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蒙穿着格子衬衫、宽松的长裤和休闲皮鞋,根本看不出是个精干老练的特种部队队员。“我在休假,”坐在贵宾席上,他告诉鸭梨,“很想念天朝的美食,所以就跑来妖都。”
“我也是。中尉先生,没想到你也对马戏有兴趣啊。”
“啊,”法国人说话的语气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讲师,一点儿自信或者浪漫的感觉都没有,“到妖都后听说正好有个很精彩的马戏团在国际动物园表演,就拜托这边的朋友带我过来了。就是他们啦。诸位,这位是长州特勤支队最优秀的队员之一杨磊先生,这位小姐是……”
“我叫陶盈,是他的小跟班,”陶盈介绍自己,“他把你们的人从擂台上扔下去那天,我在边上都看到了呢。”
杜蒙露出会意的笑,对陶盈的印象显然很好,但他身边那些陪同者脸色就千奇百怪了。有对鸭梨视而不见的,有看到了却不屑一顾的,有认真颔首致意的,有热情上来握手交谈的,不一而足。法国人替他逐一介绍,反正都是些妖都地方上不大不小的角色,鸭梨猜想要是告诉他们杨氏集团酒店是他家的产业,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会立刻有大幅度转变。
“您是孤身一人吗?”陶盈问中尉。
“没错。”
“一个人来看马戏?”女孩瞪着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怎么会呢?来天朝度假居然一个同伴都没有?”
“这个嘛,因为女朋友正好脱不开身。她在马赛的普罗旺斯中学教数学,最近我国又接收了一大批难民,她的学校也受了不少影响,听说现在食堂里连猪肉的供应都中断了。”杜蒙有些羞赧。在场的只有鸭梨知道这家伙绝不是会羞赧的类型,对这种情报人员而言,语气、表情、神态都不过是信手拈来的面具,完全不代表内心。
“没有猪肉吃,那多可怜啊,”陶盈同情地说,“所以您只能独自看马戏喽。”
“是有点儿遗憾。不过这边可爱的女孩子很多,一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保守,许多都很主动大方,”杜蒙微笑道,“听说这里的马戏非常精彩,朋友们极力推荐,我正好从小特别喜欢马戏。你们也是这个缘故来妖都的吗?”
“我们只是凑巧,要不是杨磊哥哥恰好碰上您,我们打算回去了。谢谢您啊。”陶盈说。她活泼开朗,喜欢交流,这点与鸭梨相反,鸭梨也投其所好,把跟人聊天的活交给她,自己乐得轻松。
“很高兴能帮到你们。实际上,”法国人的目光越过女孩肩头,看向鸭梨,“若早些知道杨磊先生有你这样一位跟班,我和他缔结友谊的时间还要提前。”
鸭梨白了杜蒙一眼,法国人歉意地摆手:“抱歉,只是个玩笑,我在你们的网站上读到了这个说法。哦请看,马戏要开场了。”他摘下眼镜,用擦镜布仔细擦拭。那副专注的样子假装不来,他莫不是真的从小就特别喜欢马戏?鸭梨听说斯大林卫队的大老爷们业余时间喜欢罗马尼亚刺绣,英国军情六处的有些谍报人员则热衷于制作奶酪,相较之下,杜蒙的爱好还算正常。
正对着贵宾席的铁栅栏升起,一个方阵伴着雄壮的曲子缓缓踏出。方阵由若干骑在猪身上的猴子、若干个头一般大的牧羊犬、几只狮子和两头小象组成,步伐整齐划一,节拍踩得准确,一出场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哦哦,果然了不起,”杜蒙把眼镜戴上,“只是这个出场就算不虚此行啦。”
这个法国人有点吵,要是还在支队里,鸭梨又要让他闭嘴了。这当口,连本来没有什么兴趣看马戏的他,注意力也全在场中那些神奇的动物们身上了,陶盈更是哇哇个不停。怎么做到的?
别说是种类不一的动物,哪怕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这个方阵也够整齐的了,阅兵式上做到同样程度的国家也没几个。接下来,在一个小丑打扮的驯兽师指挥下,方阵进行了几个简单的变化,在楔形、圆形和三角几个图案中来回变换。观众的鼓掌从开始就没有停下过,每次鸭梨觉得掌声已经到达顶点,接下来的掌声就会更加高涨。
没得说,因为确实了不起。陶盈已经站了起来,举起手机,看得目不转睛。那些队形变换看似简单,但在长期经受过队列训练的他看来,相当不容易,对自身位置的熟悉、对时机的准确把握与互相的配合缺一不可,连他们支队的小伙子们想做到也得事先练上好久。
有些动物很聪明,这事鸭梨也知道,经过人工训练,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听从驯兽师的指挥。但做到眼前这份上……不是简单或者复杂的问题,看着那几只在猪背上一动不动的猴子,他啧啧称奇。它们竟然能懂得什么是纪律。
“哇哦,”陶盈道出了大家的心声:“他们怎么做到的?”
