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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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抚满城,带走细雨后的露珠。从阳台眺望,氤氲水汽笼罩夜空,明月射下的银辉冷清异常,我也能独享这份秋寂。

露天的阳台空间不大,但足够放下一张窄圆的玻璃桌和一把黑铁与麻绳交织的躺椅。这还是房东送我的家具。

没试过酒,我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汽水。将它放在月亮面前,企图遮挡映在心理的惆怅。

但,一切都是透明的,谁也阻挡不了谁。杯中涌起密密麻麻的气泡,不时迸发出绚丽的色彩。

“喂?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我坐在躺椅上,语气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都挺好的呀,我爸怎么样……嗯,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作为一个硕士毕业的高材生,在这座大城市里,就像一个随风飘荡的蝼蚁,居无定所。

我曾经的实习地点在这,对方曾满口答应等我毕业后能直接入职。但当我真的满怀期待地过来时,对方却告诉我,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了。

若只是这样,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我在此之前,已经定下附近的房子。

几个月的合同,房东说这样能便宜很多,当时我还觉得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而现在的我连违约金都付不起。

一个准备在这座城市扎根的有志青年,突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可笑的同时,她却连哪怕一点梦想的泡影都不曾见过。

每天都在找寻工作,碰壁的次数太多,人也就麻木了。

后来,为了维持生活,我进入了一家快餐店工作,薪水不高,但至少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的开销。

每天坐在出租屋的床前,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原来的我了。至少不是那个每天想象着毕业后的生活能多么美好的我。

但同样的,我也不是那个结束一段恋情就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生活磨去了我的锐角,但也坚毅了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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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租到期了,我也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处,因为我在这找回了以前的自己。

刚回来没几天,才发现父亲已经住进了医院。之前电话里,我们互相诉说着编织出来的谎言,父亲时常不接电话,妈妈说他每天晚上一到家就睡了,让我安心。

家里并不富裕,我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女,从小就立志长大要改善爸妈的生活,也不说最后能如何如何。至少,让他们没有这么劳累。

我坐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潸然泪下。也许是对父母的愧疚,也许是对自己现在无能为力的责备。

也许,是对小时候的自己充满的歉意。

病房外,我和妈妈在一块儿吐露着彼此隐瞒的实情。

“乖乖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母亲眼里噙着的泪水早已掩盖不住。“早点回来啊,爸爸妈妈继续养着你啊。”

今天我打电话过去求证,老妈说她早就记不清了。上一辈人的苦难太多,但他们只能快速地忘却,因为明天的生活还要继续。抱着困难是没法过活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连续几天的检查又查出了新的问题。

我爸在住院前曾摔过一跤,那还是在劳累过度之前。据我爸回忆,摔过之后倒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觉得脖子有点刺痛。后来,脖子已经不能动了。

医生说,这需要转去大医院手术,这儿的医疗条件无法满足。

省内的大医院离我们太远,我听朋友说,我之前待的城市有医院的骨科很好,是第六人民医院。

我和几个朋友连夜将我爸送了过去,我担心我妈的身体受不了奔波,就让她待在家里。

“喂,大伯,我父亲住院了……”

“喂,金遥,是这样……”

每天做完检查,我都蹲坐在住院部的楼梯口,挨个给能打电话的亲戚朋友借钱。有人说这样很没面子,如果什么事能救你至亲之人一命,你是不会考虑除此之外的事的。

之前在快餐店认识个朋友,叫金遥。那家快餐店就是他的,此外,他家在全国还有80多家店,外加数不清的加盟店。

可以说,他纯粹就是富家少爷来体验生活了。

我们要缴纳住院、检查、手术和特殊康复的全部费用,并且我们在这里没有医保可以报销。如此高昂的费用,除非将我们家的房子卖了,不然肯定是交不起的。但可想而知,我爸死活不同意。扬言我敢卖他就敢跳窗。

可怕的是那时我爸检查出来的病不只有颈椎,还有心脏,至少需要两场手术才能保住性命。从一个劳累过度到如今性命不保,事情发生得令我有些头晕目眩。

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得找金遥,希望他能先借我些,应急。

傍晚,父亲已经睡着了,我和金遥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这么早就来了?”我提前了十几分钟,没想到他比我还早。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夕阳下的建筑被染成橙红色,街道上车水马龙,我曾经幻想着自己以后能和自己的家庭在这幅画面里散步。而现在,我连能不能让我父亲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喝点吧,这家店的拿铁还不错。”他把一杯很漂亮的咖啡推到我面前。

“不用了,我不常喝咖啡。”顿了好一会儿,我才堪堪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从小到大没怎么喝过咖啡,对这种饮品也不了解,以前怕喝了睡不着觉,就像怕吃糖果长蛀牙一样。

“嗯……叔叔的病怎么样?”他搓着手,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不太好……我们需要很大一笔钱,我爸不同意卖房子……你……能借我点钱吗?”我紧张的时候一般有两个特征,一个是口水变多,另一个就是手上有很多的汗。

我不太敢跟金遥对视,一直盯着那杯咖啡,偶尔能看到他那不断揉搓的手。

“我在快餐店的时候也说过,我们家家教比较严,虽然我家里有钱,但我也从来没乱花过……这事可能需要跟我家里面说一声。”

他们家的确很严,我在快餐店工作的时候他常跟我分享他爸揍他的事迹。看着住在一块的朋友纸醉金迷,他觉得这不应该是他的生活,这才在快餐店工作。

“我明白……能不能……先把你自己的借给我一点,我肯定会还的!你可以定利息……”没有人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我家的亲戚朋友本来就少,认识不久的金遥此时竟然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我自己还在租房住,他们给我的生活费也没有多少。”金遥面露难色。

“我知道了……那刚刚你说跟家里面说一声需要多久。”我怕,我真的很怕,钱不够,是没办法手术的。

“噢,这简单,打个电话就行。”他起身去打电话去了。

我望着窗外渐渐隐逝的太阳,心里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