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收拾了心情,又温柔地问:
“犀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晋阳公主鼓了鼓腮帮子,叹了口气说:
“没什么想问的了,哥哥一句话就给概括了,我还能问什么呀。”
晋王笑了笑,转而说道:
“要是真觉得无聊,等天气好了,让长乐姐姐进宫,带你去宫外逛一逛。”
“真的么?!”晋阳公主开心地眼睛都睁大了,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又蔫了下来,说:
“哥哥你说了也不算啊,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晋王笑着说道:
“我替你求情,你今年都十岁了,过了十二就能出去建府了,父皇也不能圈你一辈子,只要你平时小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行。”
晋阳公主顿时又开心了起来,满口应道:
“好好好,我平时真的很小心了。到时候我要武才人跟我一起出去!哥哥跟父皇求情的时候,记得带上武才人。”
晋王脸上出现了为难的神情,他没有看武柔,而是微微侧了一下脸,用余光扫了一下身后,然后对着妹妹温和地劝解道:
“她虽然是个才人,但也是父皇的妃嫔,除非伴驾,否则是不能随意出宫去的。”
晋阳公主听闻,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晋王手里的布巾子都跟着甩了起来:
“哎呀……求求情么,求情还不行么?”
武柔见晋王微微低着头,头上绑着的发带都落到了脖子上,似乎实在是为难,于是她主动说道:
“没事公主,我不愿意出去玩,在宫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到那时,你跟长乐公主也是难得见面,姐妹两个合该好好说些话,带上我也不方便。”
晋阳公主这才失望地收了手,不吭声了。
晋王站起了身,将巾子抓在手里轻轻地拉了一下,似乎有些愧疚似的,迟疑了一会儿说:
“那我走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说罢,他转了身,径直路过了武柔的身边,看也没有看她,到了外间之后,随手将巾子递给了前来伺候的宫女,披上斗篷就离开了。
……
……
武德殿正殿内,晋王将今日份的功课交给了皇帝。
恰巧辅佐太子的一名官员来告状,说道:
“陛下,您嘱咐我们在一旁多多规劝太子,可是他现在根本听不进一句谏言,更有甚者,还故意反着来,老臣无能,特来请罪。”
皇帝听闻抬眼瞄了他一眼,浓密的鹰眉之下,凤眸闪过一丝不悦,随即他将奏章放到了一旁,和颜悦色说:
“杜大人这话就严重了,他不听是他的问题,怎么能治你的罪,就是不知道承乾犯了何错,让大人气成这样?”
杜正论说道:
“他在东宫加盖了一间屋舍,室内摆设多有奢靡之相,刘大人就劝谏了一句为君者不可贪图享乐,太子便怒了,直接将一件瓷瓶砸在了刘大人的脚边儿,碎渣滓乱飞,吓得刘大人浑身发抖,匍匐在地上。
还有,陛下可知道他将那屋舍做什么用?写了牌位用来供奉那些……那些被陛下杀了的罪奴。
他是太子啊,太子可以祭天祭父母祭祖宗,怎么能给那些奴籍之人供奉?不仅失了身份不说,还伤心垂泪,实在是荒谬。
老臣们哪里还敢说话,眼看着太子越来越行事乖张,实在是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降罪,杀了老臣吧!”
杜正伦说得涕泗横流,最后直接伏在地上,痛心疾首,只求一死的样子。
晋王一直侧目听着,本来不敢私自插话,可是他这般表演,让本来就因为那件事心存芥蒂的皇帝,一下子神情便狠厉了起来。
眼见着父皇就要大怒,他连忙从一旁走到了案几下头,站在了杜正伦的前头,堪堪挡了他半个身子,隔绝了皇帝的视线。
他躬身行礼,殷切地说道:
“父皇,这些事情儿臣都在一旁,且也知道。杜大人有些关键之处没有说。
那屋舍是父皇批准建了的,房间内的摆设也都是东宫职权之内,应分之属,没有半点儿逾越。
当时刘大人确实劝了太子不应享乐,但是他出口成章便是一篇骈文,字字夸大言过,甚至将太子比作秦二世。
太子哥哥只不过在东宫内盖了一座屋舍而已,又不是建了一座阿房宫,他听了如何不气?”
杜正伦听闻,震惊地连忙抬起了头,看着晋王的背影,说道:
“晋王殿下,自古劝谏都是防微杜渐,若是真等他建了阿房宫,岂不是已经晚了?
