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第一节 研究宋元话本的语料

一、何为话本

(一)“话”“话本(文)”

什么是“话本”?一般认为是说话人讲演故事的底本,是说话人作为备忘和师徒传授之用的。说话艺人们在说话的过程中,“话本”不断得以增补、润色,最后才被写定、传抄出来。随着宋代印刷业的发展,这些底本被大量刊印问世。后世学者如施蛰存[1]、胡士莹[2]、萧欣桥[3]、程毅中[4]等都赞同此论。笔者则以为,如此理解“话本”的含义,有以偏概全之嫌。因为这种理解忽视了其含义的历时发展,“话本”的含义在历时的发展过程中是不断发展和变化的。

1.宋元之前的“话”

“话本”早期称作“话”,说“话”可远溯至上古时代的神话传说,但那时文字尚未产生,神话及传说主要靠口耳相传。以听众为对象的说“话”艺术,至迟在唐代就已出现,如:

(1)白在散官,隶属杨素,爱其能剧谈。每上番日,即令谈戏弄,或从旦至晚,始得归。才出省门,即逢素子玄感,乃云:“侯秀才,可以玄感说一个好。”[《太平广记》卷二四八“侯白”条(出《启颜录》)]

(2)“翰墨题名尽,光阴听移。”自注云:“……又尝于新昌宅,说一枝花,自寅至巳,犹未毕词也。”(《酬翰林白学士代书一百韵》)

(3)每日上皇与高公亲看扫除庭院,芟薙草木,或讲经、论议、转变、说,虽不近文律,终冀悦圣情。(《说郛》卷一一一载《高力士外传》)

例(1)中的“一个好话”即“一个好故事”;例(2)中的“新昌宅”是指白居易长安的住宅,“一枝花”是长安名伎李娃的别名,“说一枝花话”即讲述关于李娃的故事;例(3)则说明唐代宫中已有说“话”的活动。可见,唐代的“话”是“故事”。

敦煌变文中有“话”和“画本”,敦煌写本S.2073号《庐山远公话》是讲述庐山远公的故事,故标题中的“话”亦指故事。S.2144号《韩擒虎话本》篇末云:“画本既终,并无抄略。”[5]叶昶认为“画本”一词在唐宋时代为图画之意,某些早期的话本小说在演出时由于受到变文演出习惯的影响,也是配图的,后来说唱小说不再配图,因而“画本”一词就转化为“话本”[6]。这种观点显然是错误的,刊刻于元代的《全相》就是配图的话本小说,“所谓全相平话,是就形式和内容的概括称呼。全书每页上面三分之一的篇幅为图像,下面三分之二为文字。图的右上角有小字画题,画题与下面或前后的文字内容大体相一致。这种自始至终以图像和文字并出为形式的话本,称之为全相平话”[7]

黄征、张涌泉认为“画本”即“话本”,“画”“话”是同音替代[8],王庆菽以为“画”“话”乃同音假借所致[9],张锡厚认为“画本”是“话本”之抄误[10],但笔者以为此“画本”与宋元之“话本”并不同义。理由有二:第一,如认为“画本”乃“话本”之替代、假借或误抄,那么这种结论的前提是至少在变文之前已有“话本”一词,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宋元之前的文献中未见“话本”一词;第二,敦煌变文中“画本”中“画”显然是因变文中有图画,故曰“画”。如P.4524号的《降魔变文》,正面六幅图画,背面则写着与画图内容相应的唱词六段,“画”指的是“图画”,这与唐代的“话”指“故事”之义有别。

2.宋元明清时期“话本”“话文”

“话本”一词首见于宋人耐得翁《都城纪胜》和吴自牧《梦粱录》:

(1)凡傀儡敷演烟粉灵怪故事、铁骑公案之类,其话本或如杂剧,或如崖词。大抵多虚少实,如巨灵神、朱姬大仙之类是也。影戏,凡影戏乃京师人初以素纸雕簇,后用彩色装皮为之,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与之丑貌,盖亦寓衰贬于市俗之眼戏也。(《都城纪胜·瓦舍众伎》)

(2)凡傀儡,敷演烟粉、灵怪、铁骑、会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或讲史[11],或作杂剧,或如崖词。(《梦粱录·百戏伎艺》)

例(2)中的“话本”似乎可以理解为“故事的底本”,但是根据例(1)“话本”的含义来看,耐得翁认为“话本”的内容“大抵真假相半”,又与杂剧、讲史、崖词(一种以韵文为主的说唱文学)同义,可见,这个“话本”与唐代的“话”义同,是“故事”之意,这与后世学者认为“话本”是说话人故事底本的意义明显不同。元代文献亦多见“话本”一词,如:

(3)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长进,才说与从前话本,是必教报仇人,休忘了我这大恩人。(《赵氏孤儿大报仇》)

(4)千古兴亡费讨论,总一段渔樵话本。(《沉醉东风·归田》)

