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早上,热气腾腾的鲤鱼湾陆陆续续聚集了洗衣长队。
范四太太像往常一样先开锅,“话说知礼他家媳妇今天要临盆了,大家猜猜这次是哥仔还是妹仔呢?”。
“头胎是姐姐,这胎怎么也得是哥仔才理想啊,且这次不像上次那样的形态。”李大娘说完往江里吐了一口痰。
“我见她那肚子是上挺的,饱满圆润,男娃子跑不了!”苏三婶抢话。
苏三在溪尾忍不住放下洗了一半的雨靴,走上来,半叉腰笑着说道:“你不懂,我发现知礼最近老在坡头边找野辣椒,多半是个辣妹子!”,说完他又踱步回去洗他的泥靴子。
溪尾的水满是浑浊,下游隐隐约约地飘起了几条小鱼。
范四太太她们你一言我语,好像是她们自己都有独特的见解,谁也说服不了谁。
晌午时分,竹子摇曳,知礼家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生婆太娘气喘嘘嘘地从路边的一座泥砖瓦房院子里跑了出来,额头满是汗珠。
“女的还是男的?太娘!”施六婆赶忙丢下手上的杂草,急切地喊住大娘。
原来施六婆上午在湾里洗衣服的时候听闻侄嫂今天临盆,回去和老头子打赌,谁猜对谁今天可以解放双手一天,她自己猜的女娃子。
于是施六婆晒完衣服就赶来她家靠近知礼家附近的小菜地装模作样地锄草。
“是个二姑娘!”大娘说完,摇了摇头,就往回里头村走。
“姑娘好呀!”施六婆把鞋子穿好,留下锄了一半的菜地,提上簸箕,关好栅栏,悠闲地走出菜地,经过侄子家门的时候,往门缝里瞅见了侄嫂的娘家老妈,好在里面的人忙,没有发现自己那好事样。
“我侄嫂又生了个姑娘,莫非和我一样也是老来得子?”施六婆回去告知六叔公之后,又跑到苏三婶家台阶上传播这一消息。
“那也不一定,可能下一胎是儿子或者没有儿子也不好说”范四太太端着碗走来。
“是哟,我猜对了辣妹子,不过谁都跟你一样就好了,两男两女,双好。”苏三撕着南瓜藤,不紧不慢地。
“你可别说了,好在我老公去得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你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范四太太哭腔着说。
这下好了,饭也是吃不下,索性脱了一只鞋垫坐在台阶上。
苏三婶使眼色让苏三回去煮菜,赶忙也坐下来,拍着范四太太的背,一边安慰着:“好在已经过来了,结果总是美好的嘛!”
“现在乜十是不是都能自己去找柴了!”施六婆插话。
“早上他们两兄弟一人挑了一根干松木回来。”
范四太太平复了情绪,不过饭都冷了,只能告别苏三婶她们,回去重新给饭加热。
范四家位于池塘边,和苏三婶家刚好对岸。
家里乜四和乜十在厨房角落里玩弹球,饭桌上摆了两碗没有吃完的饭。
范四太太赶忙叫两兄弟先吃完饭再玩,乜四还想玩,乜十却听话地端起饭碗快速扒拉。
“要留下一起吃饭吗?苏三都做好了。”
“不了,我回去看下,我家老头子应该也已经做好了。”施六婆不舍地从台阶下来,但她没有马上往家里走,反而向里头村走去。
话音刚落,苏三夫妻俩从厨房端着碗出来,望着施六婆大踏步向前,互相使了个眼色。
施六婆是知礼的婶子,父母还健在的时候,六婶才嫁过来没多久,见她年轻带孩子没啥经验,都是知礼父母帮衬。
自从父母走后,六叔六婶就很少和知礼家往来,知礼兄妹仨相依为命,直到知礼娶了媳妇,六叔六婶加起来就来过三回,一回是大姐嫁了,一回是长兄娶媳妇,另一回就是知礼娶媳妇。
菜地就在知礼家边上,互相碰到了知礼家会先打招呼,六婶会回应下,六叔偶尔都不回,也不知道是耳背还是不想回。
在施六婆眼里,侄子家是泥砖房,和他们多交往是使自己在村里没有话语权的,自己好不容易靠着六个女儿出嫁,尤其七姑争气,摆脱了苦日子,村里的姊妹才对自己说话做事有点附和,怎可能丢掉这份荣耀。
施六婆走了约莫十来分钟,到达村中议事点。
村中是一块大平地,坐落着四间连排瓦房,第三间朝前开门,一棵大荔枝从屋顶中伸展出来,一棵有几百年历史却依然繁茂如盖的老荔枝树,其余三间朝后开门。
平地前面是三个池塘,一个分布在左支路左旁边,另两个由一条砖头小堤坝拆分成前后两个池塘,分布在支路右边。左边的池塘和右边第一个大池塘的岸边分布着古老的荔枝树和龙眼树,还有右边池塘的右边是公共的没有顶的厕所,后背是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杨桃,地上洒落粉紫色的碎花。
“今天人有点少哦!”施六婆心想,汗珠顺着鼻梁下滑,在阳光底下闪烁着白光。
施六婆在龙眼树下的木墩子就坐,“武功八爷今日怎么在村中打盹儿,是我侄嫂家今天没空招待你了吧!”
“去去,这种事情我一个寡公佬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了。”
“你倒是经验丰富,养大八个娃,没见你去指点一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十五婶子奶着二娃子摇曳地从屋后走了出来。
“生娃不是天生会的,自己不开始学着做,以后都不会。”
“是是,咱也是没有那个福分,六婆,你说是不?”
施六婆不语,白了一眼,拾起地上的龙眼花穗掰了起来。
武功八在木长凳上躺着,一把大葵扇盖住脸不让叶间隙的阳光影响午睡体验。
十五婶子奶好了二娃,和施六婆一边说着话一边逗着二娃,施六婆忍不住趁机散播了她侄嫂又生了女娃的消息。
就这样,通过村中的十五婶子,那一晚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有人觉得没什么,有人庆幸自己已经有了儿子,有的人觉着知礼媳妇贤淑又耐看不应该命运这样,大家都议论这条消息,但每个人都怀着不一样的心思。
一轮皓月缓缓升起,在知礼家天井投下婆娑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