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188年)十月十五。
洛阳。南宫。嘉德殿。
随着宦官一声轻喝,等在大殿外面的文武百官,开始整冠,脱鞋,排队上金殿。
皇宫大殿中,灵帝刘宏端坐龙椅之上,满脸虚弱,眼圈深陷,一看就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宏身上帝王的威严丝毫不减。
“诸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看到灵帝有气无力的样子,中常侍张让一步跨出,操着公鸭嗓提醒大殿众臣,可以开始奏事了。
“哼!”
张让唱完朝,目光不善地扫过大将军何进、司空袁逢,想看看他们今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上次赵琰之事让张让在金殿上大失颜面,张让早给何进、袁逢在账面上添了一笔。
“陛下,臣有本要奏。”
何进与袁逢未动,司徒丁宫面带苦色,率先出班请奏。
“卿有何本要奏?”
灵帝有些失望地瞥了一眼上月刚从司空转任的丁宫,无力地点点头,一双无神的眸子又环视满殿大臣一眼,暗暗腹诽。
“这班人,为何总有事来烦朕!”
得到许可,丁宫朝刘宏又一躬身,方直起身来。
“进入十月,青、徐黄巾复起,人数超过百万;叛贼张纯、张举联合乌桓人又抄掠幽、冀、青三州,攻破清河、平原,造成各地流民剧增,请陛下拨款赈济,安置流民。”
丁宫语落,太尉马日磾趁机出班附和,提醒灵帝一定要重视赈济之事。
“陛下,若赈济不及时,朝不保夕的难民,为期求活,恐又加入黄巾贼作乱。”
如今身居高位,常有匡扶社稷、救济世人志向的尚书卢植,自然不能尸位素餐。
“据青州刺史部传来消息,整个青州的黄巾流寇已多达百万,若朝廷再不赈济,只怕中原也会步冀州、青州的后尘!”
灵帝明白了,这些人说这么多,是又伸手向他要钱了。
灵帝慢慢坐直了身子,无神的目光渐渐变得清冷、犀利,一一从大殿众臣脸上怒视而过。
“二月,郭太等黄巾在西河白波谷造反,攻略太原郡、河东郡等地。”
“三月,南匈奴、屠各胡攻入并州,杀死刺史张懿。”
“四月,汝南葛坡黄巾再起,攻没郡县。”
“六月,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杀刺史郤俭。”
“七月,荆州区星、周朝、苏马、郭石为祸长沙、零陵、桂阳等郡。”
“如今十月,青州、徐州黄巾又起,攻略郡县,刺史外逃、郡令被杀者众;还有张纯、张举勾结乌桓人祸乱冀州、幽州。”
刘宏愤怒的目光再一次从卢植、何进、马日磾、张温、袁逢、周忠等人脸上扫过。
“朕想问问诸位臣工,我大汉的天下,为何变得如此千疮百孔,各地的盗贼为何屡剿不绝?”
面对灵帝森冷的目光,大臣们纷纷低下了头。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还能为什么?”
众人自然不会这般说,皆沉默不语。
“卢尚书,你曾多次带兵平叛,你且说说,进入中平五年以来,各州叛乱不止,这是为何?”
灵帝怒视着一众装死的朝臣,面如寒霜,强压着怒火,干脆点名。
“陛下,造成此番境况的原因,不出其二。”
卢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且性格刚毅,品德高尚,虽然屡受打击,但他从不抱怨天子,如今见问,自然直言回禀。
“一是因各地兵力不足,事起时无力弹压,致使贼寇坐大。”
“二是地方郡守不作为,畏敌怯战,助长了有心作乱贼寇的嚣张气焰。”
听了卢植的回答,灵帝脸上的冰冷之气并未减少丝毫,反而对很不待见的卢植更加失望。
“哼,兵力不足?”
“这不是理由,甲子年黄巾祸起之前,大汉也没这么多兵,天下却一片升平。”
卢植的说辞,灵帝只赞同一半。
“地方官吏不作为,这倒是真的!”
灵帝又将目光转向太尉马日磾。
“马太尉,朕一个月前就从西园拿出三十亿钱以补充国库,你告诉朕,现在国库还有多少钱?”
马日磾哭丧着脸,不敢抬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国库已空。”
马日磾的回答,让灵帝一愣,他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国库居然又没钱了。
“呵呵……”
灵帝怒极反笑,盯着马日磾又问了一句。
“那你告诉朕,这三十亿钱救济了多少中原难民?”
三十亿钱,若给每个灾民一千钱,可以救济三百万灾民,如今的粮价大涨,要三百钱一石,这也足够一个灾民维持三个月时间。
“救济中原七郡,大约有五十万人受益。”
马日磾沉吟了半晌,方慢吞吞地说出了一个大致数字。
“呃……”
“嘶……”
听到马日磾的这个数字,莫说灵帝不想说话了,就是满殿的大臣,哪怕算术再差,也觉得不可思议。
“钱到哪里去了?”
金殿里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钱被这满殿的大臣瓜分了呗。
一时间,嘉德殿寂静地落针可闻。
这种寂静,犹如殿外的天空,阴沉而诡异,压抑地有些瘆人。
心中有鬼的,不敢出来说话;想说话的,担心明天再站不到这大殿里头。
就连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温顺体贴的张让,也闭口不言,脑袋低垂,一双眸子闪烁不定。
“这些人太坏了,只给本公不到千万钱!”
金殿内,上至天子,下至朝臣,一个个如石雕泥塑般静默,使昏暗的大殿显得阴森森,有点可怖。
“唉,这就是我大汉的重臣!这就是我刘宏的臣子!”
灵帝心里既凄苦,又无奈。
“外戚专权、大姓贪婪、官员庸碌,就没有一个让朕称心、能替朕分忧的忠良之臣!”
灵帝忽然想起了刚刚被朝臣们拱走的盖勋,那是他信任的人。
“要不,再让盖勋从京兆尹回来?”
念头刚一起,心头热乎了不到三息,灵帝又默默打消了念头。
灵帝前番刚刚将盖勋从出任武都太守的路上召回,若再从其出任京兆尹的路上召回,他无法给满殿大臣一个合理的说辞,尤其是无法向容不下盖勋的各方势力解释。
“这其中,恐怕也有蹇硕的影子啊!”
虽然蹇硕掩饰地很好,利用了张温,但还是被灵帝洞悉。
“周慎?荡寇将军?一个十足的废物,值得西园军元帅出面为其谋奉高令?”
“咦,不对……”
一提及奉高,灵帝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丝亮光,猛地坐直了身子。
“对呀,还有一个人可谓良臣,‘仁人君子’陶谦的儿子,新任的泰山太守陶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