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以前总觉得只要足够努力,未来可供选择的机会就会有很多。
以为自己有的选。
可走了这么远,回过头才发现,我们没得选,走过的一条条岔路不过是在被周围的一切推着走。
邢昭如今努力在做不被命运推着走的那个人。他清楚,放下安逸就意味着不确定的未来,即便前路荆棘满地,但他想,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邢昭拖着疲倦的身体去上学,待他交完所有作业便瘫在桌面上呼呼大睡起来,现在他还是自己一个人坐第一排,与后方嘈乱的区域不同,邢昭这块仿佛是被隔离开一般,安静地要死。
邢昭不知道的是,他一整个早自习都在英语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以睡觉度过,那老师盯得她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终于,就在邢昭准备翻个身继续睡时,老师终于掰开一截粉笔,朝着邢昭的脑门砸去。
七班新来的这位高三年级英语老师叫沈宜,几个月前刚从H省师大毕业。
一直以来奉行素质教育的沈宜曾经幻想过一段无比美好的就业情景。
一个脱去古板腐朽的年轻教师,带着还未踏足社会的孩子们疯狂畅想未来,她站在三尺讲台上侃侃而谈一切有意思的事情,并且告诉台下的学生们,看!这就是你们未曾到达过的世界!
为了迎接站上新的工作岗位的第一节课,沈宜今天早早起床为自己精心描了眉,虽然只是一节自习课,但她还是想要给自己正是带的第一批学生留下一个好印象。
邢昭是个例外。
邢昭是个她为今天做了一切准备都没想到的意外。
一个早自习,所有学生都在悄悄打量着这位穿着时髦,英语发音标准的新老师。
只有邢昭。
不仅在课前没起立,还在她的课上睡了这么长时间!
沈宜紧咬着嘴唇,看着眼前正趴在桌子上揉眼睛的男生便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么高的个子是怎么坐到第一排来的!
还有这发型,说是背头又太短,说平头又太长,一看早上起床就没来得及拾掇自己,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
感到自己的脑门一阵刺痛,邢昭迷迷糊糊间张开眼睛,昨晚看书太晚差点睡在书桌前,早自习实在太困便眯了一会。
他下意识直起腰板就要伸个懒腰,猝不及防就与正站在讲台上的怒视自己的新老师眼神撞了个满怀。
耳边传来的是或高昂或低沉,或随意或认真但又不标准的朗朗读书声,邢昭连忙低头翻出来课本,胡乱掀了几页,再抬头一看,那新老师还在看自己。
睡梦中好像有些印象,这老师来了以后做了个自我介绍,叫、叫什么来着?
邢昭看了一眼黑板,那上面方方正正用明黄色的粉笔写着“沈宜”。
哦,叫沈宜。
邢昭感觉自己再跟她对视一会儿,就要被这老师的眼睛给看穿了,他默默低下头,装模作样地读起来。
上方传来一道既不清冷却又不那么温柔的声音,“我让读的是第六单元单词。”
上学期的英语老师退休之前还有一章的进度没上,沈宜在到来之前特意问了几个班干部情况,不像别的老师直接放弃上这点,而是决定先上完课本再开始复习。
邢昭又把书翻到最后面的单词表,眼前的大小字母真是晃得他眼睛疼,定位到第六单元,正欲张口,邢昭才发现自己不会读。
刚才沈老师带着读了几遍,邢昭当时睡觉自然是不会读。
他与那字母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感觉头顶的眼神从未来开过,邢昭艰难开口,“哈、哈斯办的……”
邢昭的桌子正对讲台,因此沈宜离他也是十分地近,她听到邢昭的发音大体上没有错误,才从鼻尖冒出一声轻嗯。
得,这就是对了。邢昭呼出一口气,再看下一个单词,刚好认识,便读了起来。
一连读了好几个,沈老师才踩着低跟鞋从讲台上下来绕行教室,路过邢昭时,一阵茉莉花的香味扑鼻,猛然吸入还有些刺激,他险些没咳嗽出来。
下课之后,邢昭翻着自己的眼皮子又趴在了桌子上,不多时就看到门口一抹在门框前略显矮小的身影,她正张头张脑地朝教室里看。
好久没回过七班,以前的位置都要忘记了。
“同学你找谁?”
何白猛地抬头,就看见一脸疲惫但是嘴角挂着一抹笑容的邢昭正靠在门框上问她。
他像是很累,不知道为什么,何白感觉他倚着门框都要睡着了。
“邢昭你……没事吧?”何白犹豫开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找邢昭呢,来之前给自己鼓了一番勇气,如果有七班以前的同学跟她说风凉话,她就……
好吧,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
邢昭揉了揉眼睛,靠着门框伸完懒腰才笑着回他,“你来找我就问这个啊?”邢昭张开双臂以示自己无虞,“这不好着呢吗,能有什么事。”
只不过邢昭不经意间瞟到,何白的耳尖居然发红?
“话说回来,你昨晚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昨晚事发仓促,邢昭也没来得及过问一些细节,光是自己在那编谎就编了好久,可不就忘了这回事。
“昨天你失踪之后,林阿姨她……她先联系了刘老师,因为他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所以就来问我了。”
何白自己说完都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直到邢昭好笑似的凑到她面前问,“咱俩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失语的何白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耳根子更红了,慌慌张张解释道,“啊呀,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说错了,之前……”
“打住,”邢昭伸出手掌背对自己,做了个停的手势,“咱俩关系近又不是不能说的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了,你要是喜欢我都能直说,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何白被邢昭的话吓了一跳,周围这可是有同学在呢,邢昭这话难道不是给自己徒增话料!她险些就要冲上去捂住邢昭那个胡说乱道的嘴巴。
一跺脚,何白脸颊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意识到自己脸烧的她立马将脸蛋捂住,“邢昭,我不是那个意思,就这样,不说了!”
