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友抬头看着衍圣公府的火光渐渐变弱,低声朝身边的总旗道:“总旗,俺们在这里站了快两个时辰了吧。”
总旗扫了他一眼:“怎么,你站不住了?”
“哪能啊。”刘友笑嘻嘻道:“这不是奇怪嘛,将军把俺们拉到这里来干啥。还有刚才杨明千户挑了一千袍泽出去,俺看到了那个文官好像是兖州府的孙顺义。”
“你还认得文官?”
“那年他上任的时候,府衙里的人挨家挨户说要给他奉礼,把俺大刚打上来的鱼给收走了,俺生气的很,专门跑到街上看看他是个啥样的人物。”刘友转了转眼睛,脸上有些得意之色:“他方才那个样子,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不晓得在里面发生了啥事。”
“你瞎猜些什么!”总旗皱了皱眉,低声训斥了他一句,见他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想起前些日子,面对王府守卫时,他毫不犹豫的跟上了自己,决定先劝一番:“你记住,在将军手下当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其他的自有上官告诉你,莫要瞎猜,否则被军纪官发现,轻则罚你一顿,重则将你逐出军营。”
刘友顿时一肃道:“知道!”
说完后,又嬉皮笑脸起来:“总旗,你看后面王府的兵,坐的坐,躺的躺,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
总旗回头看了一眼备倭军后面,王府右卫六千人,已经站了近两个时辰,再也忍受不了。除了极少数人,大都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还有人升起了火,躺在一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与备倭军的几千人整肃的军纪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还有那边的百姓,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呢?”刘友又道。
备倭军的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的家有的就在公府外面,有的则是白天一路跟过来的。
朱泰野在进公府前,特意吩咐了他们不要去惊扰百姓,甚至还让随行的伙头兵送了里面的小孩一人一小把白糖,这可是只有立了功的人才能享用的东西。
那些小孩自然满心欢喜,大人们也觉得开心。眼前的这只军队的行为,给了他们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等不多时,又看到孔府起了火,百姓们心中好奇心越发强烈起来。反正现在小麦已经收了,再也没有其他农活要忙,便都聚集过来看热闹。
总旗倒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哼了一声道:“他们没遇到过咱这样的兵呗。”
“总旗,那糖是啥滋味的?”刘友看着那边的小孩欢呼雀跃,不由舔了舔嘴唇。
“甜的呗。”
“那么白的糖,俺从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那玩意儿只在登州和辽南三卫有,是将军造出来的。”
“啥?”刘友惊讶道:“将军连这个也会?”
“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总旗哼了一声,骄傲的扬了一下脖子,指了指最前面被围起来的大炮道:“不仅是那轮大炮,还有你平时军粮里面用的盐,火铳枪上面的钢,登州府卖的酒,还有每五日洗一次澡时的肥皂,都是将军所造。”
刘友呆了呆,似乎也没有想到过一个人能全才到如此地方。
“将军是上天派下来给大明的,你我能在他手底下当兵,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总旗斜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刘友,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我还告诉你一件事,要是你哪天立了个功,被将军授了个勋章,就可以吃到一种叫自助餐的东西。”
“自助餐,这是啥菜?”
“那不是菜,是一种吃法。里面啥吃的都有,有南方的米饭,有辽东的山珍,有西北的馕,还有四川的一种叫红烧肉的东西,尽可以放开肚皮吃,吃多少都可以。”
“啥!”刘友咽了咽口水:“吃多少都可以?”
“那可不是,你吃多少都行。”总旗笑道:“但是只能待一天,而且不能饮酒,我听说二等功是可以饮酒的,但我没得过......”
“立定!”
