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处亭密谈

曹操听从父命,立即返回任地顿丘。由于擅离职守,他已然处在危难之中,但他却很喜欢这种紧张的状态。

事后中常侍张让问曹操的父亲:“莫非贵公子认为,从大门走进宦官宅邸是不耻之事?”

“绝对不会!他的祖父也是宦官。他岂敢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小儿年幼时就爱标新立异,实在是不好管教。”曹嵩辩解道。

当时,士大夫与宦官尖锐对立。士大夫自诩“清流”,称宦官为“浊流”。宦官则称士大夫为“党人”——拉帮结派向皇上诽谤他人。

反宦官的代表,是在都城洛阳“太学”求学的书生。他们揭发宦官做的坏事,并公布于天下。

延熹九年(166年),爆发了第一次“党锢之祸”。

时任河南尹和司隶校尉的李膺对贪官污吏严惩不贷。张让的弟弟张朔曾任野王县令。他作恶多端,被李膺处死。宦官们联合起来对抗党人,上书弹劾党人。

《后汉书·党锢列传》记载:

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以李膺为首的两百多人被捕。但随着调查的展开,宦官所做的坏事接连浮出水面。社会舆论也支持党人。甚至有很多人,因为没有被抓而感到羞耻。

经窦皇后之父窦武的调停,翌年六月,皇帝颁布恩赦令,释放了被抓的两百多人,但是罚他们“终身禁锢”。这不是指限制人身自由,而是指终身不得再做官。

至此,第一次“党锢之祸”结束。三年后,外戚窦武计划诛灭宦官,但惨遭失败,最后与太傅陈蕃一同被杀。

宦官集团认为,对第一次“党锢之祸”的处罚太轻,这次必须要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窦武和陈蕃被枭首示众,百余党人受到牵连。上千名太学生被投入牢狱。党人五服之内的亲属及门生,凡是做官的都被撤职。李膺也在这次被杀。张让终于为弟弟报了仇。

受牢狱之罚的党人,入狱时皆“三木囊头”。所谓“三木”,是指人犯除了首枷、足桎及手梏外,还用布袋蒙头。严刑拷打更不必说。

此政策令人不寒而栗。对宦官的声讨渐渐由公开转为地下。这反而促使反宦官势力更加团结。宦官集团也深知这种情况,神经绷得紧紧的。

曹操越墙进入张府的行为,一度让张让怀疑他对宦官反感。这也无可厚非。

宦官当道。要想当官,就算不对宦官阿谀奉承,也不能与之为敌。宦官虽因得势而沾沾自喜,但也惧怕潜伏的反宦官势力。

对大批太学生的严惩,使洛阳太学生发动了一场奇特的抗议。他们摘选儒学经典,请朝廷释义。

例如,《孝经·开宗明义》中有名的语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毁伤身体是大罪,有意外与故意两种,哪种更过分?

毋庸置疑,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反宦官运动。当时的经典之作均以手抄流传,难免出现讹误,所以常有人请朝廷判断其正误。拿儒家经典质问朝廷,实际上是在影射宦官是反儒者。

太学生以儒家经典为题,自然没有受罚的道理。为了平息这场抗议,朝廷在太学讲堂前立了块石碑,上面刻了六经的全文。如果有疑问,可自行参照石碑所刻的经文。这块石碑是由当时首屈一指的大学者蔡邕主持校对的。而蔡邕曾教授曹操学问,可以说是其恩师。

无论如何,身处这样的时代,士大夫必须谨言慎行。

曹操返回顿丘后,埋头于政务。

有一天,曹嵩突然派使者传达口信:速来洛阳!