例(3)“说与从前话本”乃叙说从前故事,例(4)“总一段渔樵话本”乃编写一段渔樵故事,故此二例中的“话本”也是故事之意。

可见,宋元代文献中的“话本”均为“故事”义,并无“故事底本”之义。宋元文献亦见“话文”,与“话本”同义,如:

(5)你们休得闲争论,被傍人闻知作话文。(《白兔记》)

(6)似恁唱说诸宫调,何如把此话文敷演。(《张协状元》)

明代“三言”“二拍”中屡见“话本”“话文”:

(7)这话本是京师老郎流传。若按欧阳文忠公所编的《五代史》正传上载道……(《喻世明言》)

(8)这段话文,叫做“三生相会”。如今再说个两世相逢的故事……(《喻世明言》)

(9)这段话文不比曹丕忌刻,也没子建风流……听着在下讲这节故事,都要学好起来。(《醒世恒言》)

(10)这话本也出在本朝宣德年间,有一老者……(《醒世恒言》)

(11)他聪明了一世,懵懂在一时,留下花锦般一段话文,传与后生小子恃才夸己的看样。(《警世通言》)

(12)有分教才人把笔,编成一本风流话本。(《警世通言》)

(13)而今更有一段话文,只因一句戏言,致得两边错认,得了一个老婆,全始全终,比前更为完美。(《拍案惊奇》)

(14)从来说鬼神难欺,无如此一段话本最为真实骇听。(《拍案惊奇》)

(15)这段话文,乃是四川新都县,有一乡宦,姓杨,是本朝甲科,后来没收煞,不好说得他名讳。(《二刻拍案惊奇》)

(16)而今说一个做夫妻的被折散了,死后精灵还归一处,到底不磨灭的话本。(《二刻拍案惊奇》)

例(8)、例(9)中“话文”明显和例中后面的“故事”同义;例(13)“话文”与后面的“话”含义相同。故从上面“三言”“二拍”中“话本(文)”的用例来看,“话本(文)”与宋元时代含义一样,都是指故事。清代由于“拟话本”[12]创作的衰落,文献中“话本(文)”的用例很少,如:

(17)这是那作恶的下场,完了这个畜生的话本。(《醒世姻缘传》)

(18)这段话文,出在松江府华亭县,有一人姓赵……(《珍珠舶》)

此二例“话本(文)”也是指故事。

3.现代意义的“话本”

现代意义的“话本”指说话人的底本,为一种文学体裁,是鲁迅先生首次提出的:“说话之事,虽在说话人各运匠心,随时生发,而仍有底本以作凭依,是为‘话本’。”[13]后世学者常常讨论的所谓“话本”其实是指一种文学体裁,与古人所谓“话本”意义不同。

综上所述,从唐代到明清文献中的“话”“话本(文)”的含义均指“故事”,并无“故事底本”之义。古人所谓的“话本”一词意义与现代的“话本”意义有差别,“话本”指“说话人的故事底本”是现代才发展出来的意义。本书后文所用“话本”概念是现代意义的“话本”。

(二)宋元话本的分类

宋元时期的“说话”有“四家”之说:

说话有四家,一者小说,谓之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扑刀杆捧及发迹变态之事[14],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说经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讲史书,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都城纪胜·瓦舍众伎》)

由此可见,所谓说话的家数,是以故事题材作为划分标准的:小说家以讲烟粉、灵怪、传奇、公案等故事为主;说经家以演说佛经故事为主;讲史家以讲前代兴废和战争故事为主;合生指的是艺人当场指物赋诗,其内容滑稽并含讽劝意味,也叫乔合生。宋洪迈《夷坚志·支乙·合生诗词》:“江浙间路岐伶女,有慧黠知文墨能于席上指物题咏应命辄成者,谓之合生;其滑稽含玩讽者,谓之乔合生。”目前,大多数学者也是从故事题材角度对宋元话本进行分类的,如程毅中[15]、欧阳健、萧相恺[16]、李钊平[17]等。由于“合生”的内容后世文献不载,学者们一般把现存的宋元话本分为3类:小说话本、说经话本、讲史话本。我们这里介绍宋元话本也采取这种分类方法。

1.小说话本

据宋罗烨《醉翁谈录》和清钱曾《也是园书目》《述古堂书目》等文献的记载,当时的小说话本篇目较多,但“现存的小说家话本,除了元刻本《红白蜘蛛》残页,都只有明刻本”[18]。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见到完整的、真正意义上的宋元小说话本。虽有程毅中辑注的《宋元小说家话本集》,然而其中部分内容有明人改过的痕迹,故不能作为宋元小说话本的确凿语料。

2.讲经话本

讲经话本的内容主要是演说佛经故事。今存的宋元讲经话本,有无名氏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3卷和《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二者实乃同书异名,原书均藏于日本。《取经诗话》主要是叙述唐僧师徒前往西天寻求大乘佛法的故事,它可能是后来《西游记》故事的雏形。除此之外,还有《〈华严经〉感应故事》《花灯轿莲女成佛记》两篇[19]

