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外的夜晚,就宛如被猩红色的血海淹没,时刻散发着令人无法心安、无法宁静的光芒。
但这并不影响他此时显得朦胧的睡意,毕竟在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开始习惯起了这份像是随时会有什么诡异的事物会掀开窗帘、破窗而入的恐惧。
灰白色的蜡烛依旧在闪烁着,与透过窗帘所散落进来的光芒,交融而出了别样的氛围。
他就这么沉思着日记中的内容,那人偶小姐杀死了“自己”的片段,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他明白,哪怕人偶小姐是出于被迫,是出于无奈,可这份从心中所蔓延出来的恐惧,并不是能够用理性来压制的。
但是此时的他,好像是理解了,自己心中对与人偶小姐的种种危机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恐怕,与人偶小姐无奈地、沉重地举动,有着一定的关联。
同时他还记得,人偶小姐是在杀死了“自己”后,瞳孔才开始出现了一抹红色。
也就是说,人偶小姐变成如今的模样,变得越发的像一个灾祸,是因为自己的到来从而间接导致的。
责任,似乎是完全落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可以用一些“就算是他不来,其他的人也有可能来到这里”之类的理由来让自己的内心产生一定的安定。
但是他不愿意,也不会去为自己这么开拖。
敢于承认,也是一种难得的勇气,更是一种最基本的担当。
而根据日记中的内容可以判断,人偶小姐的“僵硬”,又或者是“沉睡”,更是与自己的到来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借此可以推论,人偶小姐在这几日的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僵硬”与“复苏”,或许也与自己有着一定的关联。
其实关于这一点,他的心中早就有了怀疑。
因为几日的相处,他就算是直觉再迟钝,也能发现一个极为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就是,人偶小姐是随着自己的靠近开始“复苏”,而在自己离去,第二天来到人偶小姐的身边之时,人偶小姐又变成了那副“僵硬”的模样。
距离!
没错,就是距离!
想到了这里,他不自觉地迅速坐了起来,眼眸中刚刚诞生的朦胧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他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一切关于这方面的不合理之处,也想明白了人偶小姐的一些“请求”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如果他们之间的距离会让人偶小姐陷入僵硬的状态,那么一切就都显得说得通了。
不管是人偶小姐在冲洗身体时,让自己陪伴在门外的请求。
还是人偶小姐总是想要跟在自己身旁的举动。
又或者说,人偶小姐那总是忍不住凑近自己的样子。
在这一刻,均是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此时的人偶小姐,恐怕无法离自己太远,又或者说,离自己太远就可能会陷入僵硬的状态。
可是,在这其中也有着明显与日记的内容冲突的地方。
那就是,明明日记中的“自己”在城堡不远处的地方,就能够让人偶小姐苏醒。
但是在如今,却是几乎要面对面,才能让人偶小姐恢复行动的能力。
难道,这个距离会一些原因,不断地缩短……?
很有可能。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么日记中的人偶小姐,数次都来不及找到尚未凋零的“自己”,也将变得能够说通。
不仅是因为日记中的“自己”,提前被猩红色的月亮所污染,还是因为人偶小姐的“可活动”距离在不断地缩减。
同样,人偶小姐能够维持“苏醒”的时间,又或者是僵硬与复苏的间隔,也在不断的进行缩减。
如果用这种方式来猜想,那么人偶小姐的举动,就会变成完全复合逻辑的事情。
难怪……爱丽丝小姐总是想让我陪伴着她……
也难怪,在每次分离的时候,都会露出一副极为不舍的模样……
他无法具体想象人偶小姐的感受,但是他可以产生最为基本的共情。
现在仅仅是一房之隔的距离,就能够让人偶小姐变得无法自如行动,这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又有什么区别?
就宛如……自己在需要的时候寻找人偶小姐,并将她“放出来”,在离开之时,又将其关回笼子中一般。
可是人偶小姐都已经面临着这样的现状了,为什么不去说出这种事情,又或者是不愿说出这些原由?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人偶小姐“训斥”自己的画面,那认真无比的表情,与发自肺腑的声音,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不想被同情……吗?
爱丽丝小姐,你……可真是倔强……
这一刻,他的心中似乎是得到了答案,罕见地得到了答案。
但是他完全无法抱着喜悦来接纳这份答案,也无法让他产生任何解开疑惑而带来的成就感。
因为不管人偶小姐是出于不想被同情的心理,还是说……是因为不想以此来绑架自己的内心,以结果的角度来看,自己都算是做出了某种饲养“笼中鸟”的行为。
因为让人偶小姐初次苏醒的是他。
让人偶小姐一次次等待着的人是他。
促进人偶小姐向着“灾祸”演变的是他。
让人偶小姐反复在漫无目的的循环之中的,也是他。
虽然这一切都不是他的主观意识所带来的结果。
但是……在无法给出任何答案的情况下,让人偶小姐的现状变得越发的糟糕,是已定的事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又该做些什么。
是该帮助人偶小姐?还是该找到关于一切的答案?还是说想尽办法去弥补这一切?又或者是不再对人偶小姐进行“又一次”的打扰?
