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难道这不是梦?

父子吵架不新鲜,拎着刀子吵架很新鲜,所以吃瓜群众来了很多,那场面像开批斗会。

王家父子脸红脖子粗,老王怒发冲冠不是因为儿子挑衅老子,而是家丑外扬让他感到丢人现眼。

猪圈里五头肥猪焦躁不安,爱猪如命的张氏无暇顾及,数次夺刀无果的她蹲在院子里哭,用汪汪泪眼埋怨酒后失言的娘家大哥。

兽医老张自怨自艾,他的四个儿子不敢劝架,因为王停手里有刀。王停杀猪只用一刀,杀人估计只需半刀。

此刻王停想杀人却不知道杀谁,杀父杀兄是开玩笑,他的五官拧成了麻花。

最后他把杀猪刀扔在地上,当天夜里夜深人静时,收拾好包袱翻院墙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一时气愤,从王家堡步行十里来到火车站,买了张去京城的火车票。

有个发小在京城某个农贸市场经营肉店,每年回家省亲都会找王停喝酒。

在酒桌上吹嘘京城多么繁华,他的生意多么红火,每天杀20头猪都不够卖。

王停想去投奔他,给他杀猪给他打工,挣的钱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里。

一路来到京城,一路打听来到到那个农贸市场,找到了发小经营的肉店。

可惜发小不是肉店的老板,而是负责给肉店送肉的司机,牛皮都被他吹破了。

更可笑的是他已经被老板炒鱿鱼,因为他在送肉时揩油被老板发现。

找不到人也没关系,王停说自己是杀猪匠,想留下来讨生活,希望老板看看他的手艺。

老板婉言谢绝,他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机人品次,他的朋友也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的王停已经没有回家的路费,吃饭的钱也没有,只能去其他肉铺应聘。

倒是有几家肉铺看中了他的手艺,不过给的工资很低。

因为他没有暂住证,身无分文也没钱去办理暂住证,只能先安顿下来再说。

本想靠手艺发家,衣锦还乡向父母证明:我就是不上学也能挣大钱,也能当老板。

渐渐的他发现靠杀猪不能发家,工资入不敷出,辛辛苦苦干一年连路费都攒不够。

两年后他开始想家,开始思念年迈的父母,不过他并不担心父母的生活。

因为老王能杀猪,老妈能养猪,再加上大学毕业的老四,老两口应该不愁吃喝。

他开始给家里写信,抓阄的事他已经不再记恨,同时希望收到家里的回信。

某一天他收到了回信,不是父母的回信,也不是四哥的回信,而是村长的女儿李小麻子的。

小麻子名叫李莹,是老王给他定的未婚妻,因为有一脸雀斑被称为李小麻子。

她在信里说,92年你离家出走,全村人都在找你,我也天天找你。

张大娘整天以泪洗面,她跟王叔找遍了整个兰县,还去汴京和省城找你。

你走的第二个月,你家的猪一夜之间全死了,可能是染了猪瘟。

张大娘一病不起,十天后去世。老王叔受不了打击也病了,不到一个月也没了。

你写的信都在村委档案室放着,我现在是村里的会计。

清理档案室时发现了你写的信,就给你回了信,你抽时间回来上个坟吧。

这封信带来的打击是巨大的,从此自责和愧疚一直伴随着他。

老两口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受不了失去第四个孩子的打击。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把父母的去世归咎于他的离家出走。

他不想面对冷冰冰的墓碑,三十年来一直没有回家。

辞去杀猪的工作,一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打了很多工,尝遍人间冷暖。

钱越挣越多,烟瘾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瘦,终于把自己干成了肺癌。

人生快到终点时想回家看看跟父母说说话,于是开车回到了王家堡。

村民们不知道这30年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不像50岁的人,更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家里的格局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院子里杂草如林,三间堂屋已经塌两间。

掏钥匙打开自己的东屋,还是30年前的摆设,只是多了厚厚的灰尘和凌乱的蛛网。

得到消息的李莹过来看他,她已经是五个孙辈的奶奶,脸上没了雀斑像个半老徐娘。

当初订亲时王停就觉得她是蒙尘的明珠,只是当时不流行祛斑手术。

她带着王停去父母的坟前祭拜,两座孤坟就在他家自留地里。

地里栽满杨树,老四王德毕业后没有回家养猪,而是在某个县的畜牧局里工作。

祭拜完回到家里,两人聊了很久,聊20岁之前的时光。

王停从她嘴里得知父母死亡的经过,忍不住潸然泪下。

小麻子拿出纸巾给他,柔声说:

“五哥,如果当初你不走该有多好?那时候我做梦都想嫁你。”

王停摇头苦笑,问道:

“为什么呢?都知道我爹是个偏心眼,我是家里的五老冤,跟着我没有好日子。”

她说:

“别人都说我丑,因为只有你不嫌我丑!老王叔可能有些偏心,但是你走后他没日没夜的出去找你,我觉得他对你有父爱。”

王停沉默了很久,苦笑一声说:

“如果有来生,我不会离家出走。”

李莹掏出手机,说:

“我把四德哥的电话给你吧,这些年他一直打听你的下落。”

王停摆手,他不想联系四哥,没有必要,医生说他只有三天寿命。

这天晚上他把房间收拾干净,躺在光板床上看着房梁。

两只壁虎在梁上追逐,两分钟后开始交配。

他微笑着闭上眼,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吧?

再睁眼时好像身在梦境中,他看见了已经死去多年的老王,就在对面三米处不停的说着什么,脸上既然怒气又有愧疚。

忽然他听了声音:

“老五把刀放下,娘求你了!哪有儿子对老子动刀的道理,别人会戳你脊梁骨的。”

王停下意识低头,一把灰色的杀猪刀差点亮瞎他。

“五妹,把刀给我。”

一只小手抓住他的大手,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很不适应,手一松刀子落下,刀刃切在大脚趾上。

殷红从脚趾上溢出,阵阵疼痛感传来。

梦境里不可能有这么清晰痛感,难道这不是梦?脚趾头真的很疼!

疼?

“哎呦,疼死我了!”

王停甩掉拖鞋抱起右脚,一条腿在黄泥地上乱跳,像极了孩提时玩的碰拐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