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继续与“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偶小姐搭茬,而是将左手中的斧头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转过头面朝走廊的方向,也没敢继续贸然注视其余的房门,向前踏出了步伐。
一旁“挂”在了他身上的人偶爱丽丝跟上脚步,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高差距的原因,人偶爱丽丝的脚步频率明显要比他快了不少。
走下楼梯过程中,他能够明显感觉到人偶小姐的身躯正再次地“复苏”。
这让他的心中有了些许模糊的答案,但是并未选择在此刻开口去询问对方。
因为之前就向着这位人偶小姐问过这种问题,得到的却是那不怎么着调的回答。
他又回想着那些人偶小姐“正经”回答过的问题,心中明白,这位人偶小姐也有着不愿触及、不愿回答,又或者是不愿回想的事情。
不过他认为,随着与这位人偶小姐的相处,自己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的答案,关于这一切的答案。
顺便,他也想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完成自己心中想做到的一些事情。
即便他的心中明白,自己如果无法找到目标中的“答案”,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他很有可能会面临着某种更接近于“死亡”的处境。
因为随着体内“污染”的深入,他已经可以自己的“灵魂”之中,感受到了某种东西在不断流逝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按照那本就不存在的常理来说,接触“灾祸”本就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人偶小姐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
但是他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为自己这次看似“叛逆”行为,看似是违背了“他”某种意志的决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他再次明确自己心中的信念过后,他的心中又忽然浮现了一个疑问。
如果按照爱丽丝小姐所说的一样,我开始做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选择。
那么……对于在“那边”的“他”来说,等“我”的这一部分回归,会不会给他造成某种人格上的分裂……?
又或者……他早就在人格上显得破碎不堪,因为以我的习惯来说,“他”一定不只是进入过这里一次。
嗯……又或许,这些一个个“碎片化”的记忆,对于他的人生来说只是一种深海中的尘埃一般,无法产生任何波澜。
思考着这些问题,他当然会对于自己如今的选择与行为,产生该有的心理矛盾,这也是必然的。
矛盾着,思索着,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背叛了他?
又或者说,其实自己也只是他的某种人格的一部分,处于他的行为逻辑范围之内……?
还是说,我就只是那么个因为意外而产生的“叛逆”个体。
这些问题无法得到答案,但也不足以让他停下前进的脚步。
因为他明白,这个有限的、能够“叛逆”的时间,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思绪游离间,他带着挂在身上的人偶小姐,跨过了那没有任何花草的花园,沿着铺满了石砖的道路来到了那城堡的大门前。
人偶爱丽丝就只是抱着他的胳膊乖巧地跟着,过程中一言不发,似乎仅仅是这一过程,就能让她感受到一股无比的满足感,又似乎是明白他有着很多事情要思考。
直到他将握住斧头的右手背抵在了那满是灰尘,纹理感明显的铁质大门之上,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放下了斧头,用略微僵硬的右手拉开了大门,向前一步,瞳孔直视着前方的森林,右眼中的模糊一闪而逝。
那片森林不大,如他来时看到的一般,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任何的树木花草作为点缀。
有的,就只有那些高高耸立,宛如支撑着天空的树干,与一些零零散散的枝杈。
有的,也只有那些湿润又开裂,充满了矛盾感的大地。
他望着这灰蒙一片的世界,又望向了那同时灰蒙的天空,再次寻找着光亮的来源。
当然,他依旧是一无所获,依旧是无比习惯。
很明显,仅仅是第二天,他就已经完完全全的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事物,包括身边的人偶小姐。
他的内心似有所感,转眼间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于他来说较为重要的事情。
他侧过了头部,向下俯视着人偶小姐那依旧湿透,又莫名夹杂着几分可爱的头部。
他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哪里看到了可爱这一点,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发问:
“爱丽丝小姐,以前,有跟我说过砍伐树木的事情吗?”