3.讲史话本——“平话”

讲史话本又称“平话”。学术界对“平话”有两种理解:一种认为是只用口语讲述而不加弹唱,如丁锡根认为:“所谓平话,大概是艺人用口语讲述而不加弹唱之故;其中穿插诗词,也只用于念诵,而不用于歌唱。”[20]另一种认为“平”即“评”,“平话”即“评话”,“讲说历史故事而加以评论”[21]

笔者赞同后者的观点:其一,平话在叙述中常常引用诗词,如“有诗为证”的情况比较普遍,平话的语言常常是韵文、散文兼用,所以平话艺人在讲故事的时候应该是以说为主,说唱并用;其二,平话之“平”,当含有评论、评议的意思。《说文》未收“评”字,《说文·言部》:“订,平议也。”《玉篇·言部》云:“评,平言也。”故“平”即“评”也。“平话”当是既要讲述故事,又要进行评论,罗烨《醉翁谈录》曰:“讲论只凭三寸舌,秤评天下浅和深……只凭三寸舌,褒贬是非;略万余言,讲论古今。”其《小说开辟》云:“说征战有《刘项争雄》,论机谋有《孙庞斗智》,新话说张、韩、刘、岳,史书讲晋、宋、齐、梁。”此例中“新话”与“史书”对举,可见“讲论古今”是讲史目的之所在,同时也说明说书人在讲史的过程中注重对历史人物、事件进行评述。《全相》在讲述历史故事的时候,就经常插入一些诗句对故事或者人物进行评赞,《秦并》中使用诗赞最为频繁,“而插入进去用它来抒情、写景,藉以增加听众兴趣的”[22]。后世讲述历史小说的艺术称为评书,“评”亦含“评论”之意。

“宋刊话本今已无从见到。目前所见元刊话本,以讲史居多。”[23]宋元时期的讲史话本主要有《九谏》《宣和遗事》《五代史》《全相》4种。《九谏》是讲史话本的早期作品,主要内容是叙述唐狄梁公(仁杰)九次进谏,反对武则天立武三思为储君的故事,此话本语言整齐,文辞古朴,叙事简单扼要;《宣和遗事》分元、亨、利、贞四集,记述了北宋衰亡、金人入侵和南宋建都临安的经过,其中还夹杂有梁山泊英雄的故事,像杨志卖刀、晁盖智取生辰纲、宋江杀惜、梁山聚义、宋江受招安、征方腊等故事,基本上具备了后来《水浒传》的雏形,然其叙事简略,类似纲要;《五代史》分梁、唐、晋、汉、周5个部分断代编述,它以《资治通鉴》为主要依据,吸收新、旧《五代史》的某些内容,并掺和了一些民间传说故事。

(三)宋元话本语言研究语料的判定

研究话本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话本的断代问题。现存的宋元话本,除极少数是流传下来的单行本(如《宣和遗事》《九谏》)外,大多数皆散见于明人汇辑的《清平山堂话本》(原名《六十家小说》)、《熊龙峰小说四种》、《古今小说》(又称《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等书中。张兵先生在其《宋辽金元小说史》中综合前辈学者判定小说话本著作年代的方法,提出了判定小说话本著作年代的依据,具体有:

(1)根据现存话本的刻印年代。

(2)参考各种书目著录和其他文献记载。

(3)考察小说话本本身的艺术体制、语言风格和涉及的名物制度、社会风俗、地理、职官及典章制度等。

(4)比较同时代、同题材的戏曲故事或民间传说、野史笔记,从故事情节的演变中判断它的时代先后。

(5)依据宋戏文、金院本、元杂剧等来证明小说话本中的故事在当时的表现情形,并依据小说话本所反映的时代背景来探讨作品的著作年代。

(6)分析不同时代、不同社会阶层的思想意识。

(7)从同一内容的话本在不同时期的演变作相互比勘。

(8)参照流行于世的时代方言、俗语等。

(9)参考近人研究所得的见解。

我们认为,由于很多所谓宋元话本都是明代稍加整理的,从整体上进行断代还是比较切实可行的,但对细节上的不和谐因素(明人修改的部分)应如何处理,我们还是持谨慎态度,如果明人改动较多的话,最后只能作为参考语料。

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在宋元话本语料的选材上,根据前辈学者以及时人的研究者认为目前问题比较少、证据比较确切、能作为研究语料的有6篇,即《全相平话五种》《新编五代史平话》《大宋宣和遗事》《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梁公九谏》《薛仁贵征辽事略》。其他的例如《清平山堂话本》中的《简帖和尚》《西湖三塔记》《合同文字记》《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4种﹐钱曾《述古堂书目》(抄本)曾列入“宋人词话”,我们认为只能作为参考语料,不能作为主要语料。再比如《京本通俗小说》,虽然题为宋元旧作,但实乃明人制作;“三言”“二拍”中的一些作品比如《三现身包龙图断冤》《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郑节使立功神臂弓》等,虽被学界疑为宋元旧作,但我们也只能作为参考语料。

