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湾的高墙塔楼遗迹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北境的大军则填满了塔楼之间所有尚未被泥沼覆盖的土地。这毫无疑问是一支庞大的军队。
代表着诸多北境古老家族的各色旗帜飘扬在营地以及塔楼上,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领主在国王和临冬城公爵的号召下献上了自己的军队和忠诚。
虽说这军队中的步兵主要是由佃农、庄稼汉、渔夫、牧羊人,或者小生意人和手工艺人的儿子组成,而骑兵中的大部分也只是渴求通过战争来获取财富名声或者其他东西的雇佣骑士、自由骑手等。但不代表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就会孱弱可欺,毕竟整个维斯特洛上的军队都大抵如此。
这里不像那些自由贸易城邦,有着庞大的常备军。而除开守城战之外,城堡或城镇中的守卫队也都不会参与到战争之中。
自打先民在这片大地上站稳脚跟之后,维斯特洛上的大小战争皆由此般军队书写。
三座尚存的塔楼遗迹中最为高大的城门塔楼上飘扬着史塔克家的冰原狼旗帜,这里被罗柏·史塔克选为了大军的临时指挥部和史塔克家臣们的休整处。
其中一个宽敞通风的大厅内,所有史塔克的主要封臣都围坐或站在一张巨大的石桌前。罗柏和凯特琳夫人紧邻着坐在上首位,石桌上铺着地图和各式纸张,而封臣们则在传阅一张纸样精美的手令。
“诸位大人,正如国王手令所说,这支军队的指挥权现在全权交由我儿罗柏负责。”看到在场的封臣每个人都看过了一遍手令,凯特琳开口说着。“希望诸位大人没有太多疑问。”
罗柏的蓝色眼睛在他母亲说话时扫过了周围所有人的脸,并试图将这些效忠于父亲的封臣所展现出的微妙不同给记在心里。“承蒙陛下和家父信任,这下我们北境军队的动向也不用一直请示君临了。而等到我们与兰尼斯特和西境的军队战斗之时,我也希望我的安排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
封臣们各自点头,但却幅度不一。
“也许我们不如夫人您那般熟悉艾德大人的笔迹,但我们的确也认得国王以及他国王之手的印章。毫无疑问这是一份真正的,由首相起草并经过了国王和首相本人正式签盖的手令。”卢斯·波顿那细小而清楚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们当然会按照国王的命令,在战争中完全听从罗柏·史塔克的命令。不过大人,我得说战争中错综复杂又时刻变化的局势很可能并无法被单个指挥官完全掌握。”
“而我们这些个效忠史塔克的封臣们,哪怕仅是因为自身的责任原因,也有必要在与您有不同想法时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希望届时您不会认为那是我们想脱离您的旗帜,因为哪怕是艾德大人本人坐在这个座位上,我们也一样会如此做。”
说这话的波顿伯爵来自几乎和史塔克家族一样古老的波顿家族,甚至在彻底臣服于史塔克之前,他们也是北境的一个王室,坐拥恐怖堡,称号为红王(The Red King)。不过自从安达尔人入侵维斯特洛初期、最后一个红王向史塔克家族低下头颅后,他们已经尽职尽责地为史塔克服务了数百年。
但这个家族有着与其古老程度不分上下的臭名昭著,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有着将敌人活活剥皮的传统。他们的家徽是粉底上的红色剥皮人。在尚未臣服而一直凶猛抵抗北境之王史塔克的那数千年之间,他们不但数次击败史塔克家族,甚至还剥下过几个史塔克领主的皮挂在过恐怖堡的大厅之中。
即使在臣服时发誓会放弃这种野蛮而恐怖的家族传统,但不断有流言指出,如今的波顿家族仍然在秘密地剥下一些囚犯和敌人的皮,并把它们陈列在恐怖堡的某间密室之中。
长久以来关于剥皮的行为和流言让其他北境家族都对波顿家另眼相看,甚至很多人坚信传说中的夜王就是波顿家族数千年前的一员。
