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愣了一瞬,似乎是想起了长孙皇后,他算计的心思停滞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答应道:
“是啊……怎么不是呢?”
晋王流着泪问;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对大哥步步紧逼呢?……他病了呀,失去了健康的身体,成了残疾,已经够惨得了,现在你还要夺走他的身份?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我特别想问,他何时得罪了你么?还是说他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嗯?”
魏王看着弟弟流泪的脸,有一瞬间的动摇,他觉得他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哭起来更令人揪心,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半晌,他眸光晃了晃,移开了目光,冰冷地说道:
“我这也是为了大唐好。”
晋王缓了缓心中的痛苦,他抬手将脸颊上的泪擦了,说:
“即便是你为了大唐好,看在他从前对咱们一向宽容亲厚的份上,你等朝臣们上表,或者等他自己提出退让储君之位,总之,你不能逼他。”
魏王想了想,嗤笑了一声,说:
“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他如果失去一切,至少至亲没有落井下石。四哥,你给他留一点儿生的希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晋王说。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的情分,在魏王眼中,全是被太子耀眼的光芒,衬托出来的黑暗,是他自卑、怯懦,时刻担心被抛弃的恐慌。
哪儿来的情分呢?
……
……
田猎回宫之后,太子跟皇帝大闹了一场,坚决不让晋王再去东宫领差事。
于是晋王明显闲了下来,跟晋阳公主在一起的时间就长了。
武柔也能经常见到他。
一天,下雨过后,天空如洗,外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万物生长的田野香味。
晋王,公主,武柔,三个人就坐在了内苑后头的一座山丘上,排成一排,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宫殿,聊着天,吃着小点心。
这里地势较高。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
宫殿的青瓦一片又一片,隐在绿色的园林树木,花墙草地里,衬在蓝天白云之下,就好像一副广阔又壮丽的画一样。
不远处的石桥上,一队粉色衣裙的低阶宫女列队走过,静穆而美丽,桥下的湖面在阳光闪着粼粼波光,像星星一样点缀在人身上,梦境一般。
晋阳公主捏着一小块糕点,举在脸庞,舔掉了嘴角的一点儿糕点渣,看着远处的景色说:
“宫里的景色是很好,但是比宫外还是差一点热闹,长乐姐姐和城阳姐姐带我去了好多地方呢。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宫里都没有,你们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
晋王隔着妹妹与武柔对视了一眼,又很快移开了,温声说:
“有机会再说吧。我也不能随意出去。”
武柔笑着说:
“公主从小就生在宫里,看惯了奢华壮丽,所以才觉得民间稀奇。我可是从民间进来的,我觉得皇宫更好。”
晋阳公主笑了笑说:
“可能吧,反正总是呆在宫里也无趣,统共也就那些人……而且大多还是木头人,摆设。等我以后出宫建府,我要天天上街去玩。”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问晋王,说:
“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出宫去呢?四哥在宫外都有府邸,还有好大一座园子,父皇提没提给你建府邸?”
晋王想了想,说:
“没有提过……你知道父皇的心思,母后去世之后,他一直觉得寂寞,不想咱们离开他,他不说,我也不好提。”
武柔伸了头问:
“那殿下自己想出去住么?”