先声夺人的出场仪式很快结束,魔术师带着两只牧羊犬走到圆形的场地中央。这个家伙表演的都是些经典,或者说老套的魔术,诸如身体切割,三牌预言,凭空在箱子里变出个东西来,等等。和传统有所区别的地方在于,除了魔术师本人,所有的助手与演员全是由动物担任的。
到表演快结束,魔术师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用普通话说道:“各位!”
仅仅这一个词,就已经让渐渐安静的观众席再度热情高涨。
“我只是个二流,哎哟瞧我多自大,我呢,其实至多只是个三流的魔术师,”魔术师自谦道,“能混口饭吃多亏了几位助手,尤其是他们三个,”他指着身前的三只德牧,每只都是一模一样的黑白毛色,仿佛三胞胎一样安静地趴在场地中央,“阿大,阿二和阿三。大家可能以为是我带着他们出来表演,其实错了,是他们带着我出来表演。有他们三个,我其实都不用干什么,每天跟他们开开会,指导指导他们干活,发工资的时候签个字就行。阿大,你说是不是?”
左边的德牧点了点狗头。
“阿二,我今天表现可还让您老满意?”
中间的德牧回头很不屑地看了魔术师一眼,摇了摇狗头,观众们哄堂大笑,陶盈笑得在座位上打滚。
“哎哟您大爷哎,今天咱不吃狗饼干,回去了吃点鲜活的。您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中间的德牧又回头看了看他,这才不情愿地扭过头,很慢、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阿三,我家小子这次数学又没及格,眼见着将来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娶不到好老婆,我这一家子就毁在他手上了。都是我这当爹的没用,既没法把他送出国,也没法给他安插个好单位。您看,什么时候能给他辅导辅导?”接着魔术师回头挥了挥手,一头小象拿来了块硕大的平板,上头划了十二个按钮,十个数字加两个符号,像是把手机拨号键盘放大了许多倍。
“各位,”魔术师环视观众,“你们别不信,阿三的数学比我那是强多了。不信的话,谁给出道题?”
陶盈把手举得老高。坐在显眼的贵宾席位,魔术师一眼就发现了她,而且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人物。于是他伸手一指,一只泰迪飞奔过来,跳上陶盈胸前,将叼着的话筒交到她手里。
“这位小姐,”魔术师道,“幸会!初次见面,麻烦你多关照关照我们阿三,可千万不要出太难的题目。他看到你两只眼睛眨都不眨,魂都快没了。”
咯咯笑着,陶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初次见面?”
“哎呀小姐,你怎么埋汰人呢,”魔术师装出一脸委屈,“见过你一次的人要是能把你给忘记了,不是瞎的,那肯定就是傻的。”
“好吧,”陶盈对恭维不太在意,她早就习惯了的,“我能出什么样的题目?”
“先从简单的开始吧,”魔术师说,“加减法就很合适。”
所谓动物做数学题,通常都是驯兽师事先约定好信号,可以是一个手势,也可以是特定的声音,信号与答案对应。题目也是事先定好,大多为简单的十以内四则运算,由不得观众自由出题。像现在这样随便观众自己想题目的,不要说鸭梨一个,在座所有人都是闻所未闻。
“加减法吗?”陶盈想了想,“一加二等于多少?”
阿三一溜小跑到平板前,爪子按下了“3”。惊叹与掌声四起,魔术师一边挥手致谢,一边回头略有些幽怨地看着女孩道:“小姐,我叫你出简单些的题目,可没料到会简单到这程度啊。我来猜猜,你还没上高中吧?”
“没有,九月开学了才上高一。”
“那正好。刚才怪我,话没说清楚,”魔术师说道,“义务教育阶段的题,答案是数字的,你只管出。”
怎么可能?初三的许多题目已经具有相当难度了,鸭梨不信。
陶盈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我出了啊。”
魔术师,阿大阿二,还有为她送来话筒的泰迪一起根据各自物种的特点做出了“请”的姿势。女孩转了转眼珠:“那么小狗狗,二十米高度自由落体,着地要几秒钟?”
肩高就有五十厘米的、她口中的小狗狗抬起一只前爪,仅仅一秒过后,便在“2”上拍了下去。
由于不是所有观众都完成了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业,正确答案花了一点时间才在席位间得到扩散,片刻的窃窃私语后,掌声才席卷全场。
狗都能做物理题了?鸭梨目瞪口呆。陶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结果就是疼得直掉泪。观众们的议论炸了锅,相信德牧自个算出答案的和认为是魔术师用某种方式实现的各占一半,谁也不能说服谁。
杜蒙中尉站了起来。“这个不太可能啊。”嗓音很温和,但之前的文弱形象一扫而过,法国人锐利的目光中透出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