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商这才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想要将自己留在身边,只是因为沈迹达。
韩休璟也并非是想要强人所难,只是他觉得,洛云商不会喜欢这远在他乡、寄人篱下的日子。以她规规矩矩的个性,还不得被周围的人拿捏惯了,他可不想她受人欺负。他欠她一次人情,这回便由他来保护她好了。
他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能让她离家人近些,以至于不会那么孤单。
“跟我走,我会让你以新的身份出现。”韩休璟解释道。
“当下……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洛云商弱弱地说了一声,“谢谢你救了方葵。你救了她,也等同于是帮了我。”
韩休璟这模样,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但……其实你不用为了守一个约定照顾我……一辈子的。毕竟,沈迹达已经走了,不是吗?”
韩休璟愣了愣,回道:“查清楚城南宫中的那件事只是我的职责所在。”
更何况,在那殿堂之上蓄意捣乱之人,原本就是由他遣派而去的。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同样是他差人偷走的。这乃是他所设的一个计谋,却未曾料到竟误打误撞地让她给碰上了。
但……想照顾她一辈子,或许不只是因为那个诺言。
他不知晓自己是不是为了那个承诺,只知道当初听到洛云商在大火中殒命的时候,满心疮痍,他不想再试着拥有那般的心情了。
“将军,车队安置好了,即刻便可启程。”吴果奏道。
“韩休璟……能不能带我的两个丫鬟一起,带上一苯万梨?”
韩休璟没有说话,拉着云商的手,安排道:“若你有了新身份,她们便不能常伴你左右,会使人生疑的。我已经差人告知她们了,她们兴许会回洛府去,将与我们岔开了时间出发去都城。”
“……好。”云商似仍有言辞欲脱口而出,然话至嘴边却又生生咽下。
直至洛云商安然坐上了马车,韩休璟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彻底落了地,而后亦随之登上车去。
马车内部空阔,紧挨着车壁置有长椅,其上铺就着柔软的衾被。丝丝缕缕的幽香自固定于车壁之上的红泥小炉中悠悠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他信手拈起一旁早已备好的书简,半倚着身子翻阅起来,意态悠然闲适,竟还携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慵懒之态,与平日那冷硬的模样截然不同。她坐在马车的另一侧,轻轻瞥了一眼被他捧于手中的书封。许是车内的氛围过于安谧,那紧绷的心弦总算得以松弛下来。
云商悄悄抬起头窥视他,马车帘不住地摇曳晃荡,时而透过来些许朦胧的光亮,映照着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身着玄色衣裳,墨发如瀑,头上束着玉色的冠。那剑眉斜斜飞入鬓角,一双风目,不怒自威,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
她瞧得真切,韩休璟果真回来了,以这般傲世之姿归来。可她,再也不是意气风发的洛家三姑娘了,不,从前也未曾有过这般傲气。
“韩将军,不知您打算给我一个怎样的新身份?”洛云商嗔怪这气氛过于静谧,遂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韩休璟那冷冽如霜的目光直直地落到她的眼眸之上,她瞬间便羞赧地红了脸,犹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般娇艳。
“自然是与洛三姑娘相称的身份。”
“听闻……铂然郡主殿下三番两次欲招将军为驸马,韩将军若想官运亨通、步步高升,这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洛云商轻抿朱唇,提议道。
她到底是含了些私心的,他想知道韩休璟到底喜不喜欢铂然郡主,这样她才能幻想一个可笑的占有欲。
他朝这边投来目光,眼神比方才更为幽暗深沉,开口道:“你是这样想的?”
“我如何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您是怎么想的。”洛云商微微垂首,嗫嚅着说道,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韩休璟冷冷哂笑一声,答道:“当初可是你亲手将我从铂然的身旁拽走,如今却又要将我推回去,怎么,我是可以任人随意摆布的物件么?”他那俊朗的面容此刻布满寒霜,目光如炬,仿佛要将洛云商看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般言语,莫不是不喜欢郡主的意思?
