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举着一根比他人还高的木棍，满脸的敌意。刘弈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说的也是汉语。
刘弈摘下头盔来体现诚意：“我？我只是个过路人，在树林里迷了路。”
男孩的表情顿时缓和：“你是天朝人？”看到刘弈背着的枪又面露疑惑：“你这副打扮是在林子里打猎？”
“算是吧，”刘弈笑得有点尴尬，肚子饿，而且自己是作为猎物被人追捕，“虽然战果不怎么好就是了。那个，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AL恰到好处地为他模拟出了肚子咕咕叫的响声。男孩当即会意：“哦我明白了，你的枪法一定很差，打不到猎物，带的干粮吃光了又迷路，日子过得惨兮兮。看你脸色，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吧？”
“这个……”
“行啦，别不好意思，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见得多啦，”小男孩丢掉棍子走过来，麻利地为他解开捕兽夹，“走吧。虽然我们家现在也挺糟糕的，但起码喂饱一百个你都够了，睡觉的地方也有的是。”
虽然不明底细，但刘弈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冒一冒险。小男孩带着他朝农场边的屋子走去，两人在路上随口攀谈几句，刘弈很快就发现，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这小子也对动力甲很感兴趣。
靠这个拉近关系，刘弈问到了不少东西。这儿是南越的广平省、广安省、广南省三省交界处，不远处的小镇叫会叻，是片谁都管不着、但又还算平静的土地。谈到这个的时候，男孩小小的脸庞上也透出复杂的表情，像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那种纠结。
至于男孩，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是李墨瞳，巧合的是，他正好出生在天朝江南高官州市。在天朝对南越的大规模投资中，跟着家人一起来到此地，继承下一块据说可以追溯到清军入关时期的土地，种起了水果和茶叶。由于地方偏僻，语言不通，生活习惯格格不入，小家伙始终没有在南越孩子中交到朋友。
“谁要和做他们做朋友，”告诉刘弈这些之后，小墨瞳补充，“成天就知道玩泥巴，也不好好念书，上课说话下课打架。呸！”
从远处看，他们住的屋子很小，走近了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硕大的、拥有现代化设施的牛棚、猪圈和羊圈就占了很大一块地方，仓库能放得下四十辆坦克还有余，在里头踢足球都够了。住人的是座三层楼房，回字形的结构，整个长州支队住进来也不会嫌挤。
这么大的地方，住着的却只有李墨瞳和他的外公外婆。他的外公外婆是土生土长的南越人，借着AL的翻译，交流沟通没有问题。
“怎么回事？”刘弈发现事情不对，“怎么只有你们三个人在？这么大的地方，不请些工人帮忙吗？你爸爸妈妈呢？”
“我外公今年七十一岁，我外婆六十九岁，身体还很硬朗，”男孩回答，“知道他们为什么活得这么久吗？”
“……因为闲事管的少？”
“对，快坐下，吃的马上就好。我说，”他盯着刘弈，“你总不好意思白吃吧？”
刘弈略有些紧张：“请问有何吩咐？”
“给我说说你的动力甲，还有枪吧，就拿这个当报酬，”男孩搓了搓手，“你水平不怎么样，但是东西可真好，能上网的时候，我在网上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枪和PA。”
“PA？”
“PoweredArmor，就是动力甲啊。你果然是个外行啊。”
刘弈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PA是动力甲，但平时从没人这么说，一时根本联想不起来。没等多久，吃的送来，他讶异地发现在两千多公里外居然还吃到了家乡的味道。小墨瞳的外公外婆以前是厨子出身，做的食物相当正。蘸白糖吃的赤豆粽子，三鲜馄饨，银丝面，糟扣肉，网油卷，还有寻常家里根本做不出来的加蟹小笼包，连给的醋也是江南省恒顺醋厂产的高档货。
饿了三四天，刘弈狼吞虎咽，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这些从小吃惯了的东西是多么纯正，吃得完全停不下来，还不忘向两位老人家表示感谢。受到年轻人的称赞，老两口心满意足，和外孙打了个招呼，就去厨房准备正经晚餐了。
“你这副吃相，”小男孩鄙夷地看着他，“比我同学还不如哦。”