晋王移开了目光,看着远处的风景,很是平和认真地说:
“我都可以,没什么愿不愿意。”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远,缥缈又空荡,眼睛里似乎装下了一整个世界,是与生俱来的淡泊。
武柔忍不住笑了,看着他眼睛里头有光,转而对晋阳公主说:
“公主,我就没有见过你九哥哥这样的人,衬得咱们真是俗人一个。”
晋阳公主笑了出来,大眼睛红色的小嘴,笑得傻傻的,举着糕点说:
“我也没有见过哥哥这样的人,哈哈哈哈……”
晋王李善扭过头,就看见自己的妹妹和武柔对视着,笑得花枝乱颤,他的眸光又温柔了几许,脸颊上泛上了几许红色。
过了一会儿,他说:
“大约会出去的,我估摸着就这一两年吧,或许会跟你一起。”
“真的么?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玩啊。”晋阳公主睁大了眼睛说。
晋王眉宇间又浮现出了些许惆怅,说:
“太子哥哥的处境不太稳当,若是往常,四哥住在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众人只会以为父皇率性而为而已。现在不同了,他但凡对四哥多好一些,朝臣中就会以为父皇有废立之心。
父皇心里头很清楚,所以魏大人一说让四哥回去住,父皇也就答应了。若是以前可没有那么容易。你像以前也有人劝他少拨给四哥些地,你看他放在心上过么?”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转而对着武柔说:
“这倒是真的,你不知道,这一回我出宫,两个姐姐还跟我抱怨呢,说四哥的园子都赶上行宫了,父皇虽然疼她们,顶多也就多给些嫁妆,皇子就是皇子,跟公主不一样……”
晋王听闻,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胳膊,认真地劝导她说:
“别乱说话,回头万一让人听见了乱传。”
晋阳公主仰着脸说:“那不怕,姐姐们当着父皇的面儿也敢说这个话呀,被人听去就听去了。”
晋王摇了摇头,说:“平时还是要谨言慎行的好,人心都会变的,做决定难免有看心情的时候,父皇也不例外。
难保有一天,他生了气,看两个姐姐不顺眼,然后又想起了自己曾经饶过的这些怨言,越想越气愤,然后狠狠地治她们一回。”
武柔听了之后,又伸了头诧异地看了他两眼,说:
“晋王殿下从小在父母的恩宠里长大,又没人欺负过你,你是怎么养成这样拘谨的性子的?”
晋王眸光一闪,移开目光轻笑了一下,声音和缓地说:
“嗯……听说武才人是吃过苦的,很是受欺负过,但你进宫之后不也依旧胆大包天,时不时地有惊人之语。可见,本性如此,而且难改。”
武柔觉得有些无辜,询问晋阳公主说:
“我什么时候胆大包天了?公主,我行为很大胆吗?没有吧?”
晋阳公主笑了起来,说:
“你在哥哥眼里肯定很大胆呀,哥哥跟我抱怨很多呢,说你一个小小的才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罢了,知道了之后还总是将他当弟弟看,一直上来套近乎……”
晋王赶紧伸出了一只手臂,反手捂住了晋阳公主的嘴,耳根子发红,惹得晋阳公主“咯咯”地笑,只是笑声被他的手捂着,有些闷闷的。
武柔用眼睛瞟了一眼晋王,见他依旧端庄沉静,即便是着急到要捂人嘴,都坐直了上身,只是一只胳膊平举着伸了出去,姿势煞是好看。
晋王被自己的妹妹当面“背刺”,他在武柔的注视下,尴尬地低了一下头,然后慢慢地移开了手臂,说:
“总之……预测等过了十五岁,朝臣们就会上表让我出宫,到时候父皇多半会答应的。”
晋阳公主高兴地说:
“到时候我请求父皇,让我将武才人带出去,到时候咱们三个人还能在一起。”
晋王想了想,点头说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伺候皇帝的内侍宦官从远处跑了过来,他们在高处正好能看见那宦官着急忙慌的样子。
在宫中,尤其是高阶的内侍女官,都要求处变不惊,像是这样跑起来,定是出了大事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就看着那内侍从底下跑了上来,然后对着他们行礼,喘匀了气息说道:
“殿下,公主,魏王殿下在宫外遇刺了,生死不知,刚刚陛下已经带着太医赶过去了,让带话两位也赶紧过去。”
三个人都惊了。
“遇刺?!是谁干的?”晋王震惊地问。
内侍宦官苦着脸说道:
“听魏王府禀报的人说,刺客当街做的,一击就跑了,没查出来是谁。”
晋王眸光转了一瞬,说道:
“犀子,走,咱们先去看看。”
说罢就先一步走了下去。
他们两个人先后离开了,武柔在山坡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
……
魏王是受刺了,但是远不到生死不知的地步。
太医跟过去诊治的时候,回禀皇帝说,刺客用的是短匕首,魏王又过于肥胖,那刀只划破了魏王抵挡的胳膊,刺入了他的胸口位置,但是连骨头都没有伤到,算是皮外伤。
听了这个话,皇帝松了一口气,然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半晌说道:
“没事就好,没想到他这一身肉还有救命的时候。”
晋王到的时候,听说四哥没事了,就跟皇帝一起,在外间听保护魏王的侍卫们细说详情。
“你们怎么做的侍卫?不仅让歹人近了身,还让人跑了?”皇帝凌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