“别再一口一个韩将军了,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此语一出,只见韩休璟那犹如剑眉星目的面庞之上,眉目缓缓舒展开来,仿若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终是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洛云商,贝齿轻咬下唇,低垂着眼帘,那白皙的面庞染上一层绯红,似是娇羞,又似是紧张。
“若是不见我回去,恐怕聂如意会担心我的。”
“他那边,我早已知会过了。”
韩休璟似乎默默安排好了一切。
洛云商的余光悄然落在韩休璟的腰际,只见那个已然陈旧的香包正静静地挂在他的腰间。这香包,乃是当初沈迹达苦苦求着她为其购置的,洛云商着实未曾料到,它竟还能被保存得这般完好。在她想来,像他那般的纨绔子弟,定是拿在手里不过两三天便会将其丢弃。如今,已然过去两年多了,香包原有的香气早就消散无踪,留着它究竟还有何用处呢?
洛云商低垂着眼眸,神色中带着几分怯意与疑惑,那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而韩休璟则身姿挺拔,剑眉微微皱起,目光深邃而坚定,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莫非,韩休璟当真将沈迹达的话看的那么重要……可沈迹达,是那个曾经将他当作胯下之狗捉弄的人。
想罢,洛云商望着那香包道:“韩休璟,你还留着它作甚,这个香包早就没有香气了。”
韩休璟微微仰头,笑了笑,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沉声道:“故人所托,难以弃之。”
可是她每每看见这个香包,便会想起来沈迹达的死……
说到底,若不是遇上她,他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六皇子。
“能不能扔了,我给你亲手做一个,一定比这个香包好看。”洛云商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听你的。”
韩休璟利落地摘下那香包,毫不犹豫地扬手将其扔出了车窗外,紧接着,他那冷峻的面容上又恢复了平静,仿若此事未曾发生一般,继续垂眸专注地看书了。
洛云商察觉到氛围轻松了,便靠着马车壁缓缓睡了过去。
南方而来的是一匹棕色的骏马,无需言明,只瞧着马车外悬挂的御赐金铃,便知是圣上御封的骁勇将军。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般滑过晶莹的汉白玉,倒影着灼热的太阳与滴滴答答的车轮。马车四面玄布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绐纱遮挡,使人无法觉察这其间的华丽。
到临风居的时候,洛云商从梦中惊觉醒来,瞥见那挂着的牌匾上刻着“临风居”三个大字。
她只不住在心里想,这府邸也是圣上亲封给他的?
这韩休璟,到底是立了多大的功劳,才能得到如此的殊荣。其中,也该有韩老将军的一份吧?可惜,真正替国家卖命的人,却只能守在凄厉的边关。
“我们到了。”
韩休璟微微仰头,剑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满含期待,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手,静候着她牵住那只手从马车上款款而下。然而,只见洛云商两手轻提着裙摆,身姿轻盈地自行从马车上跃下。
她无视了他。
韩休璟缩回了手。
“韩将军竟真的舍得将我带回您的住处。”洛云商微微抬起头来,往里面匆匆瞧了瞧,瞠目说道,“我这般卑微之人,哪能配得上如此高贵的府邸。”
韩休璟被这话呛的不是滋味,满是怜惜地盯着她瘦弱的背影。
“皇后此前见过你,但也已是两年以前,两年里,你的样子变了许多,她早已忘却真正的洛云商长什么模样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将原先的身份置之度外。”
韩休璟猝然往前,勾起她的手指,她正要缩回手,可韩休璟却未给她机会,自顾自地紧紧攥住。而后,他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温热的电流仿佛从其间趟过,将她的手掌包裹在内。
她顿了顿,感觉心跳加快了些,迟疑地跟着他往府邸里面走。
而后,洛云商似是未觉不妥,那般自然地走在后边,便松开了手,独独没有与他相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