说完这句话,他的左手臂传来了一阵紧绷感。
很显然,是这位人偶小姐抱的更紧了一些。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从这个问题中感觉到了什么不安感,又或者说这是对方不愿回想的问题。
但他并未过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亦或者是沉默。
人偶爱丽丝略微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对大大的、猩红色的双眼,瞳孔似乎是在明显地颤抖着。
“丈夫先生……爱丽丝提到过……在上次,但是被拒绝了……”人偶爱丽丝的语气明显地带着犹豫之色。
“明白了,爱丽丝小姐。”
他似乎是从对方的话语中,从余光中看到的瞳孔之中,看到了一丝丝地胆怯,又或者是不舍。
或许,这是这位人偶小姐在极其艰难的过程中,做出的某种决定。
但是他依旧没有选择继续过问,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起码,这是第一次尝试砍伐树木,也就是说,自己这是在做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事情。
而且关于这片森林中,为什么没有任何砍伐痕迹的问题,也是得到了应有的答案。
他重新望向那片森林,捡过了靠在铁质大门上的斧头道:
“前面就是森林了,走吧,爱丽丝小姐。”
“一切都听先生的。”人偶爱丽丝的目光逐渐恢复常态,但是抱紧着的双臂却是没有一丝松懈。
他们就这么走了接近百米远的距离,走到了离城堡最近的一颗树前。
期间他也没忘记去留意有没有什么新发芽的树苗,只是仅以目前的可视范围来看,得到了否决的答案。
他注视着前方的树木,开口道:
“这一颗可以吗,爱丽丝小姐。”
人偶爱丽丝乖巧地松开他的手臂,退后两步,露出了一副“人偶式”笑容道:
“没问题,一切都由先生决定。”
听到对方这熟悉的话语,他忍不住停下了准备抬起斧头的动作,朝着人偶爱丽丝等方向看了一眼。
“爱丽丝小姐,其实你不必这么顺从与我,你完全可以大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他的语气中透露着某种不忍。
人偶爱丽丝却是摇晃了两下头部,认真道:
“其实,这就是爱丽丝的想法,丈夫先生,因为这就是第一颗从这里发芽的树苗。”
第一颗吗?他的动作再次一僵,有些深沉地回想着日记之中的内容。
他明白,这一颗树木或许对人偶小姐来说,或许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在短暂地出神后,他的表情归于一种复杂的平淡,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斧头,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不露出异样,卖力地将斧刃的方向朝着树木劈砍了过去。
砰!
令他意想之外的是,在这颗不算粗壮、又很高大的树木中,并没有传来那种坚硬无比的触感。
导致了他很轻易地将这颗树木劈砍出了一颗豁口。
他将斧头撑在地上,看了眼那道深度大约有一指宽,不算是特别大的豁口,又看了看那与土壤接触着的斧刃。
他一时间没分清楚,是自己的力量还算不错,还是这颗树木的材质过于柔软。
但是他也并未继续纠结这种问题,而是抬起斧头,一下又一下的挥砍在了树干之上。
他虽然感觉到了身躯上迅速蔓延的疲惫,感受到右手臂上传来的卡顿感,但是并没有选择停手。
他也发现,自己的耐力似乎是还算不错,不像那些只存在于印象中,少数整天只知道遛鸟的贵族。
人偶爱丽丝则是认真无比地望着他每一次挥砍的动作,或是不舍、或是沉重、或是挣扎、或是落寞、或是解脱,眼眸中流转的情绪很是复杂。
随着他的挥砍动作不断持续,大约十分钟左右,那颗不算粗壮,大约有成年人的大腿般的树干有了倒地的迹象。
他的耐力似乎是早已达到了极限,在咬紧牙关挥砍了最后一下后,便将斧头丢到一边,躲到了人偶小姐的身旁。
人偶爱丽丝望着不断倾斜的树木,眼神归于释然,归于平静,下一个又再次抱住了他的胳膊。
人偶爱丽丝的视线已经是望着树木,语气中带着说不清的渴望:
“丈夫先生,砍伐树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仅仅是砍伐一颗树木而已,难道需要什么样的感受吗?”他的回答较为随意。
人偶爱丽丝低下了头颅,令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语气平缓道:
“原来是这样,丈夫先生。”
“您……真的宛如一尊神明呢……”