二、宋元话本研究语料介绍

(一)《全相平话五种》

1.刊刻

元至治年间(1321—1323),福建建安虞氏务本堂刻印了《新刊全相平话五种》:《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3卷、《新刊全相平话秦并六国》3卷、《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3卷、《新刊全相平话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3卷、《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3卷。其中,从后两种书名“后集”“续集”上看,当还有前集,所以整个平话可能是7种21卷,这样,从春秋战国到前汉、三国,就是一个完整的系列讲史话本。只可惜,另两种“前集”至今未曾看到,可能已经亡佚。

上述5种平话均分为上、中、下3卷,共15卷,为蝴蝶装版式。每本平话扉页上有“至治新刊”或“建安虞氏新刊”字样。《全相》的刻版一般是上图下文,全书有图42幅。笔者经过比对发现,上图和下文内容并不一定相合,笔者认为这种小说插图更多的是为了装帧效果,读者可以边看文字边欣赏精美的图画。从《全相》插图故事的主题来看,多是故事情节的核心内容,所以插图还起到类似故事提纲的作用,读者即使不通读全书,仅通过浏览插图就可以了解全书的大致内容。“观其简率之处,颇足疑为说话人所用之话本,由此推演,大加波澜,即可愉悦听者,然页必有图,则仍亦供人阅览之书也。”[24]因此,《全相》有可能是话本刚刚脱离口头文学而走上书面文学阶段的产物。

此外,《全相》中一幅图画一般有一个画题,画题统摄的内容可能是艺人说书时每次一个小节的内容,画题文字一般是对一个相对完整的小情节的概括。话本的画题文字可长可短,一般只有一句,语言简朴。《全相》中最短的画题只有3个字,如《三国》卷上“黄巾叛”“破黄巾”;最长的12字,如《前汉》卷中“韩信下六将为主报仇射吕后”。虽然画题文字长短不一,但画题的体例直接影响到明清章回小说的体例,明清章回小说每回前面整齐的回目就是由此发展而来的,只不过后来章回小说的回目已经较为成熟,一般要求语句对偶和押韵,讲求一定的文采和修辞效果。如《三国演义》第一回:“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全相》每种平话首页的上半部图像右下角都有刻工的名字,如《武王》《七国》《前汉》卷上首页图像右下角有“樵川吴俊甫刊”,《三国》卷上首页图像右下角有“古□吴俊甫刊”,《秦并》卷上首页图像右下角有“黄叔安刊”。根据笔者的考察发现:几种平话前后字体风格不一,甚至同一种平话如《秦并》卷上和卷中、《三国》卷上和卷中前后字体风格也不一样。五种本《三国》卷中(第438页)的“诸葛”均错作“朱葛”,字体和前面不一致。“诸葛亮”是《三国》中着重刻画的角色,也是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一般人应该不会把他的名字写错,可见刻工的文化水平较低,此页前后文字当出自不同人之手。《全相》原文除了正文之外,还有画题和小标题。有的画题与小标题对同一个人的称呼不一样,如画题中多称呼诸葛亮为“孔明”,下面小标题中则一般称作“诸葛”。另外,按照刻版的惯例,一般小标题应用阴文刻版以示和正文相区别,但《武王》《秦并》《前汉》中的小标题都没有用阴文刻版,只有诗赞中的“诗曰”二字是用阴文刻版,《前汉》中甚至大部分的“诗曰”二字都没有用阴文刻版。《七国》《三国》中“诗曰”和小标题一般是阴文刻版。综合以上这些刻版特征,我们以为,五种平话不会仅仅出自“吴俊甫”“黄叔安”二人之手,在刊刻过程中可能有多人参与刻写。

总的来说,《全相》刊刻粗糙,语言较为粗疏,其间讹误较多,史实和常识错误比比皆是,说明作者的文化修养不高。纪德君认为:“宋元平话读本也很可能就是他们在其讲史走俏的情况下,应书贾之请,将其所据的史料和口头演说的成果,删繁就简,略加缀辑,交付书贾刊行的。”[25]

2.主要内容

《全相》主要是讲历史故事,《秦并》卷首云:“世代茫茫几聚尘,闲将史记细铺陈。”《全相》中很多故事来自前代史书,其间也杂采野史、传说,并结合说话人自己的一些虚构,这使得《全相》中的一些故事富有传奇色彩,如《武王》中姜太公与千里眼离娄、顺风耳师旷斗法的故事,《三国》中“死诸葛走生仲达”的故事等。有的故事则充满迷信色彩,如《武王》中姜皇后显灵、姜太公用障眼法救武吉、三日血雨淋城等故事。这五种平话的主要内容简要介绍如下:

《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又称《吕望兴周》,亦称《武王伐纣平话》。上卷故事有:纣王行香、妲己入宫、毒害姜皇后、计谋太子;中卷故事有:囚西伯于羑里、烹杀伯邑考、黄飞虎造反、比干剖腹;下卷故事有:姜尚拜将、武王伐纣、受刑台斩妲己。其故事多来自《史记》。

《新刊全相平话乐毅图齐七国春秋后集》,别题《乐毅图齐》,又称《七国春秋平话》。上卷故事有:孟子至齐、孙子伐燕、四国困齐、孙子出山、乐毅伐齐;中卷故事有:乐毅破齐、田单火牛阵破燕、孙子游说乐毅;下卷故事有:孙子战乐毅、鬼谷下山、七国混战、众仙归山。全书以孙膑、乐毅为主要人物,讲述他们如何利用神仙、道术斗法的故事,其中斗法的情节神怪色彩颇浓。

《新刊全相平话秦并六国》,又称《秦始皇传》,亦称《秦并六国平话》,叙述了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上卷故事主要有:六国伐秦、王翦灭韩伐赵;中卷故事有:荆轲刺秦王、王翦伐燕灭魏、秦国伐楚;下卷故事有:统一六国、始皇泰山遇鬼、焚书坑儒、赵高篡权、楚汉相争。这本平话特别是下卷多依正史,如荆轲刺秦王故事基本上复述《史记·刺客列传》,还引用了杜牧《阿房宫赋》、李斯《谏逐客书》、贾谊《过秦论》及唐代胡曾《咏史诗》等作品,其故事多来自《史记》和《战国策》等史书,虚构的故事情节较少。

《新刊全相平话前汉书续集》,又称《吕后斩韩信》,亦称《前汉书平话续集》。上卷主要故事有:刘邦计夺韩信兵权、陈豨造反、吕后诱斩韩信;中卷故事有:陈平计赚彭越、英布造反、高祖驾崩;下卷故事有:诸吕作乱、田子春计夺兵权、刘泽平乱、文帝登位。其故事多来自《汉书》。

《至治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又称《三国志平话》,是《全相》中字数最多也是最重要的一种。上卷主要故事有:桃园三结义、刘备破黄巾、董卓专权、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中卷故事有:关羽千里走单骑、古城聚义、三顾茅庐、新野之战、赤壁鏖兵、三气周瑜;下卷故事有:刘备平定西川、关羽大意失荆州、白帝城托孤、诸葛七擒孟获、六出岐山、命丧五丈原、司马立晋。该书已经初具《三国演义》的雏形,只是叙事比《三国演义》简略,有的地方语气不连贯,有的故事不够完整。不过,书中已有不少作者自己虚构的故事情节,如张飞杀定州太守、三兄弟太行山落草、张飞捽杀袁襄、刘备黄鹤楼逃宴等,这些故事情节皆前不见于《三国志》,后不见于《三国演义》。郑振铎认为:“虞氏刊的三国,与宋人传本的《五代史平话》,其气韵与结构之间,实迥乎不同,辞语的写作也完全歧异。在取材一方面,更足以见出他们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伙伴。《五代史平话》似出于通人之手,采用俚俗之说,极为小心,且不大敢十分大胆的超出于历史的真实的范围之外。虞氏刊的《三国志平话》则完全不同。她的取材是十分任意的。历史只有三分,采之传说和作者自己的想象的创作倒有七分。所谓‘满纸荒唐言’者是也。”[26]全书以张飞、关羽和诸葛亮三个人物的描写最为成功,笔者发现各卷描写人物似乎各有侧重:上卷侧重刻画张飞,如拳打段珪、刺杀元峤、鞭打督邮、捽杀袁襄、鞭挞曹豹等;中卷主要表现关羽,如斩颜良、诛文丑、千里走单骑、斩蔡阳、袭车胄等;下卷主要描写诸葛亮,如收魏延、降黄忠、两败曹操、七擒孟获、六出岐山、造木牛流马、死诸葛走生仲达等。书中已鲜明体现出作者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

3.流传

《全相》原书在国内早已亡佚,今日本内阁文库有藏本,后为日本学者盐谷节山发现[27],方被世人重视,可谓弥足珍贵。另有《三分事略》,实为《三国》的异名刻本,仅藏于日本天理图书馆。20世纪以来,这五种讲史平话曾经几次影印:1926年,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据原刻本首次影印《三国》;20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仓石武四郎据原刻本首次影印了另外四种平话;1929年,上海涵芬楼翻印东京帝国大学影印本《三国志平话》,收入《古佚小说丛刊》初集校印刊行;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翻印仓石武四郎影印本四种平话,并重翻涵芬楼本,合为一集,称作《全相平话五种》;1955年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以竖行繁体分册出版了这五种平话的校点本;1990年巴蜀书社出版了钟兆华的校注本;1999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了陈翔华编校的《元刻讲史平话集》,它包括《全相》和《三分事略》,共6种。

