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陆有几个让人闻而生畏的地方。人鬼不生的蛮荒,杀人夺魂的灵鹫宫,还有就是大燕的死牢。
死牢,大燕犯了十恶不赦之人,统统弃之此地,无水,无食物。在里面唯一的食物,就是人的肉身,所以里面经常上演争夺啃食人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可不但没人管,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一种贵族圈得以炫耀的虚荣和时尚,甚至专门有达官贵人花高价观整个“食人”过程。
大年初一,正当整个皇城都在庆贺谈论奸妃戚夫人被擒关入宗人府,七皇子溶月掌朝的时候,贵族圈突然多了一个消息,昨晚有一个性别身份成谜的犯人被送入了死牢。
当然,贵族圈才不在乎是谁,对他们来说,这个犯人只是他们炫富攀比的“食物”。对于这个新年“开斋菜”,这犯人因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七天,那个女人进入这个死牢已经七天了。
角落里的称霸了死牢十年,吃人无数的三恶正阴森森地盯着角落里的女人。
女人端坐在地牢的阴暗处,长发散落在身侧,遮住了面容,仅露出的脖颈,纤细雪白,透着一种女人才有的娇媚。
离她不到三尺的地方,匍匐着两具尸体,因为死了多日,早已腐烂发臭。角落里一阵西索之声,那成堆的白骨里钻出几只早饿得饥肠辘辘的巨鼠,目光紧紧地盯着女人。踌蹴半刻后,它们一拥围住那两具尸体,撕扯下一片腐肉就再度飞快地逃回白骨里。
这一幕,被路过的牢头和三恶眼里。
整整七日,她都一动不动端坐在角落,如一尊雕塑,漠然安静地看着老鼠肆虐,看着先前的几个犯人被狱中三恶生生吃掉。
见那猖狂的老鼠都对那女人人忌惮三分,牢头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时,目光扫了一眼另一个角落的三恶,暗示他们快点动手。
要知道,自这陌生女人进地牢的第一天,就有人出了十万高价要观看这场“美食盛宴”,期待这个女人被撕成碎片啃食成肉沫的场景,可整整七日,三恶都还没有动手。
地牢里一片死寂,连呼吸都能听到。
三恶蹲在地上,面面相觑。
不是他们不动手,而是不敢动手。因为,在那女人踏入这牢房的瞬间,他们闻到一股熟悉的同类气息——血腥之气。他们三个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为了活命,一生不知道欠下了多少人命沾染了多少鲜血。可那女人身上杀戮和血腥之气,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强烈得让人生寒畏惧。
一枚纸团滚落在三人之间,其中一人悄然拾起。
另外两人忙看去,见其双唇微颤抖:自由。
自由?只要杀了这个女人,就能换取自由。这样的酬劳是被求此处十年的他们,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三人同时起身,慢慢靠近角落里的女人,在她三尺外将她围住。
三恶这才发现,女人双手和脚上竟套上一副黑色的链子。其中一人名为李中,他险些惊呼,她身上这幅竟是罕见的冰魄所制。
传言只要被冰魄所制的武器近身,哪怕相距三尺,周身冰凉如金针刺骨。
十年前,他就是为了一柄举世无双的冰魄剑将江南程家一百三十二口灭门,最后被关入这死牢生死不能。
这女人身上竟有一副冰魄制成的锁链!也不知该唏嘘暴殄天物,还是该疑虑此女人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被套上有冰封之力的冰魄。
想必,这七日,此女人都在忍受着冰凉刺骨之痛,而她还安然地活着,不得不更让他惊骇和好奇。
一时间,李中竟又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直觉告诉他,这女人,惹不得。
可另外两个同伴却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从腰后面拔出明晃晃的砍刀准备出手。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竟缓缓抬起了头,微光刚好闯过狭小的窗户落在她脸上,将她的面容照得十分清晰。那是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光洁的额头,深邃迷离的眸子,雪白的肌肤,唯一缺憾的是,因为七日未曾进任何食物和水,她的唇干裂得厉害,可这完全不影响她的美貌。
只见她淡然扫过他们手中的砍刀,然后忽地一笑,那一笑,百态生媚。
三人同时呼吸一滞,便听得她笑盈盈的问,“三位大哥,可是有话要对妹子说?”
