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沙砾幻象病毒

这一年的元旦节,米兰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寒雨。路面倒映街影,呈现出一幅孤冷的水墨浮世绘。零星车辆呼啸着,冲过湿漉漉的街头巷尾。

商厦外的旧花店,一束康乃馨只卖七块钱,依然门可罗雀。柳嘉背着书包,在街边阴冷潮湿的公交车站台下避雨、张望。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新年了。

自从父亲离世,母亲又接连病情加重入院后,跨年对于他来说,犹如一场触摸不到的梦。因为每到新年,他都会看见同学们合家团圆,听到大人和小孩们嬉戏互动的欢声笑语……心中的失落与悲伤,都会因此而满溢。

但今年,母亲的病情缓解,父亲还有希望回到他身边……

他更是收获了几个朋友。

想到这里,柳嘉的心情雀跃了起来!

公交车到了,柳嘉拉了拉背上的书包,走上车。今天的乘客很少,坐在他前面座位上的一位老奶奶,正用她布满皱纹的手拍打着呻吟不断的老式手机。

手机里传来嘶哑刺耳的声音:“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近日,米兰市发现TD603号幻象病毒……

“此型号病毒冬季易于传播,会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患者会感到极度饥渴,具体临床表现为,血液结构……

“脱离人体的血液接触空气后会凝结为红色沙砾,其异化原理未知……

“五周后,异化血液开始向内转移,造成患者缺氧死亡……”柳嘉看向窗外,稀疏的行人们都用长衣长裤、帽子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并且自觉保持着社交距离。

他记得四年前这个型号的幻象病毒第一次暴发时,整座米兰市都沦陷在恐慌中。四年过去了,虽然没能查到病毒的传染源究竟在何处,但人们似乎都已经处变不惊了。

一个小时后,车辆在天台山疗养院附近的站台停了下来。柳嘉下车,轻车熟路地通过门禁,进入到一幢砌在巨大地坑中的建筑。

建筑外的月灵湖之下,便是宏伟的地下都市亚音城,同时也是世界四大顶尖科研机构之一——龙巢基地的所在之处。

柳嘉行走在地面上,感觉犹如脚踏在云端上一般。

疗养院最近又新增了很多病人,好几间隔离病房门口都挂上了“TD603号幻象病毒治疗室”的临时门牌。医生和护士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一脸疲惫。

经过一间虚掩的隔离病房时,里面突然传出几声感染者的哀号。柳嘉瞥见病房内此时的情景活像一场诡异的沙雕展览!

几个感染者的身体正在逐渐沙化。并非腐烂,也没有淋漓的鲜血。被幻象病毒侵蚀的异形细胞,宛若金红沙砾,将患者的肌肉撑裂开,令它们缓缓流失坠地。

柳嘉感到沉重和窒息,他加快脚步,在长长的走廊上拐了几个弯后,终于来到了母亲所在的340号病房门口。

“呼——”

柳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推开了门。一道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了柳嘉的眼底。

340号病房是一间朴素典雅的套间,除了配置声控智能病床的卧室外,还有一间书架上摆满经典文学名著的会客书房。此时崔如意正坐在阳台上,强打精神翻阅着一本关于舞蹈的书。当她察觉到柳嘉的身影时,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颜。

“妈妈,您看起来好多了。”

柳嘉将母亲扶到露台的躺椅上,细心地为她盖好毛毯。崔如意微笑着递给柳嘉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擦拭干净手指后,怜爱地抚摸着柳嘉的脸庞。

“听护士说,前几次你来的时候,我都在昏睡……”

“别担心,妈妈!”柳嘉轻轻帮母亲梳理一头如瀑的长发。

当他发现母亲的脸颊开始变得红润,头发也有了光泽时,心情瞬间轻松了许多。

“医生说您恢复得很快。也许不用多久,您就可以和以前一样,和我出去玩了。”

崔如意轻轻触摸柳嘉的脸庞,温柔地凝视着。秋水般流转的目光里,隐藏着深深的自责和忧伤。

“小嘉,对不起。妈妈不能陪着你……”

柳嘉假装不以为然地翘起嘴角:“您一定会好的!等明年您的身体恢复了,我们再一起跨年吧!”

他咬了一大口苹果,将酸涩的心情一起咽进肚子里。“傻孩子。”崔如意心情复杂地笑了起来。

“对了,小嘉……”崔如意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柳嘉的心咯噔一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难道妈妈要问,为何会转来这家医院吗?老院长交代过,不可以提及狩梦人的事情,但他并不想对妈妈撒谎……

崔如意看着柳嘉纠结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然后轻声问:“快期末考试了吧,功课……困难吗?”

柳嘉松了口气,可回想起两天前那两张勉强及格的期末模拟考卷,他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以后……我会加油的……”

“学习不应该是你的负担。”崔如意用手指点了点柳嘉的额头,“它是让你变得勇敢、智慧和强大的途径。”

“抱歉,妈妈,我明天就开始好好学习!”柳嘉懊恼地咀嚼着嘴里的苹果。

当他感受到崔如意质疑的眼神时,赶紧改口:“不,今天就开始努力!”

