也无法向从前一样对父亲亲近了。
倒是谢蕴这段时间想了许多,其中最想的是与儿子修复关系。
他眯眼笑笑,“宁远啊,爹闲来无事,特来竹林这边转转,恰好你也在,不如陪爹一起走走?”
“好。”
父子俩之间弥漫着可怕的沉静,谢宁远有心想打破这沉静,想了许久后道,“爹,你可还记得常文?常文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常武,不知爹爹对他可有印象?”
“是我亲手下令将常武处死,怎会不记得?他那个弟弟当年被斩时也才十五六岁,正年轻,倒是可惜了。”
“常武没死,儿子在军营中见到了他,他还险些要了儿子的命,儿子此次回京,将他也带了回来,如今正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
谢蕴面色立即沉了下来,面露思索,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很快想明白,片刻后他对谢宁远道,“爹还有事,就先离开了,等明日再与你在这竹林间逛。”
谢宁远喊住了他将要离开的背影,“爹,儿子想要知道你的态度。”
谢蕴回头对儿子笑笑,那慈祥的面容一下倒映进谢宁远的瞳孔里,他道,“爹再顾念恩情,也不能再放任他为非作歹了。”说完这句话后,谢蕴大步离去。
谢宁远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要与淮阳侯为敌。当年柳正与段瑞斗,尚且是在段瑞失去皇帝的庇护下胜利的,如今父亲要与太后的父亲斗,能有胜算吗?
谢蕴在朝中之所以可以说一不二全赖于太后的信任,但当父亲将屠刀架在太后父亲的脖子上,太后还可以如此信任他吗?没了太后信任的父亲,又会落的个什么下场呢?其中的利弊,谢蕴分的清,谢宁远也分的清,可谢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这个儿子又能劝些什么呢?
……
沈琦揣着一瓶毒药走进顺天府,他做出了抉择,他要杀手常武,只要杀了常武,这一切都会结束了,等这一切结束了,他便放下一切,去过他逍遥王的日子。刚进府门,就有捕头热情的迎了上来,“府尹大人,你来了?可有什么吩咐小人做的?”
“去准备一顿精美的饭菜。”
捕头什么也没问,立即下去准备了,很快饭菜被端了上来,沈琦吩咐左右,“都不许跟着我,本王要去牢里审犯人。”
他将毒下到了饭菜里。随后步履微颤的来到常武的牢房里。
前几日常武寻过死,但幸好被狱卒发现救了过来,此刻他浑身被绑着,双脚被铁链牢牢锁在原地动不得半分,但即便如此,常务也不显狼狈,身子笔直的在茅草上坐着,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看见沈琦站在他面前,他脸上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眼神中满是阴毒,直截了当道,“这是准备结果了老子的性命?”
常武打量着稚嫩的沈琦,对他的身份做了初步的判断,这是淮阳侯的人,因为若不是淮阳侯的人不会想着置他于死地,他死了,淮阳侯才能安心。
被看穿的沈琦身子猛然一颤,以为自己此行的计划要落空了。
谁知常武只是试探都动了动,奈何身子被锁的紧,没能做出大的动作来,脚上的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又露出一个笑,笑着笑着眼中突然流下两行泪,像是想找人倾述,他喃喃道,“淮阳侯对我有恩,我愿如他的意去死,只是可惜了,我未为哥哥报仇,怕是到了底下,哥哥也不会原谅我。”
沈琦凝望他良久。
常武又道,“只是死前有一事不解,淮阳侯可是老了?怎会派一个奶娃娃来送我,也不怕事情败露。”
这是将沈琦看成淮阳侯的人了。沈琦十分厌烦常武这个模样,忍不住出言鄙夷道,“身为罪人,侥幸脱罪,却不心怀感恩,回报国家,一心只想着复仇,你这样的人,还不如当年被砍了的好。”
沈琦眼中的鄙夷深深刺痛了常武,他神情顿时狰狞起来,“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懂什么?算了,都要死了,我与你争什么,快将饭给我,我不想让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沈琦心头泛上一丝酸楚,站在原地未动。
常武意识到不对劲,“你不是淮阳侯的人。”他神情戒备起来,“你可是来试探我的。”
沈琦垂眸望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做了决定,用勺子舀了一口饭,缓慢的朝常武递了过去,内心割裂一般的痛险些让他握不住勺子,但想起那日母后憔悴的容颜,他强迫自己去做这件事。
勺子碰到了常武的唇。常武迫不及待的张嘴,以虔诚的态度迎接他的断头饭。
“府尹”,突然一个捕头的声音响起。
沈琦的手猛的缩回,勺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微弱的声音,这一来一回间,沈琦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捕头看见这情形,好似明白了什么,立即慌乱解释道,“府尹对不起,我这就出去。您想做什么再接着做,小人什么都没看见”
“回来。”
捕头转过身,已经快要哭了,颤颤巍巍解释道,“小人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您就饶了小人吧。”
沈琦又深呼吸一口气,“找我什么事。”
捕头愣了十几秒,才道,“护城河里又发现一具尸体,经人辨认竟是淮阳侯府的管家宋勇,兹事体大,下官没了主心骨,这才来叨扰大人。”
宋勇,听到这个消息,沈琦怒火中烧,又是外祖父干的好事,他手握成拳,一脚将脚下的勺子踢到了牢房外,还觉得不解气,伸手拽过常武的衣领子,狠狠的在他脸上揍了两拳,他咬牙切齿道,“我给过你们机会的,为何总是要这么对我,为何。我不会放过你们了,你们做过什么事,该付出什么代价,都是你们活该。”
他松开常武的衣领,转身欲出大牢,突然看见谢蕴出现在牢房外。这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沈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当场,支支吾吾道,“首辅,你怎……在此。”
“老臣想将犯人调到大理寺。”
沈琦擦了擦手心的汗,“为何?”
谢蕴看着地上打翻了的饭食说道,“因为王爷特殊的身份,老臣不想让王爷为难。”
沈琦好似一瞬间长大,突然明白了谢蕴话中的意思,他走出常武的牢房,与谢蕴对立站着,他垂下脑袋,眼睛有些潮湿的道,“首辅,对不起,我险些做了错事。”
“王爷没有做错什么。”
谢蕴顾忌沈琦的身份,怕沈琦处在其中为难,这才想将常武调走,来到顺天府时,向捕头询问沈琦的去处,当捕头说沈琦端着饭食去了牢房时,谢蕴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心中着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行走时若不是顾忌身份,险些要跑起来,但他来的及时,常武没事,而沈琦的抉择他也是切实看在眼中的,他是一个好王爷,是一个好孩子。
谢蕴道,“王爷定是明白了其中的内情,才会如此选择。等老臣将犯人调到大理寺,王爷也就不会被此事烦心了。”
沈琦却突然道,“首辅,我想帮你。”
谢蕴没有说话。
沈琦有些急了,“有我在,你想做什么,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做,我可以替你分担母后的怒火。”
不是这样的,谢蕴想,如果此事将沈琦牵扯进去,太后只会更生气,对他对信任也怕是没了。
谁知沈琦却突然抬手向谢蕴行了一个礼,“首辅,我身为大许朝的王爷,从前却只顾吃喝玩乐,我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内心却总是空落落的,我从未如此执着的想要做好一件事,求您,让我参与其中吧。怕也是天意,让我知道如此多的内幕,我想成长,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谢蕴点头答应了,因为他在沈琦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转身离开前,看了一眼杂乱不堪的牢狱,心中苦笑,这里日后怕也是他的归宿。
但他无悔于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