那声音,娇滴滴的,还有一股撩动人心的酥软。
三人顿时被这声音撩得吞了吞口水,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刀。
女子见他们不答,眸光扫了一眼最前方那人手中的刀,幽幽道,“鬼谷素刀宅的刀,想来大哥是十年前闯谷夺刀的李右。”
九州大陆,有三个闻名的神兵坊。一是以制剑闻名天下的江南程家,二是专门制刀的鬼谷素刀宅,还有就是神秘的暗器坊燕冢。
只可惜,这三大兵器之家,都早在十年前同时灭门。
说着那双勾人的妖眸又一一扫过另外两个男人,了然道,“如此来说,这两位便是李左,李中咯。”
十年前李家三兄弟以残忍手段闻名九州大陆,却一夜之间又销声匿迹,没想到,竟被囚在此处。
三人神色大骇,完全从女人倾城容颜中惊醒过来,他们万没想到此女单凭一把刀就将他们三人藏匿了十年的身份识破。
“既美人是道上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今日要取你性命非我们所愿,只怨你得罪的人太过位高权重。”
女人娇嗔地睨了一眼李中,“大哥说我是美人儿,可曾见过比我还美的人儿?”
她姿态夸张却毫不做作,美眸转动霎是魅惑。
三人愣愣摇头。
“那我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的美人儿?”
他们十年前叱咤江湖,见过各色美人,但是眼前的女子美得过分艳丽,张扬又毫不掩饰,一颦一动彰显出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和桀骜。
至少,他们没有见过敢称天下第一的美人。
“嘁?对天下第一的美人儿都下得去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说着目光又重新落回李中手里,提醒道,“素刀斋的刀削铁如泥,你可要好生握紧咯。”
李右牙齿猛颤,因为某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他自己的确在颤抖,但他一直在控制,却不想在这幽暗的地牢里竟都被她发觉。
这女人有些可怕。同时内心一个声音也在警告自己: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进了死牢,死就是你的宿命。”大吼一声,那李右握紧手里的刀就朝女子面部劈了过去。
“大哥!不……”那早认出女子身上的铁链为冰魄所制的李中顿时高呼,试图阻止因为惊吓而冲动的李右,却见对方已经扑了过去,高大的身影顿时将委身角落的女子遮住。
那一瞬间,李中只祈祷被冰魄所束的女子毫无还击,也莫名希望,李右一刀得手,女人也死得痛快些。
可时间偏生就这么戛然而止,李右身形保持着扑出的动作,持刀的手高高举在头上,因为背对李中和李左,两兄弟无法看清自己大哥的神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静然不动。
直到……
“哐当……”刀从李右手里滑落,砸在女子脚上的冰魄链上,又被狠狠弹开。
同时,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咚!”只见李右的头颅从脖子上掉下来,像蹴鞠一样滚向了李左两兄弟脚下,而他的身体,也直硬硬跟着倒在离女人一尺左右的地方。
鲜血缓缓漫向女人,她才缓缓抬起了手腕。
李中这才注意到,她双手间,勾着一根发丝,上面还有缀着几粒血珠。
女人看着李右的尸体,冷笑,“宿命,是掌握在有资格的手里。一个只会藏在死牢里苟且偷生的人,何来资格谈宿命。”那笑,似警告,又似嘲讽,甚至可谓嚣张,可那种嚣张却偏生不让人觉得做作自大,只觉得让人畏惧,因为,那是来说话之人骨子里的自信。
李右和李中浑身僵硬,又见女子将发丝举在面前,然后伸出舌头,竟是将上面的血珠舔吞而今,似乎滋味美妙,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还是温的,可见,我真是饿了。”说着,双眸再次扫向余下的两兄弟。
