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怡怡,仓庚高飞;心之哀兮,独自我思。”
面临这又一度的冬去春来,坐在教室里的竹内宏明一时有些感伤。
他犹记得自己正是在去年的此时节,不知为何猝然穿越至这个熟悉中透着陌生的平行世界,且身处异国他乡,占据了一个猝死之人的躯体。
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也已适应岛国的生活习惯。
心态从惆怅到释然,仿若水到渠成般——既顺畅又迅速。究其原因的话,自然是由于他那令人每日身心俱疲的前世、那已归于记忆的不如意且不幸福的生活。
穿越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如果乐观以待,未尝不可能是一种改变人生景况的天假因缘。
至少从当下来看,“熠燿其羽”的祈望似乎并非奢想……
竹内宏明只是走神了片刻,很快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讲台之上。
“角色的声音塑造是为了角色而存在的,你的声音就是角色的灵魂。在录制过程中,绝对禁止自我满足式地展现声音,务必以角色为基础,从性格和情绪……”
眼前这名正滔滔不竭的导师,是一位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讲课犹如下阪走丸,同时不失周密和透彻。
教室内年龄各异的学员们,无一不在认真听讲。
他们此刻正位于岛国播音演技研究所的代代木校,该机构是一所著名的声优养成所。
竹内宏明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下重点。
在他穿越至此的前一天,原主刚好完成进入岛国播音演技研究所的报名,并且把总计四十六万円的入校费加听课费,一次性缴清了。
完全忽视了听课费可以分期缴纳的说明……
其中,十万円的入校费是固定的,不须赘述;三十六万円的听课费则是每周二回班的费用,即每周两个课程各上一节——总的来说,分别是配音课和声乐课。
除此之外,该校还有每周三回班才会开设的舞蹈课。
不过,原主在报名的时候还是比较理性的,考虑到如宫野真守那般会跳舞的男声优较为少见,因此只额外报选了相对重要的声乐课,而没有在舞蹈课上再耗去十四万円。
一年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便流逝殆尽了。
已然在这个养成所勤恳学习了一整年的竹内宏明,不仅全无煎熬之感,反而有些怡然自得。
若是问为什么的话——
两年前,当时正值原主即将从短期大学毕业,却骤然遭逢父母因车祸双亡的不幸之事,在怀着异常悲痛的心情处理完丧事后,紧接着又磨蹭了一年,终于下定决心从青森县的老家来到东京。
而他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由此知晓成为一名声优,是原主自小学起就一直抱有的梦想。
奈何素来严厉的父亲不同意这条进路,原主只好把声优梦暂且深埋在心底。
竹内宏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坦然接纳了这份梦想,也许是至今依然弥漫在脑海中的那团对未来的迷茫,也许是因占据了对方的躯体而横亘于心中的那片愧疚……
抑或是兼而有之?
“我必须去东京,是的,唯有到那里才有可能实现我的梦想!无论结果如何,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即便不为此屡败屡战、百折不挠,我也想着至少尝试一次,全力以赴的一次!”
这句话是原主临行前的自言自语,既是坚定决心,也是向父母传达自己的意愿。
起居室内的原主面朝门站着,而父母的黑白遗照就安放在他身后的神龛上。他们笑容蔼然,静默地注视着儿子的背影,直至其渐渐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竹内宏明初次回想起记忆中的这幅场景时,一股冲动倏地从心底深处涌出,兴许是连带着冲昏了头脑,不由得当即立下了代其实现声优梦的承诺,这大抵也算一个原因吧。
老实说,他起初对声优这个行业的了解非常有限。原主虽有满腔热忱,对其也只是一知半解。
一门为动画配音的工作。
通过一年的学习,他早已抛弃了以上这种浅显的认识,对其拥有更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
由此,他对声优这个行业虽仍谈不上喜爱,兴趣却愈发浓厚起来。
倘若专心于一件事情时,就会发现时间流逝得飞快。
一只麻雀忽地从教室的窗外掠过,翅膀扇动间,仿佛掀起了学员们或结伴游玩、或归家休憩等种种心思。
两小时三十分钟的课程,在不知不觉间便结束了。
竹内宏明站起身,把桌上的笔记本和中性笔拢着收入风衣的左侧口袋,迈步离开教室。
风衣的口袋偏大,装个小巧的便携式笔记本实是绰绰有余。
他顺着走廊孤单地走着,全然没有和旁边的同学搭话的想法。
不过,同学们显然也没有主动朝竹内宏明搭话的意图,部分原本对竹内宏明心有好感的女同学亦是如此。
竹内宏明的外貌完全入得帅哥的范畴,是以他于开学初时,在女同学之间颇受欢迎,话题度很高。
然而,无论男女,在经过与其一段时间的接触后,他们就为自己的这位帅气同学贴上了“淡漠社交”的标签。
竹内宏明途经一间练习室,透过窗户,看见里面的学员围成一圈半趴在地上,并且不停地大喘着气,腹部随着气息一收一放地来回抖动。
相当滑稽的场景。
如若用不礼貌的措辞来形容的话,就是宛如狗狗一般。
事实上,竹内宏明也曾这样做过。这是练习腹式呼吸的过程之一,具体来说,就是感受横膈膜,并尝试控制它的弹跳力量。
他走至电梯前,在等待电梯上来的间隙,隐约听见从左侧走廊的某间练习室内,传来学员们正在进行发声训练的声音。
假使将目光投向环于他手腕上的名古城,得以看见时针指在数字五和六之间,分针则稍过数字十。
虽然竹内宏明所在的班已经下课了,但是由于班与班之间的上下课时间不尽相同,所以此时仍有正在上课的班。
除完备的教学设施和优秀的教学人员以外,能够依据学员的意愿,安排上下课时间与进行分班,也是该校被人们交口称誉的一点。
竹内宏明搭乘电梯来到一楼,却没有急匆匆地离开此地,而是在大堂找了个沙发坐下,紧接着从风衣的右侧口袋内掏出一本书。
他在等人。
对方是去找导师,询问关于明天深井事务所面试的一些事情了。
而他手中的这本书,是谷崎润一郎所著的随笔集《阴翳礼赞》。
因为是文库本,开本小,所以能够轻松放入风衣的口袋。
他在先前已经断断续续地看完前三篇,因而此刻直接通过书签,翻至本书的题名之作。
随笔是他最为喜爱的文体之一,阅读起来,仿若置身于作者面前的一名听客。作者娓娓而谈,他静默地看着、听着、想着。
时间就这样悄然间,过去了近二十分钟。
竹内宏明抬手欲翻页的时候,眼睛忽然被一双手轻轻地捂住了。
他颇感无奈道:“佐仓。”
“欸?”可爱且充满疑惑的声音从竹内宏明的身后传来,“你怎么猜到是我的?”
竹内宏明的视野,随之从昏暗中解放出来。
他仍旧把书翻到下一页,接着将书签夹了进去,合上书,然后才头也不扭地答道:“能对我做出这种幼稚行为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被唤作佐仓的女子轻哼一声,“我只是在利用我孩童般天真的一面,帮助你克服孤独感。你这个不领情的家伙!”
竹内宏明闻言,一边站起身,一边略感诧异地说道:“你竟然读过《爱的艺术》,我承认这点确实让我没想到。”
他转身面朝对方,又补充说:“不过,我在看书时,可从不会感到孤独。”
这名女子的面容和穿搭,与此同时映入他的眼帘——
相当精致的五官,中等长度的黑色头发稍过肩膀,上半身穿着卡其色的毛呢外套和淡蓝色的套头衫,下半身则是一条白色长裙,以及一双米色的中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