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困顿

  • 魏逆
  • 茶渐浓
  • 2767字
  • 2023-04-29 00:04:08

君臣芥蒂化解后,夏侯惠复拥有了伴驾出行的恩宠。

只不过,连续数日的伴驾,并没有让他拥有犯颜直谏的机会。

因为近些时日,天子曹叡委实太勤勉了!

不是在东堂内署政到日暮时分,便是出巡查各司,如听狱讼、巡武备、清点武库以及招各州郡计吏议徭役问民间疾苦等,宛如圣君临朝。

如此,夏侯惠以及其他近臣自是没有规劝机会的。

而曹叡之所以如此勤勉,乃是他受刺激了。

镇守荆襄的骠骑将军司马懿,前不久上表庙堂传报孙吴的消息,声称孙权在四月十三日(丙申)于武昌南郊即皇帝位了。

天下终究还是迎来了三足鼎立。

且江东与巴蜀依旧维护着盟约,矢志并力对抗一家独大的曹魏。

虽说,割据江东的孙权称帝是可以预见的事。

但对于曹叡而言,这个消息很不好。

是在隐晦的指摘着魏国两代君主,对江东战略的失策。

盖因如若魏文曹丕没有封孙权为吴王、让他拥有建立宗庙与分邦立国的资格,孙权的称帝行为是没有法理可依的。而如若不是曹叡准许已故大司马曹休发动石亭之战,让淮南精锐一举丧尽,亦令悬在江东举头三尺之上的威慑力不复,孙权未必就敢称帝了——至少,也不会称帝得如此之快!

故而,天子曹叡的勤勉隐隐有知耻而后勇的味道。

如此心态自是不会持久的。

毕竟事已然,他再勤勉有加也改变不了事实,久而久之那股热情就消退了。

不过,夏侯惠如今也没有心情规劝。

他最近也很闹心。

一者,是长兄夏侯衡对他动用家法了。

与其他武勋之家动则棍棒加身的家法不同,性情温和的夏侯衡在掌家后,制定的家法只是禁足,以及入夜后在祠堂内跪坐思过。

但夏侯惠宁可被棍棒加身。

缘由无他,夏侯衡对他在崇华后殿的阿谀之言十分恼怒,竟是让他连续一个月,每日入夜后都要在祠堂内跪坐思过一个时辰。

且这还是看在他需要入宫伴驾的份上,才轻罚了。

不然,便是不分昼夜皆在祠堂内思过了。

但对夏侯惠来说,同样难于忍受。

为期一个月啊!

在黑灯瞎火的的、冷冷清清的祠堂内独自跪着,且不可说话、不能看书、连打个哈欠都要被认定为不敬.....还不如挨一顿揍来得干脆呢!

哪怕夏侯衡揍了一次后,犹觉得不解恨,夏侯惠是可以接受多挨几顿打的....

另一件事,则是关乎天子曹叡的“恩宠”。

先前在崇华后殿时,天子还特别开恩,让他将良驹养在宫禁的马厩中。

对此夏侯惠自是无不从,且心带感激。

然而,待有一日他伴驾出行归来,将骏马带回马厩安置时,恰好碰到了太仆署下掌管乘舆及厩中诸马的未央厩令。

那未央厩令以一番话,令他当场愕然,满目的不敢置信。

因为其他近臣的骑乘坐骑,并没有被天子赐下,仍归太仆署所有,故而不需要给太仆署缴纳坐骑所食的费用。

但夏侯惠的坐骑则是不同。

天子已然将骏马赐下了,太仆署便没有为夏侯惠养马的义务。

不然,便是对其他近臣的不公平,令天子有厚此薄彼之嫌,有损公正清誉。

说白了,太仆署的意思就是,夏侯惠得交钱!

至于是多少嘛~

来自西域的骏马,未央厩令亦不敢怠慢,乃是将之与天子御驾的骏马安置在一起,享受同等殊荣。

故而每日所食极为奢侈,花费甚巨。

至少,以夏侯惠如今散骑侍郎的官职、不过六百石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但未央厩令让夏侯惠且宽心。

先是对北面做了一礼后,他才声称天子知道夏侯惠如今的俸禄不高,难以承担骏马每日所耗,故而只需出本职俸禄即可,其余差额就让少府来承担了。

言罢,不吝对天子遥奉赞誉之辞。

且还劝说夏侯惠当心怀感激、勤勉任事,以报天子的恩宠。

对此,夏侯惠义愤填膺、发自肺腑的“感激”!