那我等更该以死谢罪了。
更何况他建那屋舍是为了什么?!他若不是……对陛下心有怨怼,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晋王微微侧了一下脸,用眼尾不悦地觑了他一眼,又直视着皇帝的眼睛,说道:
“父皇,太子哥哥心里头清楚,那些死去的奴婢错在谗言媚主,祸乱储君以谋私利。
但大错还是在他自己的头上,是他自己助长了那些人的心思。所以心生愧疚,日日做噩梦,所以才命人供奉了牌位,时不时地让宫人上香祭拜,他自己只是去那儿坐坐而已,并没有亲自祭祀。”
晋王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见皇帝的神情渐渐的缓和了下来,这才转而侧了身子,用眼尾觑着跪在地上的杜正伦,说道:
“我也不是说几位大人有错,只是大人们为了纠正太子,谏言心切,未免有时候言辞太过激烈了些。而且,有些事情你们没有机会亲眼看见,难免意料错了。
我知道,太子哥哥的脾气是没有以前好了,但是他伤了腿,从前可以持长剑,飞跃腾挪的人,如今出入都得坐撵,走路都得让人搀扶。
试想,将心比心,若是这种事情放在各位大人身上,你们会不会烦闷伤心?还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心宽平和毫无变化?”
杜正伦听闻,哑口无言,他委屈地看了皇帝一眼,可是皇帝却移开了目光,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没有看他。
晋王这才往左了一步,退了回去,温柔又恳切地说:
“还请大人们对太子哥哥有些耐心,他正在适应,现在已经很好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陛下!”杜正伦眼见着不妙,连忙出声喊道,“太子并不是简单的脾气差了些,那是与从前天差地别啊,老臣虽然明白他的苦,看在眼里也十分痛心。
可是他是大唐的储君,是大唐的未来。
现在他是一句劝谏的话都听不得,即便是老臣说,是陛下命我等劝谏他,他都敢摔东西,如此……”
大逆不道几个字还没有出口。
“谁让你将朕搬出来压他的?!”皇帝突然怒吼了一声。吓得晋王和杜正伦同时哆嗦了一下。
杜正伦看着皇帝,脸色“唰”地白了,满是惊恐。
皇帝指着他说道:
“你自己谏言水平不行,让他听不进去,就抬出朕来逼他屈服。如果需要压着他认错,朕需要你吗?!
朕派你们过去,是为了彰显朕对他的器重,是让你们用自己的经验和学识,帮助他纠错改正,以后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你倒好,听这意思,是早就觉得他不配当一个储君,左右看他不顺眼,巴不得他明日就犯个谋逆之罪,让朕将他废了是吧?!”
杜正伦连忙伏地叩首,含着泪高呼道:
“陛下……臣冤枉啊……臣决……”
皇帝立马打断了他的话,拔高了声音质问道:“你敢说你没有?!”
杜正伦哆嗦了一下,伏在地上再也不敢吭声了。
皇帝这才收回了手指,皱着眉头急促的喘着气,瞪着杜正伦,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恢复了文气的模样,声音缓和地说道:
“念你一片忠心,全是为了大唐考虑,这次就算了。只是你不适合再跟在太子左右辅佐他,回家收拾收拾,等朕的圣旨,离开长安去做刺史吧。”
杜正伦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躬身行礼道:
“谢陛下隆恩,臣……知道错了。”
“去吧。”皇帝平静地说。
……
杜正伦走了之后,皇帝看了看旁边的晋王,见他神色不稳,似乎心有余悸,于是温声问:
“小九,阿耶吓着你了?”
晋王连忙躬身行礼道:
“没有,父皇,只是没有想到……”
皇帝立马接了他的话:“只是没有想到朕会贬了他的官儿?”
晋王沉默地点了点头。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
“你啊,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就是这心地太过仁善,你是不是觉得,他既然为了大唐着想,训斥一顿让他知道错了,就算了?”
晋王抿了抿唇,垂着眼眸又点了点头。
皇帝深邃的凤眸斜了一下,表达了不满和不认同,说:
“是人都有立场,若是细说起来,就连这作奸犯科之人,都能有一二能让人理解的苦衷。你能看清楚他们心里头想得什么,为何这么做,这是好事。
但是看清了之后,若是只起了同理心,什么都不做,那便是白搭了你的那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他顿了顿,一手搭在了膝盖上,一边左倾了身子,耐心地问:
“我问你,你是什么立场?”
晋王眸光一闪,抬了眼睛坚定地看向了自己的父皇,说:
“我想帮太子哥哥。”
皇帝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
“时刻记住你的立场,但凡能帮助你达成这一目的,你就去做。别人的立场和想法,利用也好,忽略也罢,都得为你的立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