曹嵩原本不希望曹操留在洛阳,因为怕他会惹是生非。在顿丘或家乡谯县,即使曹操出点差错,也可以隐瞒搪塞过去;但若在洛阳则耳目众多,护短并不容易。

“什么事?”曹操疑惑。

这次的信使是朱绪。他是曹嵩最信任的人,很少离开曹嵩身边。如果是小事,不至于特意派他来。曹操心想:“必是要事……”

“小的不与公子同行。”朱绪说道。如果两人同行,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不同寻常来。“公子只需和往常一样,随意而行,不必匆忙赶路。”

“明白了。”曹操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看来此事相当机密。

“小的听说伯喈先生之罪,获减一等。”朱绪换了话题。

伯喈是蔡邕的字。蔡邕因遭到中常侍程璜的弹劾,被罚弃市处死并将尸体弃于市的刑罚。之刑。另一位中常侍吕强极力请愿,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

“太好了!”曹操心中一喜。

“先生将和族人一起,流放朔方。”朱绪说道。

流放生活虽然艰难困苦,但只要保住性命,总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朱翁要去哪里?”曹操问道。既然朱绪不同行,必有其他的事要做。

朱绪稍犹豫,而后答道:“小的要去北方。”

就整个东郡来看,洛阳位于西南方。

西汉都城长安,东汉都城洛阳,两者常被相提并论。《汉书》作者班固写过《两都赋》;和帝时,张衡写过《二京赋》。在世人眼中,长安华丽,洛阳朴素。

除了都城风格,思潮也是东汉更为内敛朴素。例如三公的名称,西汉时期称“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东汉时期,“大司马”改回旧名“太尉”,“大司徒”和“大司空”则去掉了“大”字,变成“司徒”和“司空”。“大”是形容词,与东汉思潮不符。

然而时过境迁,东汉初年的朴素风气慢慢变得奢侈。张衡的《二京赋》实际上是讽刺王侯贵族的奢靡之风。确实,越靠近洛阳,奢华的氛围便越浓厚。

曹操佯装悠闲地进了洛阳城。

洛阳城东西七里、南北九里,外围三十余里,而西汉长安城的外围约有六十五里,因此,洛阳只有长安的一半大小。洛阳城内的两座宫殿——南宫和北宫,面积几乎占了半个洛阳城,此外还有各官衙。所以一般民居大都建在城外。被称为南市的大市场也在城外。此外,反宦官的中心太学也在城外。

太学的门外立着四十六块大石碑。这就是曹操的恩师蔡邕负责校对完成的六经。十多名学生正在抄写碑文。

曹操虽然急切地想要知道父亲究竟有何要事,但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匆忙。所以他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石碑。他想起了恩师蔡邕。

蔡邕先获死罪,而后又流放朔北,种种原因甚是荒谬。

这一年,发生了若干“妖异事件”。

六月丁丑,一股黑气从天子所住的温德殿东庭升腾而起,高达十余丈,相传形状似龙。七月壬子,青虹出现在南宫的玉堂后殿庭院里。

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天子问蔡邕是什么原因,蔡邕回答:

臣伏思诸异,皆为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

蔡邕还把自己的见解写成奏章,言辞十分恳切,指责三公听信小人的一派胡言。

当时,阳球任将作大匠掌管宫庭修建之官。,蔡邕的叔父蔡质任卫尉守卫宫禁之官,九卿之一。,二人素来不和。阳球一直想找机会陷害蔡质。

蔡邕上奏,是想借妖异之事督促皇帝奋起,却被曲解为肆意妄言亡国、诽谤诸臣。有人上书说,蔡邕有求于大鸿胪刘邰,因遭其拒绝而大怒,所以与叔父蔡质合谋中伤诸臣。

这当然是受了阳球的唆使。阳球的妻子,是掌权宦官中常侍程璜的养女。

蔡邕在奏章中指名道姓,丝毫不顾忌深受灵帝信赖的人。天子昏庸,见自己的宠臣遭到抨击而大怒,于是听信了宠臣的弹劾。

据《后汉书·蔡邕列传》记载,天子下旨道:

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

宦官中也不乏正义之士,如吕强。他从小黄门晋升为中常侍,曾被封为都乡侯,但他没有接受。如今,他挺身而出为蔡邕辩护。最后,灵帝又想了想蔡邕奏章中所述之事,下诏将他所受刑罚减免一等。

“唉……我不能站在这里叹气。”曹操自言自语,忍不住环视四周,“看来我做不了奸贼。”

“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他时常想起许劭的话。虽然他不信相面之说,但这句总在他脑海里盘旋。

曹操刚进家门,曹嵩就对儿子说道:“你先行去安处亭,为父随后就到,有事相谈。”

