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孙策一声令下,蒋钦立即率部向高坡上的土堡发起了猛烈攻势。
他部下猛将周泰因为陷阵夺旗,获得首功,被提拔成了司马。但他军中人才济济,他很快又选拔出了一员猛将鲜于丹担任选锋。
鲜于丹看这个名字便知道他也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猛士。历史上他正是跟随吕蒙取长沙、桂阳、零陵三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如今他担任屯长,亲自身先士卒,顶着橹盾冲向了土堡下方。
就算是冷兵器战场,士卒也不是时刻排成了密集方阵。尤其是这种攻城战,鸳鸯阵士卒每队都将两面橹盾竖起在前方,弓箭手躲在橹盾后面射击。一队一队缓缓向前推进。
而蒋钦则直接带了一屯士卒和一屯弓弩手绕到了土堡东壁的燧台,这里是土堡的最高点,下面还有碉式角楼耸立,土堡守军的弓箭手聚集在其中,从侧翼不断射击,杀伤了十几名正面进攻的鲜于丹部下,威胁极大。
蒋钦率部抵近,大吼一声:“弓弩手集结,给我集中兵力压制此地。”
上百名弓弩手立即排列开阵势,对准不到两丈高的燧台,弓弩齐发,燧台上的五名守军瞬间死伤惨重,一名士卒直接中箭而死,两名士卒也中箭受伤,脸色苍白,惊恐不已的卧倒在墙垛下方躲避箭雨。
精锐弓弩手的意义在这一刻终于展现,士卒们训练有素,箭术卓越,六十步靶能六中其三,在战场上也有个三中其一的概率。更何况,这城墙总共才两丈高。
上百名弓弩手攒射,箭矢乱下,上面根本无立足之地。只有角楼的窗口里还能有几名弓弩手间歇的射出几箭,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军,这寥寥几根箭矢在战场上根本难影响大局。
鸳鸯阵的一面面橹盾扎在了城墙下面,队里的两名弓箭手都躲在盾后方,向着城墙上投射箭矢。
蒋钦则身先士卒,带领一群士卒头顶圆牌,抵近城墙,硬顶着矢石,以手中凿、锤疯狂攻击城墙。
这是冷兵器战争最常见的攻城方式,哪怕到了大明,立国之战中也经常会遇到这种战术,将士奋武,砍穿城墙,守军不得不用木板、芭蕉挡住缺口。
之所以有这种战术,是因为城墙大部分都是由夯土制成的。一些变态的将领为了保证城墙质量,将筑城者跟检验者分成两组互杀。夯土城墙,如果用锥子插进城墙一寸,那么筑墙的人就要被杀死;如果锥子插不进去,那么使用锥子的人就要被杀死。
数以百计的士卒疯狂凿墙,哪怕一人一寸,城墙也是在泥土纷飞。
守城将领焦急的在城墙上到处巡视,他守的这座戍堡并不坚固,才刚建起不足一年,城墙很多地方都非常单薄。一旦城墙被砍开一道缺口,他根本就没有重新修复的机会。
因为这个小戍堡当中,只能屯兵一百余人。如今战事紧迫,才将人数翻了一倍。但即便两百人也根本堵不住缺口,一个攻势狂潮过后就全军覆没了。
这两百人当中只有几十名弓弩手,数量不及,射术也远不如城下一队一队的精锐弓弩手。
而且蒋钦也是一员良将,他集中兵力在大量弓弩手的掩护下进攻,城墙上守卒甚至无立足之地。
城门无法打开,士卒无法出战驱散攻城敌军,这样死守下去,久守必失!
