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流红

流红的日子的确是不好过,花房是宫女间流传的最辛苦的活计,一年四季都要风吹日晒,伺候花草松土浇水。传说父皇的仰顺仪因为宴前失礼被罚入花房服役,才不过半年功夫就活活累成个粗使奴婢一班,到底是太后体恤,赐她去太平行宫才算。

流红因为帮姐姐传书而见罪太后,我深涉其中,初时虽然也感念她忠义,也不敢太过关注她。后来选秀,大家的注意力都散了,我才稍稍打探,还好她是分着修剪枝叶的活,不至于累出毛病。

后来我也关照过那里的管事姑姑,改派她去守着棠梨宫的海棠、桂花。棠梨宫曾为明懿,昭惠两位太后居住,又是昭惠太后当年生皇兄血崩而亡之地,皇兄对此有深深的心结。所以一直没有嫔妃居住。虽然里面花木也不少了人照料,到底是比在花房里轻松多了。当我再次见到流红的时候,她正卷了袖子为正殿前的桂树施肥。一见着我,连忙跳下来行礼,但是她一进前,那股浓浓的臭味就让我本能的一闪。流红一愣,也想明白了,不好意思道:“奴婢成日里和这些污泥作伴,倒是吓着帝姬了,帝姬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我看她比以前是又黑又瘦,眉间倒没有怨怼神色,越发有几分怜惜敬重,故而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随我去饮绿轩。”

饮绿轩是夏天避暑的地方,秋日里来坐坐也是风景独好。我叫小芸在那边守着,问站在一侧的流红道:“这些日子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流红憨厚一笑,道:“做宫女那有不挨骂的,自然是没有在灵犀帝姬那里舒坦,但是奴婢知道帝姬有心照顾,不然也捞不到这样的美差,宫里的人势力,有帝姬的面子在这里,奴婢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不知道我们帝姬她,她还好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难为你这丫头实心眼,到现在还念着姐姐的好坏,说到底你落到这地步,也是受了池鱼之殃。”

流红果然被我糊弄过去,忙说道:“帝姬哪里话,我,不是,奴婢本来家世寒微,没银子孝敬管事姑姑,又兼嘴笨老是被人嫌弃。若不是帝姬开恩提拔我当了梳头宫女,今日被打死了也早说不定。”

她的话很是真挚,我以前老是觉得她愚笨坏事,多少存着些厌恶。如今才发觉在这人性险恶的宫里,有这么实心眼的实在难得,姐姐宫里婢女虽多,但太后若想问个什么,就是蘅儿也不敢丝毫隐瞒。可我后来才知道,太后把灵犀发落到飞霜殿之后,直接提流红去审问,可以肯定的是她什么都没说,因为雪魄说过,太后那一日曾经叹道:“到底是我甄嬛的女儿,竟然能让下人的嘴那么紧。”

但我不以为然,太后的眼里就是只能看到智谋手段,向来不信真心换真心。灵犀姐姐当年也就是看她被欺负的可怜,这才帮了一把。至于流红由感激到死忠,又是后来的事了。

后来我经历了许多事,才明白太后的睿智,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的信任,对不熟悉的抱有怀疑,也是一种自卫。

我招招手示意她近前来,低声说:“那算是姐姐没有白心疼你,孤知道你家境不好,寡母卧病,幼弟还在读书。花房的工钱比近身宫女少了一倍不止,这里有些银子,算是赏你的忠心。我不方便直接送去你家,还是你分批寄回去。”

流红赶紧退开一步,连连摆手道:“帝姬,万万不可,您和灵犀帝姬都是对奴婢有恩的。奴婢不能再让你破费了。”

我知道她死脑筋,耐着性子劝道:“你知恩图报是好的,但是这些银子我还出的起,又能解你一时之困,何乐而不为呢?”

流红道:“奴婢多谢帝姬体恤,可奴婢现在手头虽然不像以前宽绰,好歹还有表妹帮衬,她的例钱多,家里过得去。”

我奇道:“你有表妹在宫里头共事吗?以前倒是没听说过。”

流红听我这么问,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回答道:“奴婢的表妹是今年选进宫的校书女史,层层选拔来的。有品级的女官。”

后宫中也是有专门供后妃,帝姬翻阅的女德书籍,更有皇帝的私人藏书。因为一般的太监宫女都不识字,更不消说管书校书了,所以内务府会在固定的年份诏告各府县选拔读书女子,充作七品到五品的女史。所以我更加好奇,接着问道:“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回帝姬,表妹姓谢,进宫后序名作谢虞。”

流红看出我对她这位表妹颇有兴趣,兴致勃勃向我介绍道:“其实她本名叫作韫馨,她是我姑姑的女儿,姑父是读书人,名字起的也文绉绉的。当然,这名字犯了灵犀帝姬的名讳,在宫里是不能再用了。谢家本也是官宦人家,馨儿的祖父还做过一任知府呢。可是她和我一样,父亲去的早,日子慢慢就不好过了,但是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女诸生,孝顺守礼出了名的。这次内务府的大人也就选了她进来。姑姑是个孝女,自己也算不得多宽裕,还叫馨儿多寄些银子给外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

我含笑颌首道:“既然这样,有空来带着你那表妹去宁寿宫一趟,如果真如你所说,孤再给你们姐妹一个美差。”

流红大喜谢恩,我正要吩咐她退下,她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说:“帝姬,,说到这个,其实,奴婢还有事情禀报。”

我看她忽然有些踌躇,心里已经有几分起疑,面上却依然平静,捧着钧窑碎纹瓷杯呷了一口,道:“什么事,你且说来看看。”

“是这样”流红压低了声音“奴婢以前有个小姐妹,后来分到了平阳王府,到了王妃面前当差使唤,前天她进宫来找奴婢玩,奴婢好奇问她如何前来,她说是陪王妃进宫参见太后的。还说太后提前透了口风给王妃,要把予澈世子派遣到并州历练。”

我大惊之下几乎脱落了手中茶杯,忙问:“你说什么,并州可是前线,时不时要开火呢,你,你说的当真?”话是这么说,自己也是信了,毕竟平阳王妃甄玉娆可是太后的亲妹妹,一向在颐宁宫得脸。

流红说:“当然是真,奴婢不敢欺骗帝姬。但是听我那个小姐妹说,本来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是要世子去潞州行营历练,但是世子自请去的并州。”潞州不是前线,并州可是啊。

这个予澈,一会子选得佳人要成婚,一会子又要去战场打仗。一波一波的音讯把我都弄糊涂了。但是内心深处,我又阴阴感觉到,或许予澈,并不是没有为灵犀姐姐付出代价的。

但那时的我只是告诫流红不要对旁人提起。并不知道,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注定和锦衣玉食堂碌碌终日的皇家子弟生涯告别,去开创属于他的人生传奇,如同划过紫奥城的流星,短暂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