邢昭看她像是要走人,便敛起笑容严肃起来,“不开玩笑了。别着急走啊,我还有事问你呢,昨天答应的帮我补英语,什么时候开始?今儿可是高三第一天。”
“邢昭,我看过你的试卷,你问题不是出在单词,是语法有问题,我在想要不等到开学考结束,再系统给你把高中的语法知识串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邢昭一笑,“都听你的。”
课间十分钟就是如此短暂,两人交流了没几句便被匆促的上课铃声叫回了各自班级,在何白看来,打铃时刻的分离,特别像那道最残酷的分水岭,现在已经初见端倪,日后……
她不敢想。
回身望向七班所在的楼道,已经空无一人。她当然希望邢昭是好的,也十分愿意在自己前进的路上帮他一把,但是他们会不会被这倒残酷的分水岭冲散,都要看邢昭自己了。
如果有机会,她想和邢昭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不能要求他和自己上同一所,但同一座城市,也是好的。
高三的第一节正式课,由刘洪来开班会。
他先是总结了上个学期的收获,又简单说了说整个高三的复习路径以及假期安排。
最后,也是最令人惊心动魄的点来了,刘洪从自己的皮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上面记录着上个学期所有学生的期末考试成绩。
数位由成绩大小排开,七班在汉江一中并不算得上很靠前的班级,一个班六十多个人,能考到全年级一百名的寥寥无几,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上面的排名可是不一般,在前几名的学生会被当众表扬,排在后面的,可是要被刘洪叫去办公室谈话了啊。
“咱们上学期期末考是以学期内容为主要考点的,和高考题型不一样,内容也没有涵盖所有知识点。”
这话让所有学生舒了一口气,老刘这话意思就是这成绩没参考价值呗。
“但是,”刘洪猛地拍向桌面,“在座的同学没有给出应有的重视!这是一场考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同时也是汉江市准高三生的一次摸底考试!”
“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念一念成绩,我想表达什么意思,相信你们都能从这些成绩里体会到。”
刘洪略显抑制的愤怒声读着那张全年级垫底的成绩单,一曲罢了,刘洪啪地一下把纸拍在桌面上。
“首先,我要表扬的是邢昭同学,他在这次考试中成功完成了级别跳跃,从他刚进咱们班的垫底到现在的中等水平,年级也能排到三百多名,比上次足足进步了近两百名!”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话锋一转,“某些同学!据我所知,趁着晚自习期间逃课!企图用游戏来蒙蔽自己的眼睛,上黑网吧,还偷家里的钱去玩游戏!”
“学习态度十分恶劣!甚至对待家人,尤其是父母,拿不出应有的尊重来!这种学生,现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不学习,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邢昭以为刘洪是在说自己。
就像一场大梦忽然变成了噩梦,却又反应过来噩梦并没有做成,都是自己吓自己。
听着刘洪激动发言的邢昭,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上个学期几乎每晚都逃课,即便白天精精神神地认真学习,但他逃课的事情还是深深地印在了七班人的脑子里。
“同学们!你们已经是高三学生了,有一部分人再等一年都能出去进单位赚钱了!最后一年,我不期望大家都能考得上大学,但是我最希望的,还是能认清自己,别再犯青春时候一贯的傻,你迈出的每一步,后果都要由你自己来承担,这时候可没有家里人来替你擦屁股了。”
“大家,好自为之,邢昭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刘洪刚一出门,班里就像炸了锅似的噪音突起,邢昭起身,明显感觉到众人愣了一下。
他没在意众人眼光,只是披上外套默默走出去,在办公室门口,刘洪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还不等邢昭问他什么事,刘洪就皱着眉头问,“邢昭,你第一节课就把小沈老师惹到了?”
沈宜的履历很强劲,本科毕业的她本有机会进入省会那几个老牌中学上班,却硬要选择自己家附近的这所中学,甚至排名永远在老二,被二中压了一头从未变过。
学校是相当重视且看好这样人才的,所以沈宜一来就让她带了高三班,和刘洪这个年资高、教学经验丰富、备受好评的老教师搭档,目的也是为了让沈宜多看多学,给她提供一个卓越的学习平台。
“邢昭,我知道你最近进步了值得表扬,可也不能当刺儿头吧,新老师来上课第一天就睡觉?你怎么想的?”
“人家沈老师辛辛苦苦早上还起来给你们上课,不厌其烦一遍遍教你们读音,你就在第一排人家眼皮子底下,你怎么睡着的?”
“你这个年龄段,你睡得着觉?”
说再多自己也是在这课上睡了,邢昭大大方方道了个歉,“沈老师当时只是扔了我一下粉笔头,其他的质问都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生气。”
刘洪摆摆手,“吃一堑长一智,想睡觉可以请假回家去睡,到学校里像什么样子?邢昭,你还坐咱们班第一排,你可是还代表着整个班级的形象!!”
邢昭试探性地问,“那我去找她道个歉?”
“随你的便!”
*
空旷的办公室里,由于英语课集中在早上第一节,大部分老师都还没回来,沈宜有些懊恼地写着教案,想到早上装模作样读英语的男生更生气了,要命的是那人读的居然还都是对的,虽然读音不标准,但发音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咚咚。
办公室的门沉闷地响了两声,沈宜看到一个脑袋从门缝里钻进来,“沈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