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连舔食鲜血的动作都那么美。
“妖……妖……”李右双唇颤抖,只是没等他开口,一个少年的声音先破空而来。
“燕无双,你这个妖女。”青鸾握着监狱的铁门,恨恨地瞪着女子,“戴了冰魄锁链竟都敢伤人。”
“哎呦?”女子欢喜地看着青鸾,“这不是那晚说要取哀家人头的小鬼吗?不过你叫哀家什么?燕无双,这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
的确是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
“哼!装什么傻?燕无双,你就是化成骨灰我们都认得你。”
女子笑了起来:“可哀家不认识你。不过你这一乍一呼的性子哀家倒是喜欢,不如留在东宫伺候哀家。”
“荡妇,我才不被你勾引。”青鸾将头扭向一边,神色满是鄙夷。
“哈哈……”女子爽朗地笑了起来,“哀家是要你留下来做东宫的小太监!当太监,得先把你阉掉。”说完,目光就直愣愣地落在青鸾的双腿间。
青鸾吓得脸色苍白,捂着裤裆倒退几步,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你……你……”
一时间,他也懵了,记忆里的燕无双才不会这样和她说话,而她看自己的眼神,分明陌生,还有几分戏谑的好奇。这真不是燕无双?
最后,青鸾只得求助地看向死牢入口。看样子,真不是燕无双呀。
身着深色长衣的夏知走了过来,一看青鸾红着脸,就知道准是又吃了瘪。他上前走到门口,毕恭毕敬道:“戚夫人,请随卑职走一遭。”
戚夫人傲慢地将头靠在墙上,斜睨着夏知,“怎么?你们四皇……七皇子打算私下处死哀家了?”
她险些又记错,皇上还有一个七皇子。
“卑职不知,只是奉命公子之命来请戚夫人的。”
公子?看来老皇帝还活着嘛,既然活着,那她还是戚夫人。戚夫人掂了掂手上的链子,染着鲜血的红唇格外妖娆,“哀家又冷又乏,根本走不动。”说着,干脆一闭眼,靠在墙上小眠起来。
夏知杵在原地,无奈地转身吩咐青鸾。
青鸾再次气白了脸:“她不过一个阶下罪妃……”见夏知不为所动,青鸾只得咬唇跑了出去安排。
过了一会儿,一辆暖辇被抬了进来。
“夫人请。”
戚夫人睁开眼,满意地挑了挑眉,这才起身跨过脚下尸体慢悠悠地走进辇车里。
辇车走在前面,夏知神色复杂的跟在后面,在转弯处,却一把被青鸾拉住。
“夏知哥哥,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青鸾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那么名字,“无双姐姐。”
夏知一惊:“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她的模样。”
青鸾点头:“她还活着吗?”
夏知皱了皱眉头,用极低的声音:“不是她,若她还活着,早回来见我们了。更何况,她用的也并非我们灵鹫宫的功法。”
“为什么?”
“你看到戚夫人出手了吗?”夏知看着远去的辇车,“她用的是月重宫失传已久的傀儡术。我认识的燕无双,她根本不会傀儡术。她的功法是公子亲手教的。”
是啊,青鸾也觉得不像。燕无双当年以一根青鱼鞭震慑蛮荒,他年纪小小却从未见过鞭法使得像她那么好的人。她也说这一生,鞭在人在,她不会使用青鱼鞭之外的武器。
“可是她们长得很像啊。”
“你忘记了,月重宫有一种闻名的秘术,叫着刻脸。再说,她出事时,你还小,怕也记不清楚了。”据说,那种秘术能刻成你任何想要的脸。
青鸾点点头,夏知哥哥就是百事通,什么都知晓。
“还有,不是一直告诉你,不准提这个名字吗?”夏知又低声提醒道。
青鸾像做错事一样,委屈地低下头。
夏知叹了一口气时。
“青鸾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