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钱鸣审问一番后,那伙人竟交代自己是赵吉春手下的兵,奉赵吉春之命随赵钰进京。

边关将士无诏进京等同谋反。

钱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即调动档案,亲查这几人身份,辽东是预防金人南下的屏障,赵吉春对于辽东的重要不言而喻,钱鸣自然不希望这伙人是辽东的兵。

可结果却让钱鸣失望了,这些人真是赵吉春手下的兵。

钱鸣此人刚正不阿,第一时间将探查结果上报朝廷。可出于对朝局的担忧,他私下里去寻了谢蕴。

仔细听完钱鸣的一番话后,谢蕴原本平静的面容中有了一丝裂痕,他定定望着钱鸣,带着皱纹的双眼突然潺潺流下泪来,他在这一刻忘记了所有,拉住钱鸣的双手,仿佛拉住救命稻草一样,“钱尚书,这是要对付我呀。”

钱鸣猛一感觉到谢蕴手心的凉意,顿觉不自在,连忙将自己手收了回来,眼中仿佛有谴责,“说便说话,动什么手啊。”

钱鸣不解的问道,“此话何意?”

谢蕴沉默后便道,“钱尚书,我信你的为人,那我便与你说了。我为帝师兼首辅多年,朝廷之上处处限制陛下,陛下早已猜忌我,如今定是要对我下手了。赵督师乃我一手提报,朝中皆视他为我的左膀右臂,陛下此举定是想对付赵将军。但我知钱尚书定是个明白人,赵督师守辽东,那是替天下人守的,又怎会与我谢蕴有牵扯?因为我的缘故连累到赵督师,是我的过错。”

钱鸣忠于皇室,唯陛下是从,听见谢蕴这般说,顿感不快,“首辅乃陛下老师,怎可出言污蔑陛下,首辅如此行径,倒是让钱某后悔寻你商量对策了。”

谢蕴沉默半晌后道,“那我们便来打个赌,若我猜中后续,钱尚书暗中便助我一臂之力可好?”

钱鸣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云安长公主与赵小将军的事钱尚书想必有所而闻,钱尚书刑部大牢里关着的辽东兵定只是引子,后续一定会牵扯上云安长公主与赵小将军,若布局之人心狠些,对云安长公主做出不利的事,所有的罪责定会推到赵小将军身上。此案若是坐实,谋害皇室成员和派遣士兵私自离境,无论哪个罪名,赵家都是抄九族的重罪。”

“赵督师安分守边,向来不掺合朝中事,在朝中也无敌对,如此可看,布局之人是冲我来的。”

钱鸣突然沉默了,表情凝滞,过了一会,他突然道,“若你所说为真,那钱某便成了某些人的筏子了。”

谢蕴突然从椅子上起身,向钱鸣行了一礼,“赵督师为我大许立下无数战功,大好年华均葬于苦寒之地,望钱尚书看在赵督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他一把。”

钱鸣连忙去扶谢蕴,“首辅快请起,钱某乃你下级,受不起你这一拜。”

谢蕴道,“钱尚书早我为官二十载,您受的起。”

待谢蕴一礼行完,钱鸣缓缓道,“且看你猜的对不对吧。”

……

钱鸣坐在公堂之上发呆,想着前些时日与谢蕴的谈话。

下方则跪着赵钰与辽东的那十几个士兵。

赵钰称并不认识那些士兵,而那些士兵为了活命则一口咬定他们是随奉赵吉春的命令随赵钰一齐进京接妹妹。来到京城后,他们称赵钰无心理会妹妹,一心思念身在皇宫的长公主,最后且定下一个大胆的计策,想要在他们的帮助下进京掠出长公主与之浪迹天涯,他们虽绝荒唐,可不敢违抗赵钰的命令。