4.对作者的推测

《全相》不著撰人。五种为一人所著还是不同作者的合集?笔者试图从词语上寻找答案。我们对其中的一些常用词进行了考察,发现有些词语只为某种平话所独有,如“殿使(帝王派出的使者)”在《全相》中出现11次,均出自《武王》:

(1)殿使将圣旨,行经数日,到岐州至近,令人先去报国主姬昌。(《武王》)

(2)纣王大怒,把耿氏醢为酱,封之一合,令殿使送与柘城县南燕王。(《武王》)

(3)殿使不敢隐匿,实说此肉是大王夫人之肉也。飞虎闻言大怒,骂纣王不仁无道之君。(《武王》)

同样是指“帝王派出的使者”,其他四种平话多作“使命”(129次),少数作“使者”(6次),如:

(4)王无兵将,发使命前去即墨,宣田单去。(《七国》)

(5)当有一大臣司马欣出班奏曰:“陛下若论七国,则国势均平;若论气力,则秦为上国。何不发使命,赍国书,威伏六国……”(《秦并》)

(6)陈平于相府院才坐,忽有使命至,奉帝诏陈平。(《前汉》)

(7)正饮酒,一小校报曰:“有大王使命至。”巩固出与使命相见。(《三国》)

(8)王闻之大悦。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秦并》)

(9)(始皇)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在赵高所,未授使者。(《秦并》)

这类只见于一种平话的词语还有如“阴书”(兵书),共出现20次,均出自《七国》;“提备”(6次)、“已毕”(9次)、“经图”(13次)均出自《秦并》;“作患”5次均出自《三国》等,我们认为出现这种现象可能体现了不同作者的用词习惯,五种平话可能分别出自不同人之手。

另外,笔者推测《全相》的作者可能为福建人。其理由有三:首先,《全相》在福建刊刻,可能这五种平话即为当地说书艺人所作。其次,李宜涯分析了《全相》中反映道教文化的情节之后认为:“平话所描述的道教法术为南方正一教和玄教的特色,其中道教法术特别强调的是正一教中的符箓派和五雷派的特色,而此二派系在福建、广东地区特别盛行,极有可能平话作者为当地人士,受到本地道教的影响,而在该地著作。”[28]最后,《全相》中多次用到敬辞“贤”,而今天的福建方言中仍有此用法(详见本章第三节)。

(二)《新编五代史平话》

1.刊刻与成书年代

《新编五代史平话》,又称《五代史平话》。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曹元忠游杭州时于常熟人张敦伯家得到的。清宣统三年(1911)董氏(董康)诵芬室借以影印,编入其《诵芬室丛刊》二编,称《景宋残本五代平话》,后附有曹元忠的跋。现存《五代史》可能系众多版本或抄本中幸存者之一,《五代史》全书包含《梁史平话》《唐史平话》《晋史平话》《汉史平话》《周史平话》5种,各分为上下两卷,共10卷。其中《唐史平话》《周史平话》正文有缺页,《梁史平话》目录及下卷、《汉史平话》下卷俱缺失,现存影印版与“曹跋”所述的情况一致。本书研究所选用的版本是199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之《新编五代史平话》,此本根据董氏诵芬室影印本影印。另有1925年商务印书馆排印本和1959年中华书局排印本作为本书研究重要的参考版本。

《五代史》的成书年代,迄今为止还存在诸多争议,主要存在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五代史》成书于宋代:最早发现者曹元忠在其跋中称之为“宋巾箱本”,“或出南渡小说家所为”;翻刻者董康认为“其为宋椠无疑”;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也认为是“宋人旧编”,但经过元人修订刊印[29]。第二种观点认为《五代史》成书于金亡前后。宁希元《〈五代史平话〉为金人所作考》认为成书于金亡前后[30];吕叔湘在汉语史的研究过程认为《五代史》“观其用语,显出北方,时代为金元之际,使此假设近于事实,则曹跋所云‘每于宋讳,不能尽避’,亦即更易为说也”[31];丁锡根在《〈五代史平话〉成书考述》中指出此书无法定论为宋代刻本[32],认为此书成书于南宋以后的可能性更高。第三种观点认为《五代史》成书于元代: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要》中提到“……《新编五代史平话》历来认为是宋人所作,但实际上可能成书于元代”[33];吴福祥《敦煌变文语法研究》附录的主要引用文献中也将《五代史》排在元代语料之列;日本学者太田辰夫在《中国语历史文法》书后的引书目录把《五代史》归入元语料。

2.内容

既然是讲述历史故事,平话很多内容来源于前代或同时期史书。学者一般认为平话主要内容来自《资治通鉴》。罗筱玉通过研究认为,该平话故事内容主要来源于《资治通鉴纲目》而非《资治通鉴》,为元代下层文人新编刊印,而非宋人旧编元人增益刊行;编刊时间不会早于宋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可能在元至大三年(1310)至元至治间。罗筱玉推测其可能是在元代文人学术上渐宗程朱理学、史学上更重《资治通鉴纲目》研究、文学上提倡“宗唐得古”的雅正风尚等几个方面的综合影响下编纂而成的[34]