家族的阴影以及卢斯·波顿本人阴翳狠辣的形象相互作用,以至于让这个声音偏小的男人每次开口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卢斯大人毋需担心,当诸位与我的意见不合时,请尽管直言不讳。”罗柏面色沉稳严肃,他真心如此认为。“同时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向你们讲述我那般安排的理由,就让我们不断地去尝试说服彼此吧。直到一个命令和计划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之前,它都不会被我命令给各位去强制执行。”
他身材壮硕,一头红褐色卷发,身上像母亲徒利家族的地方比像父亲史塔克家族的地方多得多。但在他留了些比头发更红的胡茬、以军队真正的指挥官身份坐在那里发言时,众人竟然短暂地忘记了这个男孩只有十五岁的事实。“他真的很像艾德大人”,他们这样想。
“所以罗柏大人,我们接下来的要前往君临加入国王的大军么?”一位头发和他的满脸胡须一样白的男人出声提问,他是瑞卡德·卡史塔克,现任卡史塔克家族的家主。
没人会认为这支一万八千多人的大军会一直驻守在卡林湾。前几日的驻扎等待是为了等曼德勒家族率军加入,如今威曼·曼德勒大人和他的儿子都赶到了营地,北境的军队就再无原地停留的理由了。
“不,瑞卡德大人。”罗柏站起身,伸出胳膊够过石桌上的地图,将它在众人面前展开铺平。他用手指顺着地图上的一条曲线缓缓移动。“除了留守卡林湾阻止任何可能的敌人北上颈泽的部队以外,我们将在三叉戟河的渡口处从国王大道转向河间大道,直接去奔流城。在我母亲和徒利家族的号召下,将响应战争的河间地军队与北境军队汇合。这支更加庞大的军队将是这场平叛战争中的北军,我们不需要和国王的军队打交道。”
他脸上写满自信和坚定。“这是家父给我的私人信件中的提议,同时也是国王点头同意的战略。诸位大人且看。”罗柏用手指示意大家看向地图上的西境位置。“西境可供大军出入的大门无非只有三个——河间大道上的金牙城、黄金大道上的深穴城、以及沿着西侧海岸的滨海大道。”
“而其中前两个都是占据丘陵山地深谷狭道的天然门户,想要从金牙城或者深穴城攻入西境,只怕我方的军队会损失不少性命,许多高贵家族都可能因此失去自己的儿子。”
“所以国王和首相的大致意思是,由我之前提到的狼鱼联合北军,以奔流城为支点,堵死西境军队从金牙城涌出的可能。让兰尼斯特没法从自己家的北门走出来。”
“而国王亲率的来自王领、风暴地,以及河湾和谷地等地的军队,则在分出少部分于深穴城前扎营堵死之后,其余军队作为南军,到高庭走滨海大道转头北上。从这个无险可守的西境南大门一路攻向兰尼斯港和凯岩城。他们才是这场战争的主角。”
罗柏的声音暂且停止,留给诸位封臣们短暂的思考时间。
这是一份挑不出毛病,且十分符合情势的大体战略。在这场战争中,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处于严重的不平衡,即使将国王一方的所有军队对半切开,每一半的部分也都大于兰尼斯特能够调动起的整个西境。
在这种情况下,堵死西境的其他出口,让主力从滨海大道一路深入的方案让兰尼斯特看起来就像是被扔进锅里的蛤蟆——完全看不到出路。
至于能否真的堵死这两个出口,则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封臣会为此担心。北境与河间地的军队在奔流城汇合之后,只要兰尼斯特不把整个西境的主力摆在金牙城,就完全没有从此突破的可能性。
而深穴城则更加不用担心。那里的地形狭窄逼仄,作为守军可以只靠深穴城和几百人就彻底卡死那段山谷之中的黄金大道,但反过来也就意味着,敌人也可以用很少的军队卡死这条路。这种把易守难攻的概念发挥到极致的地形,其“易于防守”的部分几乎是不分敌我的。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黄金大道这个在和平时期身为凯岩城向东连通山地之外的最短路径,在战争时却也往往都被大家忽略。
不出意外的话,当战争按照国王和首相的战略继续发展之后,兰尼斯特只能寄希望于集中所有力量击退走滨海大道北上的南军。但只要稍微想一下两方的军力对比,其中难度就足以让房间中的诸位封臣齐齐摇头。