“神明?”他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说出如此莫名其妙的话语。
这一刻,人偶爱丽丝恢复了那熟悉的笑容。
“没事的,丈夫先生,这只是爱丽丝不切实际的臆想而已。”
不知为何,他不自主地望向了树干中逐渐露出来的,看起来有百来道弧线的年轮,陷入了久久地沉思。
在他们的注视下,随着最后一道纤维断裂的“咔嚓”声响起,树木应声倒地。
这时他才得以看到,这颗倒地的树木倒地是达到了何等的长度。
仅仅以目测来看,这颗树木倒地时的长度足以从这里达到人偶小姐的房间,还甚至有余。
那起码也得有四百米以上的长度了。
他有些不明白,这么纤细的树干究竟是怎么支撑起这么高的一颗树木。
但是他也没有了多余功夫去思考这其中的逻辑了。
因为在这一刻,身旁那人偶小姐的身上,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异常。
此时,人偶爱丽丝的身躯上,不断地、持续地闪烁着某种猩红色的光芒,就宛如心跳的节奏一般。
在这一过程中,人偶爱丽丝一手捂着头部,身形摇摇欲坠,更是在不断地颤抖着,似乎是有着某种“失控”的迹象。
他蹲下身子,双手扶住人偶小姐的肩部,直视着对方的脸庞,充满了担忧地问道:
“爱丽丝小姐,你怎么了!?”
人偶爱丽丝转过略微失去聚焦的瞳孔,与他对视着,摇动了头部,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意识到了自己正与这位人偶小姐对视的事实,但是莫名地发现,这一刻他竟能够自如地驱使自己的身躯。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这些怪异之处,因为他发现,某种恐惧无比的情绪也开始在他的心中蔓延,同时伴随着某个模糊不清的画面,又或者说,是一段来历不明的记忆。
画面中,某个人正在以“他”的视角奔跑着,那慌忙地肢体动作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东西。
“他”时不时的仰望着天空,寻找着那个能令他感受到恐惧的事物。
当“他”抬起头来之时,画面就这么定格在了那在灰蒙的天空之上,因为那灰蒙的天空之上,高高悬挂着一个月亮,是那充满了猩红色之色的月亮。
随着那猩红月亮的出现,某种恐惧无比的情绪出现在了他的心中,但是他无法躲避,也无法控制画面中的内容。
慢慢地,那股画面逐渐变得模糊,这一过程极为缓慢,直到一切都变得虚无。
但很快,画面就来到了另一处场景。
苏醒的“他”,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身躯的异样,正直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双人偶的手臂,所有的关节彻底产生了变化的手臂。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心中产生的恐惧、不安,甚至是绝望的情绪。
“他”似乎是不愿接受般,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不知去往何处。
但似乎是因为身躯的僵硬,在奔跑的过程中一次次地摔倒,又一次次地站起,继续奔跑。
很快,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城堡,“他”继续爬起,朝着城堡的方向跑去。
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那种看到了希望,想要求助的情绪。
但是,在下一刻,那座城堡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偶,而这个人偶还尝试着跟“他”交流。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在“他的”心中,那种对于“灾祸”的仇恨,那种强烈的抗拒,与宛如对待一个“畜生”般的心态。
“他”似乎是回应了几句话,但是模糊到令他无法听清。
而“他”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眼前的画面,直到一切都归于黑暗。
……
他的脑海中一阵恍惚,回想着刚刚出现在记忆里的画面,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日记中记载着的事情。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画面。
“画面”中,人偶小姐的眼睛。
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