鲁迅认为此书“大抵史上大事,即无发挥,一涉细故,便多增饰,状以骈俪,证以诗歌,又杂诨词,以博笑噱”。它采用编年叙述的体例,近似一部五代史的通俗讲话。这部书既反映了当时封建暴政、割据混战给人民群众带来的灾难,也反映了统治阶级的历史观和对农民起义的偏见、诬蔑。书中对黄巢、刘知远、郭威、石敬瑭等历史人物发迹的故事,采撷了许多民间的传说佚闻,文笔生动活泼,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另外,书中对历代帝王的兴废,都有独特的议论,如说黄帝是“厮杀头脑”,成汤、周武王是“以臣杀君”,刘邦诛杀功臣韩信、彭越、陈豨,后来三人托生曹操、孙权、刘备,分了汉代的天下等。这些说法,既有说书人的标新立异,也反映了轮回报应的观点。

(三)《大宋宣和遗事》

1.刊刻与成书年代

《宣和遗事》二集,作者已佚,明郎瑛《七修类稿》云有刊本,明高儒《百川书志》有“《宣和遗事》二卷”,明周弘祖的《古今书刊》中载“福建书坊,《宣和遗事》”,清钱曾在《也是园书目》中著录“《宣和遗事》四卷”。主要刊本有璜川吴氏旧藏明本、《士礼居丛书》本、金陵王氏洛川校正重刊本、涵芬楼翻刻金陵王氏本、商务印书馆据金陵王氏重刊排印本等。《士礼居丛书》本分两集,书前有300多条分节目录;商务印书馆据金陵王氏重刊排印本分元集、亨集、利集、贞集,内容相同。通行的还有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本。

关于《宣和遗事》的成书年代,学术界的主要意见有三:一为宋人旧刊;二为宋人旧编,元人增益刊行;三为元人编刊。持宋刊的多为明清人,如明高儒《百川书志》谓此书“宋人所记”,黄王烈也认为“当出宋刊”;钱曾《也是园书目》列于“宋人词话”中。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最早指出:“《大宋宣和遗事》,世多以为宋人作,而文中有吕省元宣和讲篇及南儒咏史诗,省元南儒皆元代语,则其书或出于元人,抑宋人旧本,而元时又有增益,皆不可知,口吻有大类宋人者,则以钞撮旧籍而然,非著者之本语也。”[35]胡士莹先生在其《话本小说概论》中考证书中四条有元人痕迹,认为是元人增益之作。[36]张兵认为是“南宋的下层文人,目睹南宋王朝的覆亡后痛心疾首而作”[37],亦即出于南宋遗民中的下层文人之手笔。

2.内容

故事内容,依古典文学出版社排印本,元集记述宋宣和四年(1122)之前的故事。讲中国历代昏君,一直讲到宋徽宗;在后半部分,开始讲述梁山泊宋江等人的故事。亨集记述宣和四年到宣和六年的故事。在前半部分,继续讲述梁山泊宋江等人的故事。利集记述宣和六年到金天辅十一年(1127)的故事。宣和末年,金兵南下,靖康之变发生。贞集记述金天辅十四年到宋绍兴年间的故事。宋室南渡,赵构称帝,南宋建立。其中讲宋江36人聚义梁山泊、宋徽宗宠爱娼妓李师师、讲腊月预赏元宵和元宵放灯的盛况等段口语化程度较高,像是说话人的创作。其他部分文体较杂,如讲金兵掳徽、钦二帝北行即引自无名氏的《南烬纪闻录》《窃愤录》(清人题辛弃疾撰)、《窃愤续录》,文字基本相同,并未作重大修改。编者从各种书里摘录资料,作为说话的底本,刊行时也没有加工整理,实际上只是提纲式的讲稿。

(四)《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1.刊刻与成书年代

《取经诗话》现存有两个版本:

一为大字本,题《新雕三藏法师取经记》,分三卷,每一卷缺第一至三则,第二卷全缺。此本旧藏日本高山寺,后归德富苏峰成篑堂文库,罗振玉曾据以影印,收入《吉石庵丛书》初集。

一为巾箱本,题《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分上、中、下三卷,凡17节,中卷第七节结尾及第八节前半部分亦缺,卷末有“中瓦子张家印”题款。此本原藏日本高山寺,后归大仓喜七郎,1916年罗振玉亦据以影印。罗振玉认为是宋刻本,其跋曰:“闻德富氏成篑堂文库中尚有别本,乃移书求观。书往不逾旬,苏峰翁果奇所藏本至。亟取以校巾箱本,称名虽异,而实是一书。惟巾箱本分卷为上中下。此则署一二三为不同耳。且皆为高山寺旧藏,而此刊刻为精。书中‘快’字作‘佚’,‘敬’字缺末笔,则此亦宋椠也。”王国维、鲁迅认为此本当为元刻本,鲁迅说:“所以倘无积极的确证,《唐三藏取经诗话》似乎还可怀疑为元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亦据此本影印,收入《古本小说集成》。今有李时人、蔡镜浩校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校注》(中华书局1997年版)。