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总旗的话。
公府大门打开,几个身影从门口走了出来。
总旗和刘友立刻站直了身体,将双手紧紧贴在双腿外侧。
后面的那群王府兵也慌乱站了起来,只是队伍七零八落,散乱至极。
刘友不敢踮脚,也不敢随意张望,因为一个穿着白衣的军纪官,手中拿着纸笔,正从前面走了过来,用严肃的眼神盯着众人。
只要有人被他盯到,都会心中猛地一跳。
这是朱泰野专门设置的军纪官,只对他个人负责,权力极大,不管是守备、千户,还是最底层的小兵,都受他们监管。
朱泰野的军中规则不多,但纠察极严,管的也不少。从军官无故欺负下属,到小兵军姿不到位,都会被记录在案,每半月做一次总结,然后进行责罚。
刘友在新兵处待的那半年里,就被这军纪官责罚过不少次,记忆甚是惨痛。
他目不斜视,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大门处,耳边听到将军站在孔府的大门口,身边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听说是将军的儿子。
许多文官站在略靠后一点的位置上,其中一个面色惨白,精致的官袍上沾满了血的官员,穿着国公服,在这群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久等了。”朱泰野大声说话,风将他的声音吹向众人:“辛苦吗?”
“不辛苦!”
并不十分整齐,却极有气势的回话,让那些官员和百姓露出了十分惊奇的表情。
刘友心跳的快了许多,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他并不是第一次见朱泰野,之前在登州港时,他亲眼看到了朱泰野命人砍了那太监卜行的脑袋,当时便兴奋至极。后来被选中进到了五百人的队伍里,跟着他来到了鲁王府,亲眼见证了朱泰野从蓬莱郡王变成了鲁王的过程。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身子也因为兴奋而发抖,那军纪官皱眉看着他,沉吟片刻后,最终还是没有记上。
朱泰野看着面前的将士们,点点头,朝旁边的百姓们走去,身后的官员全都跟了上来。
百姓们见这么多大官走了过来,吓了一跳,全都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朱泰野温和道。
百姓们慢慢起身,人群中的孩子,好奇的看向朱泰野和他身后的朱阳锦。
朱泰野朝一旁的陈新点点头,他往前一步,在百姓面前扔下了两个东西。
百姓们起初还没看清,待两个士兵将火把凑近,他们才看到,那是两个人头!
“孔彦绅与孔承隐,侵占民田,鱼肉百姓。衍圣公大义灭亲,将其格杀之。其所占民田,明日自可赎回。”刘悦上前一步,对着吓了一跳的百姓大声道:“鲁王泰野,怜汝等贫困,与孔府相议后,今日在此地之人,人人可领白银一两,以宽往日之心。”
百姓们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只见孔府大门处,孔家人艰难地搬着箱子走出了门外,一旁提着刀的士兵紧随其后。
“快去吧。”朱泰野笑着道。
那些百姓仍是不敢相信,但架不住有胆大的,往那边走了两步,见无人阻止,慢慢走到了箱子前,看着面前一个年轻的孔家人,怯生道:“俺来领银......”
那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的。”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了他。
那百姓接过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士兵,踹在怀中,转过身过去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见那人没有叫住自己,又走了两步又回头,直到走到了方才自己站的位置,那人仍是没有叫自己。
其他百姓见了,这才信以为真,一拥而上,有人领到银子后还不相信,甚至用嘴咬了一下,看到一个牙印后,终于欣喜若狂,回到原地,朝着朱泰野和孔彦缙磕头不已。
“衍圣公,你看,我们只是把从他们手中拿回来的银子给了他们,就让他们如此感恩戴德。”朱泰野转向一旁的孔彦缙道:“你有何话想说吗?”
孔彦缙从刚才就一言不发,听到朱泰野叫自己,立刻跪了下去,不停磕头。
“这是得了PTSD了。”朱阳锦在一旁小声道。
朱泰野快速笑了一下,叹口气道:“衍圣公倒也不必如此,孤只是想说......”
他往前走了一步,转身朝着身后的众官员大声道:“大明的百姓,是全天下最淳朴善良的人了。是他们整日在地里辛勤劳动,才造出一个这么一个大明盛世。而他们所求的,不过只是一口饱饭,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房子罢了。”
他目光灼灼,面前的官员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他直视。
身后的百姓跪在地上,也抬起了头。
朱泰野的红色蟒袍在风中飘摇,分外显眼。
“上有朝廷苛捐杂税,下有子女嗷嗷待哺。外有倭寇、山匪蠢蠢欲动,内有疾病、瘟疫断之不绝,我大明百姓,何其艰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