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哦,是那个人

李祥云看着她这样,越发的心痛,转身将婢女准备好的包袱抢了过来,说道:

“阿柔,这个你拿着,你这里是我的一些体己和首饰,你备着应急用。如果缺钱了,你就偷偷地来找我,我给你。

如果是他们真的过分了,打伤了你,你也来找我,到时候我替你去告状。”

她顿了顿,哭着又着重地说:

“我一定会时常找你的!”

武柔看了看她塞给自己包裹,见她塞给她的手使足了劲儿按着,眼睛里全是恐慌,好像只要她拒绝了,她就会羞愧难当一样。

于是她没有推拒,乖乖地将包袱接了过来,背在了身上,走了。

她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于是赶在落日之前,又回到了田庄的后山上,钻了回来。

回去的时候,老婆子依旧在织布,依旧是那有节率的推织机的声音,但是看见武柔出现的那一刻,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说道:

“快回去吧,她们找你找了好几圈了,现在恐怕已经去街上找了。幸亏她们看我年纪大,有几分尊重,这洞口又有织机和水缸挡着,她们扫了一眼没看见你,就走了。”

武柔默默地将身上的背着的东西都取了下来,神情落寞地说:

“婆婆,你帮我收着吧,你的布我都换了铜钱了,两百多文,我花了一百敲门。朋友给我了些首饰,你随便取个东西抵了吧,谢谢婆婆帮我。”

老婆子说:

“我老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没用了,我都给元姑娘留着。”

武柔没有吭声,低着头,打开门出去了。

她这一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众人不知道老婆子屋子里头有个洞,都以为是她故意躲着人,藏到了什么地方,才没有被发现,就这么揭过去了。

可是几天之后,武家兄弟就找过来了。

“武柔呢?给我滚出来!”

武元庆已经三十多岁了,带着人一进田庄的门,就气势汹汹地要算账,一路寻到了后堂。

武柔也没有跟家里人说过自己出过门,怕她们说自己瞎折腾,再将洞口的事情给捅出去。

所以当武元庆和武元爽兄弟找来的时候,杨氏是懵懂,眼神中带着惊慌,带着三个女儿到了院子里头,有些胆怯地问:

“怎么了?”

武柔直接从后头走到了前头,迎着两个哥哥的怒火站定,仪态端庄,举止优美,以一个高贵的贵族女郎的姿态,说:

“我在这儿呢,怎么了?”

她对着田三娘她们的时候,可以撒泼使狠,毫无形象,可是对着这两个人,她希望自己极尽体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多挽回一些尊严。

武元庆见她跟杨氏一样,端着架子瞧不起人,越发的气愤,上前一步就给了武柔一个巴掌,怒道:

“你能耐了?!跑到县衙去告状,哭爹卖惨地说我虐待你?让县府府君好瞧了一通笑话!

知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就你这样的你装什么高贵,连个奴婢都不如,奴婢还能要点儿脸呢!”

武柔觉得眼前一黑,耳朵嗡嗡响了一阵,前头的话都没听清,就只听见后头他说“家丑不可外扬”了。

武柔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子,觉得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似的,火辣辣地疼。

她倔强地扭过了头,瞪着武元庆,前单后双的眼睛,天生带着恨意似地,眼尾殷红,冷笑一声说:

“大哥做都做了,你做的都不怕丑,我怕什么?”

武元庆气得胸口发闷,甩手又给了她一巴掌,直接将武柔扇倒在地上。

武柔眼冒金星,差点晕死过去。

杨氏连忙跑了过去,将武柔抱在怀里,哭着说道: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你少说两句不行么?”

然后就扬起了脸,对着武元庆控诉道:

“你现在都是一家之主了,怎么还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下这么重的手,万一打死了怎么办?”

旁边一直看戏的武家老二,武元爽语调轻佻,嘲讽似地说:

“她可不是孩子了,都十三了,我前几天还跟大哥说呢,咱们家这几个妹妹,生的这么好看,可得找几门好姻缘,卖个好价钱出去。”

杨氏听闻,顿时心中火起,又气又急,说:

“你们怎么能这样?!她们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这么作践她们,不就是作践武家的脸面么?!你们阿耶地下有知,都要被你们气活过来了!”

她说得声嘶力竭,字字吐血,说完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可是武家兄弟就爱看她们母女这样,武元爽得意地笑出了声,武元庆板着脸看着半昏迷的武柔,转过头对着身后的田三娘说道:

“你们也是个废物!人跑出去了都不知道!这么多人做什么吃的!”

田三娘战战兢兢,并没有她之前说的,等她们家郎君来了就耀武扬威,她低着头连声应道:

“是我们的错,请家主责罚,以后我们一定注意,绝对不会再让她出去了。”

武元庆说道:

“将她扔柴房饿三天!只是看着别让她死了,要是死了,要你们抵罪!”