他只能焦急的期待江北大军能够及时前来救援。外无必救之师,则内务必守之城。
而此时,在当利水北岸的张英要比他还急。
孙策大军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增援南岸的土堡。里面可没有青壮百姓,只有两百多名士卒,被上千敌军围住,不断消耗,必定会沦陷。这座土堡仓促建成,城防实在是太矮小简陋了。城墙只有一两丈,根本挡不住敌军弓箭。
而一旦土堡被攻破,横江铁索必然不保,整个扬浦防线都将土崩瓦解,全军有倒悬之危。
但张英此刻急到口舌生疮也毫无办法,因为孙策大军就守在江对岸,他冒然进军结局只有一个,被半渡而击之。
两支旌旗招展的军队就在当利水两岸隔江对峙,双方将士叫嚣大骂,但心态却是截然不同。孙策将士耀武扬威,得意洋洋。而张英所部则愤怒叫嚣,大骂不止。
一名游骑斥候策马赶至张英面前,禀报道:“校尉,当利江上的三处浮桥,已经被孙策军队阻断两处,只有最远的悬桥还没被孙策军队占据,但距此地有十二里之远。”
张英怒骂道:“距离此地有十二里那是孙策故意留下的。我们大军绕路十二里,孙策就敢从这里渡江,直驱我方大营。”
一旁亲卫焦急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戍堡里只有戍卒一两百人,被上千敌军围困,陷落只是迟早之事。校尉您的长子宪还在其中。”
张英也已经束手无策,孙策大军其疾如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进而至,已经彻底占据了天时、地利。
此军争之胜也。是兵法上,所有将领都追求的境界。
战争胜负从来不仅仅止于两军的正面搏杀,军队迅捷,执行果断,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比短兵相接更加重要。行军打仗,永远是行军在前!
面对如此局势,张英只能大吼道:“唯今之计,只有死战向前,诸军争奋方能击破敌军。敌军猝至,受阻坚城,锐气已堕,又势单力薄。即刻浮桥紧渡,进兵破敌,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张英不是庸将,他部下奋勇向前,分两路进兵。
但渡桥作战,守方实在是占据了太大优势。张飞率领二十多名骑兵首在当阳桥前,就吓得曹军精锐不敢追击。隋朝名将麦铁杖率精锐府兵渡桥作战尚且战死沙场,要靠后续源源不断的大军进攻才成功渡江。
孙策所部将士守在江畔,如凌操所言,以逸待劳,杀伤敌军甚众。桥面上死尸狼藉,鲜血染红了整座浮桥,流入涛涛江水之中,不断有士卒坠落江面,当利水中,江面流血!
张英亲自扶旗站在桥头激励将士,大吼道:“敌军箭矢有限,区区百余人,必挡不住我军千人!”
本来因为敌军弓弩乱发而溃退下来的士卒,闻言也是勇气复振。扬浦寨守军虽然不如牛渚营人数众多,但亦有三千余众。
这么庞大的部队规模,堵墙而进,也不是区区百余弓弩手可以阻挡的。
张英战意果决,己方有戍堡钳制敌军,迫使其分兵对垒。大军规模五六倍于敌方,若此战不能胜,被敌军砍断了横江铁索,大军云集而至,那就更没有胜利希望了。
所以哪怕伤亡惨重,他依旧激烈将士向前猛攻。
而在江南岸,孙策乘马站在一处土坡上,看着激烈焦灼、血流成河的战事,跟附近将校感慨道:“这张英着实也算得一员悍将,麾下将士舍死忘生,骁勇奋战,若非我军迅捷,抢占地利,这一战胜之不易。”
陈武主动请战,说道:“将军,弓弩手箭矢已尽。双方将士惨烈厮杀,焦灼难分。我请步行助战,摧锋折锐,击退敌军这一次攻势。”
孙策眉头一抬,笑着看向陈武。这是真正强军应该有的样子。
敢打敢战,上马寻机,下马步射,堵墙而进,一往无前。
孙策一直认为中原五千年,盛唐的军队应该是最完美,最符合他心目中理想强军模样的。
悍而无畏,战意果决,敢于刺刀见血,猛烈进攻。比如李世勣灭薛延陀之战,唐军精骑六千追杀数百里,遭遇薛延陀主力,敌军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于是李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结阵冲之,遂大败敌军,斩首斩首三千余级,俘获五万余人及马一万五千匹。
有这种高昂士气,作战意志,和剽悍之气,敢于死战,就算放到全世界任何冷兵器时代,这都是最顶尖的存在。
如今陈武有这种豪气,孙策自然是欣然支持:“可!下令右翼士卒后撤,你率部接替,给我击溃敌军!”