士兵们的证词合理又不合理。

合理之处在于,若钱鸣此前未去寻过谢蕴,以他们计谋的缜密,他定以为是真的。

不合理便在于,他事先寻过谢蕴而底下这些人的供词与谢蕴所猜想的分毫不差。

讽刺的是他钱鸣真的被人当做了筏子。

钱鸣挥挥手,让衙役将囚犯们押回牢里。自己则缓慢走出公堂。

今日天起很好,天朗气清,太阳正环绕在他头顶,照耀着他足以让他看清整个世间。

片刻前看到的只是他以为的世间。

他抬头定定望着太阳。

他钱鸣二十二岁中进士,为官四十四年,不贪不偏,从不像权贵低头,一直以来为行自己正确的事,头可断血可流,经历过无数次贬谪与流放,人生大起大落,但都挺回来了,如今年过花甲,又登权利高峰,他以为他钱鸣清贫一生,从不徇私枉法,定是为百姓遮一地风雨。

他自以为的刚正不阿在别人眼中便是顽固不化,他以为的可以为百姓遮一地风雨,却险些将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钱鸣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眼睛看久了太阳,刺目的痛,他身子缓缓弯在了地上,眼中潺潺流出了泪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谢蕴那时为何拉着他的手哭了。

这一刻独属于钱鸣的信仰也崩塌了。

刑部右侍郎见状连忙将自己的长官拉了起来,将他朝公堂屋内搀扶着,“尚书,太阳不能久看,刺目。”说罢,他抬袖擦去长官眼角的泪。

可那泪擦去便又流了出来。

钱鸣一把抓住这个后辈的胳膊,问道,“在你心中,如何评价钱某?”

恰好钱鸣眼睛疼痛好转了些,能视物了,便看见后辈低下了头颅,支支吾吾道,“下官不敢评价。”

钱鸣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站的越高,看的越远,站的越高,能听见的声音便少了”,他挥挥手,“你下去吧,老夫想独自静静。”

……

沈愈在宫中踱步,面露不耐。曹祥进来为他添了一盏茶。

沈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耐烦道,“东厂可有消息传来?”

曹祥摇了摇头。

沈愈心头焦灼,气正没气撒,一脚将曹祥踹出去几米远,“办事没有锦衣卫一丝利索,还想取代韩灵在朕心目中的位置,从今往后如何让朕倚靠你?”

曹祥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亲吻沈愈的鞋尖,面容谄媚,“东厂里都是奴新训练的一批狗奴才,平时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打探消息虽慢了些,但好在心思活泛,行事虽慢了些,可也能让您放心不是?”

放心,听到这两个字沈愈眉头紧皱,近日为什么会重用东厂这些废物,还不是对于韩灵起了疑心?

沈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谢蕴当首辅一日,他便与谢宁瑶无缘。

他才是皇帝,凭什么娶个女子还不能自己做主?爱情权利他都要。那些挡他路之人只得除掉。

曹祥将沈愈的鞋尖舔的锃亮,眼神更加谄媚,“陛下,老奴还担心一事。”

沈愈不耐烦道,“有事直说。”

曹祥连忙道,“东厂找人假扮的那些士兵家人全在我们手中握着,不会出什么问题,钱尚书为人不知变通,也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可如今我们要对付赵吉春,谢首辅第一个就不愿意,奴倒是想个法子可以帮陛下的忙。不如陛下派韩灵去刺杀谢首辅,既可试探韩大人的忠诚,也可让首辅闭嘴。”

此话一出,沈愈脸色顿时便青了,一脚将曹祥踹飞了出去,“你竟存如此歹心?朕再怎么厌烦首辅,那也是朕的老师,你若要再口出狂言,朕立即派人将你剁成肉酱。”

曹祥的后腰狠狠撞在了椅子上,这次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了。

曹祥痛叫一声,用力朝沈愈爬去,双手抱住他的大腿道,“陛下,是奴僭越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沈愈一脚将他踢开,如踢一个破口袋,“滚。”

曹祥扶着腰艰难站起,应喝道,“好嘞,奴这就滚。”

只是在沈愈看不见的角落里,曹祥目光阴沉,他为何会出此建议,还不是因为陛下连自己亲妹妹的安危都不在乎?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还会在意自己一直想对付的老师的生死吗?

