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云侬的喜事(2)新生

本来在两年前,这门亲事就已然定了下来,云侬也已行及笄之礼,此时操办婚事,实乃情理之中之事。

可当回到家中方才得知,阿母如此急匆匆地为云侬筹办婚事,竟是因为云侬有了身孕。就在两个月前,云侬瞒着众人与柳径庭偷偷见了面。自那回来以后,她总是觉得恶心难耐,请来府上的医师一看,说是有了身孕。苏婉云赶忙递给崔医师一些钱财,神色凝重地嘱咐他千万莫要将此消息散播出去。

为云侬送亲的人众多,大大小小的匣子堆堆叠叠,将整条巷子塞得满满当当。

原本阿母是请了嘉然堂兄来送亲的,可堂兄生来胆小,一想到要骑马走在队伍前头的那般场面,便吓得浑身发抖,无论如何都不应允。阿母无奈,只得硬生生强迫肖霖表兄前来。

临走之时,肖霖满心忧虑着云商,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媆媆,我已经求过我姑姑了,可她现今无论怎样都不肯见我。但你莫要担心,一定会有法子的!咱们在路上好好想想办法,大不了我带你逃走!”

倘若能够选择,云商是当真希望出嫁之时能有肖霖阿兄相送。

出嫁的姑娘或许都像婠婠这般,一边怀着满心的喜悦,一边又难舍娘家的亲人吧!

洛云侬一如往常那般,将她平素所钟爱的珠钗玉簪尽数戴在了头上。

今日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髻更是别出心裁。云商暗想,云侬该是极其极其喜欢柳径庭的吧,毕竟每一个得偿所愿的新娘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自己装扮得明艳动人,她亦是如此。

只见她头戴红巾,莲步轻移,缓缓从屋子走了出来。那放在阿母身上的手,先是微微颤抖着,而后慢慢落到了肖霖的袖子上。

她轻抬玉足,跨步上了花轿,阿母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随即掩面抽泣起来。云商从未见过阿母这般悲痛欲绝的模样。

云商也准备跟着送亲的队伍离开,却见苏婉云急匆匆地拦住她,压低声音说道:“媆媆,我有一只玉镯落下了,原本是打算给你二姐的,就放在东庭院的第一间屋子里了,你快去帮我寻来。”

“好。”云商应了一声,不经意间瞥见阿母望着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无尽的悲凉。

待云商转身小跑着离开,苏婉云当即命令肖霖带着一行人先行出发。

她一路小跑着,生怕误了这良辰吉时。

待她轻缓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进入阿母所说的那间屋子,只见屋内光线略显昏暗。她一眼便瞧见桌子上那只色泽温润的玉镯,伸手拿起正准备离开时,门却忽地从外面被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关上的门,云商使足了劲儿怎么推也推不开,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瞧见一阵又一阵浓烟宛如张牙舞爪的怪兽从门外肆无忌惮地渗入,云商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这个向来宁静且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的庭院,此刻竟弥漫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阿母莫非是想烧死她?替她减轻些被活埋的痛苦?

还是怕她会逃跑,从而连累了整个洛家……

正当云商神情恍惚之际,一阵火光犹如狰狞的毒蛇从门缝中渗进来。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犹如一头狂暴的巨兽,疯狂地吞噬着一切。那扇门、布帘都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股股浓烟滚滚腾空而起,如云如雾,云商只觉得咽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呼吸困难起来。

倏地,一只手从身后猛地拽住她,云商媆媆猛地回头,发现万梨不知何时从桌子底下冒了出来,脸上沾染着些许灰尘。

“姑娘,快!先跟我走!我待会再与你慢慢说。”万梨神色焦急,声音急切而带着颤抖。

云商跟着万梨进入那个地道里,弯着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最终从洛府之外的枯井中爬了出来。出来以后,她便看见面前有一辆停好的马车,驾马的是一脸憨厚的一苯,看起来是专门等在这里接她的。

上了马车,万梨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总算是完成任务了。

万梨说道:“姑娘,这金蝉脱壳的计谋是女君想出来的!我就说女君与家主没那么狠心,哪能看着你同那六殿下一起埋在地底下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就这么离开吗?”云商嗓音沙哑,神情满是疑惑地问。

“女君也不想这么做,这样也是迫不得已。待会儿洛府就会把走水的消息放出来,屋子里会出现一具与姑娘身形相仿的尸体。想必圣上与圣后也不会任凭一具烧焦的尸体入皇陵。”万梨神色凝重,边说边小心地观察着云商的表情。

“这可是欺君之罪……当真要因为我搭上整个洛家吗?”云商眉头紧皱,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中满是忧虑与不安。

云商忽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瞪大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坐在外面驾马的一苯大声说道:“姑娘别怕,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就我们和女君,家主五个人知道。再说了,就算是有心之人查起来,我们再想对策就是了。我和万梨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姑娘的,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逃走总比走投无路的好。我们先舒舒服服地离开都城,换个地方待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挥舞着马鞭,额头也冒出了汗珠。

万梨又一脸认真地嘱咐道:“不过姑娘,日后可得小心点了。”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知道,在他们的回忆里,我已经死在这场火灾里了,我暂时不能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能与那些我认识的人见面。”云商缓缓低下头,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她还活着,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若是她今日真走了,阿父阿母可就坐实了这欺君的罪名!

洛云商心中焦灼万分,她咬着嘴唇,掀开帘子,却见丰沛鲜盈的正午的太阳光如金色的瀑布洒下来,柔柔暖暖的,喷香流溢,那光芒似乎永恒熠彩,却无法温暖她此刻冰冷的心。

若是她真能这么不计后果地离开便好了。可是离开了,然后呢?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再也不能回来,再也不能见到阿父阿母,见到表兄,再也不能回到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是阿母的决定吗?”云商问。

在她印象里,阿母永远是那个心思缜密,规规矩矩的阿母,竟肯愿意为了她全然不顾整个洛家的安危,做出如此不合规矩的举动。

万梨点了点头。

“姑娘,莫要害怕,这件事定不会有旁的人知晓的。且等这风头过去,咱们再回去!好死总归不如赖活着呀。”说话的人目光坚定,紧紧握住姑娘的手,试图传递些许温暖和力量。

“若是事情败露了,我便狠狠咬牙,一口咬定是我一人的主意,绝不会牵连阿母!”云商面色决然,眼中透着一股倔强与决绝。

可这哪是仅仅动动嘴皮子便能轻易过去的事情。

她向来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断不想就这般草草结束自己的一生。现今有了逃离的契机,又为何不离开呢?

万梨接着又道:“姑娘,女君早早就安排妥当了。咱们这便前往安平。女君在安平有个关系极好的结拜姐妹,您应当管她称作秦姨娘。秦姨娘只晓得有个远方亲戚家的姑娘要来她府上叨扰一阵子。秦姨娘从前不曾见过姑娘您,自然也不知道您是洛三小姐。也就是说,这名号暂时是不能用了。”万梨边说边轻拍姑娘的肩膀,以示安抚。

云商稍稍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阿梨,让她唤我媆媆便好。我着实也不习惯更换别的名字。”

若是换了名字,便仿佛洛云商这个人正逐渐被人遗忘。

这个乳名,也唯有与她亲近之人才清楚知晓。

云商一手支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外边儿的风景,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心情颇为不错。那模样,就像是被囚禁许久的鸟儿终于重获自由,即将振翅高飞一般。

是啊,仿佛忽然之间,便重获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