不敢再休沐、天天伴驾左右直至日暮时刻方得归府也就罢了,竟是连俸禄都给扣没了?

且还声称,我这是享了天子恩荣的,要记得心怀感激?

所谓敲骨吸髓,亦不过如此了吧?

是故,当夏侯惠听罢未央厩令的说辞后,差点就忍不住将齐威王那句“叱嗟,尔母婢也”的千古名言给脱口而出了!

咳!咳!

只是想说,但没有说出来。

而且他想骂的是太仆署,而并非是天子。

当然了,不管心中再怎么不甘,夏侯惠都只能被迫接受事实,带着满心悲愤谢过未央厩令才离去。

盖因他知道,此事必乃天子曹叡处心积虑而为!

为了出被他以秦二世作类比的那口气!

莫要以为高高在上的天子不会记仇,做不出这种挟私报复之事。

魏文曹丕还曾经将头颅骨,系在曾因饥年食人肉的王忠马鞍之上以为戏乐呢!

如今的天子曹叡虽没有那般不堪,但借太仆署扣夏侯惠俸禄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他绝对是能做出来的。

反正,天子心里如明镜般,知道魏国元勋夏侯家的子侄后辈,都不会依靠这点俸禄果腹。

索性就扣了,让夏侯惠明白君威不可犯!

不过,天子不知道的是,夏侯惠还真就对这点俸禄耿耿于怀。

不是他吝啬,而是他很缺钱.....

虽说,掌家的夏侯衡按月分配给他的例钱,足以让他逍遥自在了。

但他暗中还养了不少人啊!

早年离开洛阳归桑梓谯县隐居时,他春夏习书传,秋冬弋猎以为乐。

而这个弋猎自娱,只不过是幌子罢了。

事实上,他每岁秋冬时节,都会在家中老苍头的陪同下隐姓埋名当游侠儿,足迹遍布豫、扬、兖州与徐州,甚至还曾北上至青州过。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最初,他的打算是想看看魏国治下的民生如何,以便对日后入仕有所裨益。

但当他每次看到黎庶百姓因为天灾、徭役、田亩歉收或者其他缘由卖儿鬻女时,以及路遇孤苦伶仃的乞儿时,便心有不忍买或带了回来。

这种事情在权贵或豪右之家很寻常,就当家里多个奴婢徒附而已。

不过,夏侯惠带回的有些多。

仅是三年的光景,他便带回来了三四十人。

且他没将这些小儿当作奴婢来看待,不仅出资寻了个通文墨先生教他们识字,还让家中部曲教导武艺。

盖因他倏然想起,历史上司马师曾经养了三千死士!

也正是这三千死士,才能让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奠定社稷改变姓氏的根基。

是故,他也想模仿一下。

打算将这些小儿当作心腹培养,让他们有机会读书学艺,日后若有才能可堪一用者,便假他人之手悄然将之遣入军中或效力于司马家族,在特定的时候或许能收奇效。

自然,众小儿资质不一,未必能有几个能成才。

但只需要有一个成才,就是足以让夏侯惠收获满满了。

毕竟,活命之恩以及从小耳提面命之下,他们的忠诚度是不需要担忧的。

这也是夏侯惠如今很困顿的缘由。

夏侯衡每个月给予的例钱,他皆用来养众小儿了!

原本,出仕之后,他还以为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一些,至少在酒肆中沽一壶劣酒的余财是不缺了。

哪料到,天子竟会将他的俸禄给扣了呢?

如此,他哪能不愤愤于胸呢!

唉.......

如今当务之急,得寻个法子敛财才行。

虽说男儿当有封侯志,不可贪图安逸作富家翁,但身无分文则是寸步难行啊~

且随着那些小儿日渐长大,耗费亦剧增,自己可承担不起。

故而,每夜在祠堂内思过的时候,他尽是在思虑着如何在不染上铜臭味的情况下,寻条持续的生财之路。

此倒不是他自命清高。

而是他受职散骑侍郎、身为天子近臣,如若汲汲营营于求财,将会被御史弹劾或他人攻讦,亦会在天子心中留下不堪重用的印象。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法子的时候,长兄夏侯衡便将他的罚过给解除了。

缘由是他为夏侯惠物色了门亲事,原本双方都差不多谈妥了,却不想对方竟直接反悔不说,且还言辞中不乏鄙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