陈武立即率领所部二十余名玄甲骑士向前,在右翼下马列阵。
守桥作战,士兵们并没有死守在桥头,挡住敌军不让敌军突破,那简直是血肉消耗,发挥不出己方的地利优势来。
前线指挥的屯长是主动后撤了二十余步,让出了一片区域,然后三面合围,密密麻麻的长矛、重戟锋刃对准中间。
敌军每个方阵进来,左右两翼都要面临大量长兵的攒刺围杀。
而弓弩手更是使用了界桥之战,公孙瓒最经典的战法。分散在两翼,右射左,左射右,敌军涌来的路上就被箭矢不断杀伤,鲜血洒满桥面。
当然敌军也尝试过,弓箭手在橹盾的掩护下抵近射击,意图用密密麻麻的箭雨一抡击溃正面守军,实现突破。
但桥面的宽度实在是太限制他们的阵型,最多四人并列,一波箭雨射过来效果非常有限,但倒是他们拥挤在一处,被孙策军中前线一名什长率部突进,长兵、重戟猛烈进攻,打的死伤惨重,溃不成军,大量精锐弓弩手被挤落江水。
于是战事便焦灼下来,张英所部徒卒,一队一队的冲杀过来,拥挤在桥头这片空地上,奋短兵藤牌而战。
陈武所部与右翼将士完成交替,接管阵线,就见战场上已经死伤数百人,死者枕藉,堆尸数尺,敌军士卒的草履踩在猩红滑腻的尸骸上,甚至站不稳。
陈武站在阵前,高举长槊,大吼一声:“勠力同心,杀敌制胜!诸位将士,随我陷阵破敌!”
话毕他便身先士卒,直接冲向了敌军密集之处,长槊竖劈而下,狂暴的攻势直接将敌军士卒脑袋砸进了胸膛之中。
这一幕简直惊悚,左右敌军无不震怖。
而陈武身后士卒则士气大振,将士们最喜欢跟随的便是这种身先士卒的猛将,一句跟我上,胜过千言万语!
身披重铠的玄甲精锐堵墙而进,长槊攒刺,所向无前。
张英所部士卒根本无法挡住对方这一往无前的气势,密密麻麻的长槊刺下,当其锋刃者无不立毙。
一直勉力维持的阵线被这支精锐甲士的猛烈突击彻底击溃,阵线土崩瓦解,后方的士卒知道已抵挡不住,皆丢了旌旗、长兵,拼命的向浮桥溃逃。
乱兵拥挤在桥头,更加剧了死亡。孙策所部将士奋杀向前,长矛三面攒刺,密密麻麻的溃兵甚至没能反抗便身后中刃,倒在血泊之中,桥头甚至堆起了一座一丈有余的尸山。
侥幸逃脱的乱兵,皆是惊魂不定,后怕不已的在桥面上向后奔逃。
而孙策所部大胜一阵,则在桥头摇旗呐喊,耀武扬威,陈武更是高举染血的长槊在桥面上来回炫耀,向敌军叫骂挑衅。
孙策大军以逸待劳,优势极大。
但将士们耀武扬威不久,敌军就又派出一部士卒,战意坚定的掩杀过来。
陈武狰狞的面庞上都露出难以抑制的惊诧。
杨骁兴奋的大吼:“敌军又来给我们送战功了!将士们,临阵对敌,都给我振奋士气,直砍直刺,莫要输给鲜于烈他们。”
陈武面色凝重的走下桥头,对所有甲士下令:“全军上马,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跟我去见将军。”
杨骁笑着转身,带领所部士兵前往骑马。可没走几步,他笑容忽然凝在了脸上,手指高坡上的大纛,惊骇问道:“大纛下的令旗,军令是不是全军后撤?”
下一刻,刺耳的鸣金声在中军响起。
闻鼓而进,闻金而止,是全军后撤无疑了!
鲜于烈在一旁跑过,用力拉了一把杨骁胳膊:“发什么呆呢,快上马!”
杨骁连忙向着战马所在处狂奔而去,愤懑不已的大喊:“我们正占尽上风,为什么要撤退!”
陈武也满是不可思议,带着玄甲士卒疾速返回大纛之下,见到孙策已经跨马,中军将士正在匆忙后撤,焦急的问道:“将军,将士们正欲奋勇击溃敌军,为什么忽然撤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