“好孩子。”崔如意开心地笑了,眼中流淌着溪水般轻柔的脉脉温情。

接下来的时间,柳嘉跟妈妈描述了家中的近况。

为了不让妈妈担心,他尽量避免谈及自己和舅舅一家的相处问题,却大肆爆料崔牛牛逗趣的各种琐事。

当柳嘉聊到自己在学校的崭新生活和三位朋友——易天爵、罗西还有戚梦萦时,更是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忍不住把自己说成了“团队领袖”,其他三人都是他的小跟班,甚至差点儿把“狩梦人”的秘密都和盘托出!

还好床头柜上的闹钟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表演。

崔如意微笑着关闭闹钟响铃——已经到她吃药的时间了。

柳嘉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你笑的时候,像极了你爸爸……”崔如意温柔地抚摸着柳嘉柔软的发丝,眼眸中涌起点点泪光,“小嘉有了新朋友,妈妈真替你开心。如果有机会,妈妈真想亲手烤一块大蛋糕,请你的几位好朋友一起吃。”

“快要期末考了,他们肯定没时间。”柳嘉安慰母亲,脑海里交替闪现出罗西捉摸不透的笑容、易天爵不耐烦的表情,还有戚梦萦那一摞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参考书……

他们会愿意来自己家里玩吗?柳嘉突然失去了自信。把大家当作朋友,会不会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也许对易天爵、罗西还有戚梦萦来说,他只不过是一起完成任务的狩梦人同伴而已,根本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门铃响了起来。

柳嘉赶紧站起身,朝病房门口走去。

当他一脸沮丧地打开房门,眼前竟出现一个熟悉的倩影。“柳嘉同学,听说崔阿姨醒过来了,我们特地来探望!”

戚梦萦抱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粉色康乃馨,微笑着站在门外。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呢斗篷,柔顺的长发大半被一根粗花呢发带束成高高的马尾,另一小半则优雅地垂在侧边,朴素大方的格子裙下,配着带有雪花图案的长袜。

柳嘉惊讶得出了神。

他恍惚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赶来参加跨年舞会的小公主,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公主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气急败坏的大个子。

“喂,大话精。一直挡在门口,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易天爵穿着军绿色马甲和牛仔裤,一只手提着水果篮,另一只手拎着一大袋营养品,像恼火的黑猩猩一般鼻孔大张:“看,我给崔阿姨带的水果,已经被你耽搁得不新鲜了……”

柳嘉继续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这时,卧室里传来崔如意温润如玉的呼唤声。“小嘉,有客人来了吗?”

“是、是的,妈妈——”柳嘉开心地大声说着,朝病房里小跑过去。

崔如意躺回到病床上,调整好坐姿,将长发捋到耳后。当她看见跟随在柳嘉身后的两个孩子时,脸上绽放出一个比清晨的玫瑰花更加灿烂明丽的笑容。

“是小萦和小爵吗?小嘉刚才还提起了你们……”

“崔阿姨好。”戚梦萦将花束递给崔如意,俏脸如暖阳般灿烂,“祝您早日康复!”

“谢谢你,小萦。”崔如意闻了闻花束,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戚梦萦,“小嘉在很多方面的自制力不够,阿姨身体不好,请你平时多监督他,好吗?”

戚梦萦微笑着点了点头。

崔如意开心地将目光望向了戚梦萦的身后。

柳嘉也转过头去,瞬间被眼前这个英姿挺拔、力拔山兮的“壮士”吓了一跳。易天爵拿出了大酋长的架势,不苟言笑地皱着眉头,两只手将慰问礼品高高地托举在胸前。

“小爵,谢谢你的礼物。”崔如意轻声笑着,眼睛就像两弯皎月,“听说,你的力气很大?”

“啊、哦、呃……”易天爵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仿佛发动了巨猿术,胸膛高高挺起,脑袋红得像颗巨型西红柿。

“阿、阿姨,您放心。大话精,啊不,柳嘉同学!没人敢欺负他。”说完,易天爵昂首挺胸,以运动员的步伐跨了两步,将礼品袋放到床头柜上。

戚梦萦在旁埋头尴尬地笑着。

柳嘉感觉易天爵作为大酋长发表战前动员讲话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几分钟后,护士敲门进来。

吃完药,崔如意心情愉悦地躺在病床上入睡了。柳嘉和戚梦萦、易天爵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带上房门后,三人走在过道的台阶上,都松了一口气。“今天,多谢你们能来。”柳嘉发自肺腑地笑着说,“这是最棒的跨年礼物。”

“大话精,”易天爵一脸肃穆地叉着腰,“以后,有麻烦,记得叫我。”

戚梦萦无奈地瞄了一眼易天爵,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柳嘉:“看来,你果然错过了罗西的邀请函。”

“我和烦人精都收到了。”易天爵从棉衣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叠得皱巴巴的卡片,“看起来,像是死鱼眼遇到了什么事!”

柳嘉惊讶地打开信,发现是一张特制的立体拼图卡片,上面有一些支离破碎的语句和数字,都是关于新年怪兽的传说以及雪花图案……

“你把它折起来看看。”戚梦萦提示道。

“罗西,发条短信不好吗?传个消息还要像通关超级大脑挑战一样。”柳嘉嘟囔着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把贺卡按照正确的角度折成了一个正四面体,震惊地看着上面的文字念道,“即刻出发,天台山后门……囚徒困境……罗西……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