2.内容

《取经诗话》叙述唐玄奘僧行六人碰到白衣秀才(也就是猴行者),一行七人西去取经的故事,其中猴行者为主要人物,他为扶助三藏法师大显神通。途中经过香山寺、虵子国、狮子林、树人国、大蛇岭、火类坳、鬼子母国、女人国、沉香国、波罗国、优钵罗国、竺国等地方,故事情节都比较简单,无猪八戒、沙和尚等形象,但有些故事情节,如化作妇人的白虎精(似《西游记》中白骨精),女人国女王要玄奘留下做国王,猴行者前生在王母池偷蟠桃发配花果山等,略具明代小说《西游记》的雏形。

(五)《梁公九谏》

1.刊刻与成书年代

据陈桂声《话本叙录》记载:“《梁公九谏》存一卷,佚名撰。清钱曾《述古堂书目》卷三《疏谏》、《读书敏求记》卷四《总集》著录。”此书有明抄本,清乾嘉间黄丕烈刊入《士礼居丛书》,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即据《士礼居丛书》本排印。丁锡根收入《宋元平话集》。丁锡根先生将《九谏》收入其点校的《宋元平话集》,并声称它“是唐五代说唱文学向宋元平话过渡的产物,是讲史话本的早期作品”。陈汝衡也以为从其中“文字内容看,颇像敦煌写卷中的《唐太宗入冥记》。因此说《九谏》是南宋时编定,或者说更早一些,也不为过”。此书卷首载范仲淹《唐相梁公庙碑》,作于他贬官番阳时,其书当在明道二年(1033)之后。

2.内容

《九谏》讲述唐武则天在废黜太子李显于庐陵后,欲传位于其侄武三思,经梁国公狄仁杰的前后九次进谏劝阻后,复召庐陵王李显为太子,此事是有史实根据的,《旧唐书·狄仁杰传》说:“仁杰前后匡复奏对,凡数万言。开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为《梁公别传》,备载其辞。”虽然此书有一定的史实依据,但转化为民间说唱文学时,已有了很大的虚构与扩展,《九谏》属于早期的讲史话本。罗筱玉对其成书过程作了较为详细的考辨,认为现存《九谏》是从张仁亶或郭元振的《九谏书》嫁接增饰而来的,并考查了转嫁到狄仁杰身上的原因在于,张、郭二人与狄仁杰虽然同为唐代才兼文武的一代名相,但由于唐宋以来普遍地将返周归唐的功勋系于狄仁杰一身,狄仁杰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更为崇高,故民间艺人将张、郭二人的《九谏书》移植到他们所敬慕的狄梁公身上[38]

(六)《薛仁贵征辽事略》

1.刊刻与成书年代

《征辽事略》,只有一卷,作者已佚。明《文渊阁书目》卷六杂史类最早有著录,注云:“一部一册,阙。”原书单刻本今已不存,幸赖《永乐大典》卷五千二百四十四(十三萧)的“辽”字韵全文收入,赵万里据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藏大典本摄影迻录校注,由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排印出版。199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之《薛仁贵征辽事略》即据大典本影印。

赵万里从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所藏大典中所辑出《征辽事略》附有其后记,云:“此书文辞古朴简率之处,和至治新刊平话五种相似,当是宋元间说话人手笔。”其中涉及芙蓉城故事,赵氏据以推断:“可见此书写作时代,当在王子高故事流传正盛时。据此推断,知非南宋时或元初不可矣。”陈汝衡认为:“现在我把这一《征辽事略》话本作为南宋时代产物,是不会错的。”[39]胡士莹《话本小说概论》、谭正璧《古本稀见小说汇考》认为约为元初人的话本作品。因为《征辽事略》本身的体制、语气风格均与元至治间刊《全相》十分接近。其开场诗云:“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汉三分吴魏刘,晋宋齐梁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与《武王》开场诗全同,这首诗历叙各朝代至金止,显然是元人口吻。

2.内容

《征辽事略》以唐太宗发动的辽东战争为背景,以薛仁贵为中心,讲述薛仁贵在征辽战争中屡立大功,但屡次都被主将张士贵和副将刘君昴冒功受赏,二人甚至还企图谋害薛仁贵,意在杀人灭口,但中间变故迭起,直至最后真相大白,薛仁贵终于受到太宗的赏识,得以成就功名;张士贵、刘君昴也分别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是一种典型的中国俗文学的大团圆以及好人好报、恶人恶报的结尾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