……

齐皇后宫中。

齐皇后正在宫内的小道上走着,她的肚子已经显怀,圆滚滚的,因为快要临盆,脸上也带了一丝慈母的爱,晚清搀着她的手,给着她支持。

怀孕头几月,沈愈怎么来看她,她因为不得丈夫喜爱,成天以泪洗面,哭的多了,胎儿在母体内感受到母亲的悲伤,便不肯好好发育,太医来瞧了多次,也劝了多次,渐渐的,齐皇后便看开了,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她只要为皇帝生儿育女,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便好,至于其他的,又怎敢奢求呢?

想开后,她心情越发好,气色也越发好,胎儿便也健康了些。

走了一会,她额上冒出几丝汗,她从小由晚晴陪着长大,早已将晚晴当做自家姐妹,向晚晴撒娇道,“本宫累了,不想走了,我们回去吧。”

晚晴拿巾帕擦了擦齐皇后额角的汗,笑道,“太医说了,临盆前多活动活动,就能生的再顺畅些,我们再往前面走走好不好?”

突然从拐角花园处来了一个人,正是李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晚晴的脸上,肚子上,见她一切都好,便弯唇笑开了,快步朝二人而来。

齐皇后打趣晚晴道,“真羡慕你的福气,找了一个眼里心里都是你的人。”

晚晴知道李顺对自己的心意,私下里更是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着,可她却开心不起来,摸着肚子道,“可惜这却不是他的孩子。”

齐皇后道,“人生哪能处处圆满呢。李公公因家贫被卖进宫,能在宫中遇见一个真心之人,已属不易了,他对你和你肚子里孩子的珍视,本宫是看在眼里的,他喜欢孩子,却又无法有孩子,如今他将你肚子里的孩子视为子,也算是上天对于他的一种馈赠吧。”

晚晴的声音有些哽咽,“若命运厚待我们两个一些便好了。我们俩在宫外相识相知相爱,过一对平凡夫妻的生活,可这样的生活,对于我们来说,也便是奢望。”

齐皇后摸了摸晚晴的肚子,叹口气道,“晚晴啊,本宫觉得无论如何选都会有遗憾的。你看,若是出宫当一对普通夫妇,便要为生计发愁,且会少了一份刻骨铭心。有些人或许一生都遇不见这样深刻的爱情啊。”

齐皇后好像在说自己,又好像不是。

是啊,世人皆求刻骨铭心的爱情,可回首却发现,只有一起经历过苦难,才能感觉到那份刻骨铭心。

晚晴一瞬间好像被说服了,她望着李顺,望着他提着食盒从那花团锦簇中走来,视线灼灼的望着她,仿佛拥有了四季。

晚晴摸着自己的肚子,对李顺露出一个笑容,她该满足了,此生有他,她无憾了。

李顺看到晚晴的笑容,眼睛亮了亮,因着之前的经历,她情绪一直不好。

李顺来到两人面前,笑道,“皇后娘娘,前两日您说了一嘴想吃宫外的糖花糕,今日奴托人买到了,您尝尝。”

齐皇后对身后的侍女招了招手,示意她将盒子提上,随后手搭上另一个侍女的胳膊上,对李顺道,“本宫累了,先回宫歇歇。晚晴一直陪着本宫走,该也累了,你将她送回居所歇息片刻吧。”

李顺点头应是。

皇后一走,李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糖花糕的香气便冒了出来,他笑道,“你也有,快尝尝。”

晚晴拿了一块糖花糕,正要朝嘴里塞,却顿住了,李顺立马就急了,正想问为什么不吃,嘴里便尝到了糖花糕的软糯香甜味。

他一时竟感动的冒了泪花。

晚晴破涕为笑,“你怎搞得我平日里亏待你似的。”

李顺就着她的手吃完了整块糕点,擦了擦眼花,笑道,“我是在感叹我何德何能能讨到这么好的老婆。”

李顺虽是太监,在后宫内的地位却是凌驾于所有太监之上的,所领份额也是最高的,享受的待遇比一般妃嫔还要高。

若不提他的残缺,这样的人自己是万万攀不上的。

可这样一个人,却将自己捧成了天上的仙女。

晚晴垫脚抱住李顺,在他耳边道,“我会一直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