“是是是……”

说罢,他们两个就要走。

一直没吭声的武顺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大哥,大哥……”似乎只要这样多喊一喊,就能唤醒他们心中的仁慈一般。

可是武元庆只是侧过脸来,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就走了。

……

……

被关进柴房的武柔,静静地躺在柴草堆上,睁着一双眼睛,许久都没有动。

不知道就这么过了多久,她突然坐起了身,开始在屋子里到处寻找。

在柴禾堆里找了几根粗棍子,在手里挥了挥,又扔了,似乎嫌弃分量不够,最后在一草堆下头的墙边儿上,翻出了一块石砖。

她纤细的手指,抓那块砖起来的时候,手臂都在抖,但是她使足了力气,咬了牙,将石砖块比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做势要砸下去。

她咬着天生红润的嘴唇,咬的唇边都发白了,还是狠不下去手,最后她眸光闪了闪,突然将石砖往旁边一扔,怒道:

“我凭什么要伤害我自己?!回头我举着折了的胳膊去告状,他们肯定说是田三娘干的,我仇报不了,还折了一条胳膊,我疯了?!”

武柔剧烈地喘着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扒着柴房的门板缝往外看,喊道:

“放我出去!”

门外头的茅草棚下头,正好坐了两个妇人正在闲聊,她们听见了武柔的喊叫,一开始没有搭理。

最后实在是武柔印象她们说话,其中一个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了柴房门口,躬着身子、凑着门板的缝隙往里看,循着武柔的脸说:

“元姑娘,你就别闹了,主君发话了要饿你三天,今天才第一天罢了,我们怎么敢放你出来?一会儿我们偷偷地给你塞点儿水和干饼,你就配合配合,饶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吧。”

武柔听闻不说话了,扒着门缝就着光,眼见着她又回到了草棚下头。

那等着的妇人等得着急了,说:

“你接着说,那夔国公真这么厉害么?”

“那当然了,我听说,人家是正经陛下身边的红人,跟咱们老国公可不一样,虽然当初他们都是一起跟着高祖在咱们太原起兵的功臣。

可咱们老国公跟高祖皇帝亲近,后来高祖皇帝做了太上皇,不管事儿。当今陛下虽然也看重他,可一直是外派他在外,就没升过官儿。

那位夔国公刘弘基,他可是一直跟在当今陛下身边儿的,如今是辅国大将军,他想致仕回家,皇帝还不舍得呢。”

武柔听见了“皇帝身边的红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位比并州都督府长史都要大,下意识地就问:

“他怎么了?他要来并州了?”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齐齐扭过了头看向了柴房的方向,见幽暗的门缝里头,几缕光堪堪能照见里头,映出一个眼睛来。

她们愣了一瞬,然后便坦然适应了这荒诞的一幕:

主人被关在柴房里头,扒着门板跟她们两个奴婢扯闲篇。

有人听,有人问,那说话的妇人更起劲儿了,连忙转了头说道:

“是啊,这几日府邸那边可热闹了,张灯结彩地准备迎接贵客,说那夔国公想要故地重游,顺道要来武家看看,已经提前送了信儿了,九月初八就到。”

武柔根本就不知道时日,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现在是初一啊。”妇人回道。

武柔默默地又念了一声:

“初一,现在是初一。”然后就离开了柴门,又坐回了草堆上,想着事情不吭声了。

……

……

到了九月天,满地的落叶,天气就冷了,可是她们已经在前半年,将过冬的棉衣给了田三娘买粮食,现在什么都不剩了。

杨氏找田三娘问话,说是不是武家兄弟想要冻死她们,田三娘只管嬉皮笑脸,阴阳怪气地说:

“这不知道啊,主君或许忘了,过几日或许能想起来,或许想不起来。我们做奴婢的哪儿敢开口问。

夫人,您是前朝皇族出身,那肯定随便拿点儿东西,就够一家人吃一年的,不行您再找找,看有什么首饰没有,拿出来我去给您换几件儿棉衣去。”

杨氏厌恶的眼睛一瞥,便不说话了。

她心里头知道,正如大女儿所说,武家兄弟对她们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也不满,可是她毫无办法。

可笑的是,她们要管着田庄这些人的吃饭开销,还得自己干活洗衣服。

武柔在心中默默地数着日子,临近刘弘基到武家公府的前一天,突然问:

“阿娘,你知道夔国公刘弘基么,他跟阿耶的关系怎么样?”

“这名字挺耳熟的……”杨氏抬了眼睛想了想,似乎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武柔提醒她:“她们说,是跟阿耶一起拥护高祖皇帝起兵的人。”

杨氏这才反应了过来,说:

“哦……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