“你要是也饿了三四天，”刘弈用筷子夹起最后一个小笼包，“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这会已经不再饿得那么急，用舌尖小心地舔破一点皮，让汁水缓缓流入喉咙，再轻轻放进醋碟，让醋从破开的小口子里灌一点进小笼包，最后整个塞进嘴巴——他屏住呼吸，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赞到极点，他几乎错觉回到了长州的老字号小吃店里。
“咦，倒是挺专业的嘛，”李墨瞳看着他有点惊讶，“你也是长州人吗？”
“没错，”他又夹起一块排骨，“谢谢，实在太丰盛了。”
“用不着谢，谁还没个倒霉的时候？”男孩老成地说，“反正我和外公外婆也吃不完，又没电，冰箱不能用，还不是得扔掉。”
“怎么会没电？”农场里小镇不远，南越的基础设施建设应该没落后到这田地，“付不起电费还是……”
“你才付不起电费呢！”小墨瞳气得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好好吃你的饭！吃完带你去洗个澡，你这混的够惨的，不知道的人进来了还以为我们家里藏了个垃圾堆。喂，想洗热水的话，自己烧去，院子里有柴火。”
“我一时口误，”刘弈哭笑不得，“可以请教下，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地方不通电吗？”
他实在是很好奇，从这屋子里的电视、空调、电脑，还有现代化的牲畜饲养设备可以很容易看出来，农场起先电力供应是充足的。他注意到仓库里的柴油发电机，可能是因为烧油的成本太高，舍不得用？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男孩很不耐烦，“少管闲事啦！现在，轮到你付报酬了，来给我说说你的PA吧。”
“那么问吧。你想知道什么？”小墨瞳和他的外公外婆招待了如此丰盛的一顿饭，在不泄密的情况下说点AL的事给他听听是理所应当的。
吃饭之前，刘弈已经把AL脱下来，按照普通动力甲的样子以立正姿势放在一旁，两柄枪靠在墙角。男孩背着双手在刘弈面前来回走动，以挑剔的目光审视AL几遍，沉吟着说：“造型很不错嘛，一看就是美国人的设计，就是引擎舱太小，只有背上一点点大。这玩意有多少马力啊？”
懂的不少嘛，刘弈有点儿刮目相看，AL确实是美式风格，而自己十岁时压根不知道“马力”这个词。“不算很高，”饥饿虽已缓解，几天苦日子的心理影响还在，他有点儿心不在焉，“1400马力。”
话出口的同时他就察觉了自己的疏忽。按常人的认识，世上哪来1400马力的动力甲？60吨重的主战坦克用这个出力的发动机也够用了，何况只有数十公斤的动力甲。就是大名鼎鼎的“动力沙皇”，前苏联的MDC-83，引擎也不过120马力。
果然，小男孩一愣，刘弈顿时担心不已。然而接着李墨瞳哈哈大笑，事情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人啊，能从林子里活着出来真是奇迹。世上哪有1400马力的动力甲引擎啊？你穿的这个东西嘛，别说1400，就是140都没有，能有14我看就很不错啦。”
“是吗？呃，看来是我记错了。”刘弈长出一口气。第一句话就说漏了嘴，幸好幸好，男孩完全没考虑过这事是真的。
“不过我看，”李墨瞳伸手在AL身上敲打两下，“材料倒是不错。民用的动力甲就是这点好，不需要考虑防护效果，能做得很轻巧。”他的视线向下，“你这东西的防御力倒也不坏，被夹子夹了下，表皮没破哎。”
能挡正经子弹的护甲哪能被捕兽夹弄破，刘弈打着哈哈：“是吗？大概是运气好吧。话说，那夹子是你放的吧？”
男孩点点头。
虽然农场看起来不常有人光顾，但设置这么危险的东西……少管闲事才活得长，刘弈对自己说着，问题还是出了口：“附近难道野兽很多？我看那个捕兽夹，对付老虎或者野猪都够用了吧？”
李墨瞳大大叹了口气，这男孩眉清目秀，但神色总是有点淡淡的忧伤。按理说，还要再过几年，他才到多愁善感的年纪。“是啊，”李墨瞳说道，“因为两足的野猪和老虎比真的还可恶。苛政猛于虎，资本也猛于虎。”
这下刘弈吃惊不小，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对资本有了初步的、符合大众的认识。仔细辨别小墨瞳的话，联系一路上见到的景象，他问道：“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们农场的麻烦啊？”
“麻烦？”男孩又叹了口气，“怎么说呢——”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就在这时靠近。刘弈对这声音十分熟悉，是皮卡，一共三辆。搬运货物的客人来了吗？
男孩却紧张起来：“那些混蛋又来了！”
急促的刹车声之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混蛋？”刘弈不明白李墨瞳的意思，接着枪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身边窗户的玻璃砰地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