“国王陛下和首相大人看起来对这场战争胜券在握啊。不过也是,就凭泰温那头老狮子这次犯的像猪一样的蠢,也活该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被称为大琼恩的琼恩·安柏扯着嗓子发表着自己看法。
的确是一场并不艰难的战争,罗柏心里想。就凭兰尼斯特那注定失败的结局,以及北军在这场战争中相对安全和边缘的位置,想必这就是父亲放心能让我来指挥大军的理由吧。
随后众人在大厅中做了一些关于大军开拔事务的讨论,就纷纷离开了。而身为史塔克家臣一员的席恩·葛雷乔伊——这个被铁群岛的巴隆不得已送到临冬城作养子的男孩,也在朝养母和罗柏微微一笑后走向了塔楼中自己的那个临时房间。这座只插了史塔克一家旗帜的塔楼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卡林湾三座塔楼中最安静的一座。
“好儿子,你现在越发有一个领主的样子了。”凯特琳赞赏地看向自己的长子,心下感叹这场战争简直就是最适合罗柏成长的一次试炼。但也好在整体局势是如此的一边倒,否则如果面对的是势均力敌的战争,她是决计不同意让罗柏这么大的孩子来率领大军作战的,即使奈德再怎么说他必须留在君临管理国王扔下的烂摊子也不行。
罗柏长出了一口气,“但我还是感觉凭空多出了很多压力。当时在临冬城以父亲的名义临时带着这些大人们行军已经把我磨掉了半层皮,现在竟然又直接要指挥着这支大军去战斗……”他看了看母亲。“而且您为了去见我外祖父以及更好地号召河间地诸侯也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了临冬城,现在家里就只剩下罗德利克爵士和鲁温师傅陪着布兰和瑞肯了。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心他们。”
临冬城距离这场战争的中心十分遥远,按理说差不多是七大王国中最安全的地方了。但罗柏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担忧,可能是因为南下前陪醒来后的布兰第一次骑马出城时碰到了那几个野人的缘故。
那些自称是从长城以北逃过来的野人趁着自己和其他人疏忽让布兰独处之时险些威胁到了布兰的生命。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他们杀掉了大部分野人,除了一个没打算伤害布兰的野人女人。
罗柏发现自己突然很想琼恩。那小子心思细腻,剑术比自己还好,如果他在临冬城而不是长城的话,估计自己就完全不会担心弟弟们了。
“压力和责任都是像面包牛奶一样的令人成长之物。”凯特琳摸了摸罗柏的红褐卷发,她发现自己只有在儿子坐下时才能轻松地够到他的头发了,一旦罗柏站起来,她就要将手高高举起才办得到。“你未来终将继承奈德的一切,成为这些封臣和他们儿子们新的封君。但放眼七大王国,没有几个封君能在你这么大时拥有带领封臣们作战的机会。”
“你刚才也看到了,即使有着国王和首相的命令,其中首相甚至还是他们宣誓效忠的公爵本人。但得知自己要听从你这样的小鬼命令时,他们的反应也都难以称得上是对你有多信赖。你还没到十六岁,不用急着逼自己这么快就准备好接过你父亲的担子。”
虽然不再年轻但仍旧保有相当程度美貌的夫人轻轻一笑,“毕竟,你父亲还不会这么快就去见他父亲的。”
“我知道了,母亲。”史塔克家长子的蓝眼睛目光炯炯,颇像是此时蹲在大厅角落里的灰风正盯着他的那双黄色狼眼一样。“但是同样我也必须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公爵继承人。而现在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这些大人们认可我在战争中的表现。这也许并不简单,但我不会放弃。我会让他们都看到,我罗柏·史塔克是艾德·史塔克的长子,也是他们未来的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