很显然,这些他做不到,他没有能力,这一切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自己就连行为逻辑,常识,人格这一切的东西,在某种意义来说也只是“他”的复制品而已。
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即使是有着为人偶小姐做点什么的决心,即使,是有着将这一切逆转的念头,他也什么都无法做到。
他连自己存在的具体意义都无法摸清,存在着的形式都是那瞬息多变的各种念头在进行着驱使。
无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又像是时刻都存在着的无力感,充斥在了他的心头。
他明白,就算人偶小姐的存在形式越发变得像是一只笼中之鸟。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的存在形式,难道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吗……?
思绪着、妄想着、沉重着、绝望着,他的内心渐渐平复了下来,是趋于了一种杂乱无比的平复状态之上。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是不可能得到宁静,那遐想之中才会存在的宁静,那灵魂之中变得安定的宁静。
倒不如说,这变成了一种奢望。
“我……可没这么软弱……”
“或许,是时候该清醒了,该真正的清醒了……”
他自言自语着,又在转念之后苦笑了一声:
“只不过,但愿在我此刻内心的坚定,能够沉寂地不那么迅速,能够持续更长一点的时间……”
沉默片刻,不自觉地,他又笑了出来:
“我这算是什么,先是给自己打气,再说一点丧气话浇灭自己的热情?”
“我,又或者是他,还是说人类这个物种,还真是个有趣的生物,对,愚蠢的那种有趣。”
胡言着、自语着,他渐渐再次躺了下来,直视着在这么多天以来,都没有细心去观察过的天花板,心不在焉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又抬起左臂,将之前从衣柜之中找到,并套在了双手上面的粗布手套摘下,抱着压抑且释怀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再次望着自己的右手开始出神。
很显然,他的右手不管是指节,还是手腕处,又或者是肘部的关节,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偶般的模样。
他将紧紧右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感受着依旧存在,但不是很明显的触感,又将紧绷着的右手缓慢松开。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目光不变,始终都保持在了一种平静且沉重的麻木之中。
他,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也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崭新的“肢体”。
下一刻,他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将左手再次抬起,移动到了视线的范围内,随意地抓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之上。
他似乎是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目光,又似乎是在紧张地正在进行着深呼气的动作。
他闭上了眼睛,左手用力地向外拽动,在出现了一道清脆的摩擦声之后,再次呼出了一口气,同时睁开了眼睛。
咔!
他的视线依旧是变得模糊,又在短暂地时间内变得清晰,那根被拽下来的手指,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映入眼帘,最为刺眼的是,那无名指的根部略微“凸起”的构造。
很显然,他右手的无名指,已经被拽下、被握在了左手之中。
他也看到,在右手无名指缺失的部位,有着一个相之匹配的凹槽。
这一过程没什么疼痛,甚至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他感受着内心中升起的恐惧与复杂,铭记着这种莫名荒诞的感觉,摆弄着左手中的无名指,最终捏在了无名指指尖的部位。
他握住了自己的右手,将其变成了缺失一根手指头的拳头,而捏在左手上的无名指,也同步着“弯曲”了起来,就宛如一条虫子一般。
这一幕很诡异,也让人的心中发慌,是那种见到了猎奇事物后,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又或者,是对于超脱了常理的、未知事物的恐惧。
他沉默了良久,依旧是无法压下心中发毛的感觉,索性就这么闭上了眼睛,放下了双手,任由那根手指滚落在灰色的床单之上。
“果然,与爱丽丝小姐,一样……”
他又闭着眼睛自嘲一声:
“我这样,还算是人吗……”
这道问题没有答案,他也破天荒地没有去自问自答。
他也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不算过于重要,但是有着一定意义的事情。
“也就是说,只要我还没有因为污染的侵蚀而彻底凋零,就能够保持这副身躯的……活力。”
他用左手,在床单上附近的未知摸索了一阵,又拿起了那根手指,装回了自己的右手之上。
他又再次睁开眼睛,将视线聚焦在了手腕处,似乎是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心里建设。
自己右手的手腕,是在今天彻底变为了这副模样。
如果是手臂,又或者是手指,都能够用那遗留在了衣柜之中的手套所遮挡,但是想要遮掩住手腕,就并没有那么的容易了。
就算是拿着什么东西临时遮挡住,也迟早有着暴露的那一天。
也就是说,就算是自己极力掩盖,人偶小姐也会在不久的时间内发现自己已经被污染的事实。
这让他的心中遐想着,与其被发现,还不如主动坦白,或许能让氛围不那么沉重一些。
虽然心中有了这种想法,但是在想到自己要真正的去面对这一件事的时候,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感受到了无比的苦恼。
这一点,他也无法抗拒,也无法控制。
他反复纠结着、反复抉择着,最终视线落在了那散发着猩红光亮等窗帘之上。
准确来说,是那几颗人墙壁龟裂的钉子上面。
“……”
他沉默了片刻,又或者说,是意识陷入了沉默。
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这是人偶小姐的杰作,心中不免地产生了不禁的感激与感慨。
他其实很想对着人偶小姐说一句,“你的行为已经帮助到了人偶先生”,但是在明白,自己可能是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后,根本就提不起这个脸面。
不过,在得知了这不是自己的杰作之后,他也莫名地、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望着这来自人偶小姐的心意,笑容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地挂在了他的面部上面。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有了某种大胆的主意,又或者,是某种尝试的念头。
“既然都要坦白了……”
“那如果我,将一颗手指送给人偶小姐,能不能让她不至于丧失行动能力,陷入那种僵硬的状态?”
“这个想法,有着实践的意义,如果真的能够实现的话……起码,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