曹家庭院里有座假山。亭子建在假山之上。沿着亭中的木梯,可进入一个小屋。从小屋向外眺望,即便是院墙外的情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里是绝佳的观景之处,也是密谈的好地方。在此处商谈,不必担心有人窃听;如果撤掉梯子,则无人能进入小屋。

“安处亭”——写这个匾额的正是蔡邕。张衡作《二京赋》,其中有两个虚构的人物:一个是凭虚公子,以长安为豪;另一个是安处先生,为洛阳辩护。为此亭命名的,是已逝的大长秋曹腾。当时在洛阳有许多西域商人,其中有一些是佛教徒。明帝下令建造了白马寺。相传,曹操的祖父喜欢和西域人聊天,晚年常与人在此亭中密谈。

“我要说极为机密的事。”曹嵩小声说道。

既然选择安处亭,不必特意说明,曹操也知道事关重大。

“红珠有喜了。”虽说有机密详谈,但曹嵩以寻常的家常话开场。

“这是喜事。”曹操说道。

红珠是曹操的堂妹。她的丈夫是宋奇。宋奇的父亲是执金吾宋酆,妹妹则在建宁四年(171年)被立为皇后。

曹操年少时喜欢红珠,还因此与父亲争执:“为何我不能娶红珠?”

“多此一问!同姓不婚,红珠也姓曹。”父亲冷冷地说道。

“同姓不婚”是儒家的伦常,是不可动摇的铁则。同姓而婚,被视同于禽兽。

“父亲原本姓夏侯。我要是改回夏侯姓,不就可以娶红珠了吗?”

听曹操这样说,曹嵩勃然大怒:“难道你不懂得伦常吗?”

由于那次争吵过于激烈,之后曹操没有再提娶红珠的事。曹家匆忙把红珠嫁到宋家,是担心曹操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事情。不久,曹操也迎娶丁氏为妻。丁氏与红珠长得很像。

红珠有喜,看似家常话,但和机密之事有关。

“红珠要回娘家待产。”曹嵩说道。

“是谯县还是洛阳?”曹操问道。

和曹家一样,红珠的娘家在谯县和洛阳都有住所。

“谯县……说是大夫医术高明。”

“然后呢?”曹操感觉父亲话中有话。

“明早红珠将乘犊车出上东门。你备好安车,在洛阳与偃师之间等候,就说前来接人;把红珠移入安车,让随行返回洛阳……明白了吗?”

“这些事都已经谈妥了?”

“还没有,”曹嵩摇头,“犊车的随行都是红珠娘家的仆人,想必认识你们,一定会放心地把红珠交付给你们的。”

“你们?”

“你带子孝同去。虽然他才十四岁,但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仆人们见有孩子在,就不会对你起疑。”

“为何对我起疑?”

“怀疑你没能忘记红珠,想趁她返乡之际抢人。”

“父亲,孩儿不懂。”

“稍后再解释,此事关乎红珠性命。你不是喜欢过她吗?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

“被杀?”

“除非她消失,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原本我也想救宋齐一命,但已经来不及了。总之,为父必须要遵守信义。”

“是宋皇后有难吗?”曹操问道。

曹嵩点头。

“事出突然……应该说,虽然还未出事,但近几日内必会出事。皇后及其兄长还不知道。”

“那父亲为何能先知?”

“这是从张中常侍口中得知的。为父立下誓言,只能救红珠一人。”曹嵩轻轻叹息,“士人与宦官相互对立,而士人之间、宦官之间也有纷争。无论是士人还是宦官,只要心生怨恨,事情就不好办了。这件事还得从熹平元年(172年)的渤海王之事说起……”

据《后汉书·吴延史卢赵列传》记载,渤海王刘悝是先帝(桓帝)的同母胞弟。他的封地与郡相当,但是这个人品行不好,遭到了弹劾。

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有口无行,或家之弃子,或朝之斥臣……

刘悝整日和无赖厮混,饮酒作乐。

延熹八年(165年),北军中侯史弼上书弹劾皇帝的胞弟。可以说这个人很正直。桓帝无奈,只好把渤海王迁至瘿陶县,封地剧减。但两年后,也就是永康元年(167年),桓帝再次册封刘悝为渤海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疼爱是必然的。

恢复刘悝渤海王的爵位后,桓帝就驾崩了,年仅三十六岁。他的后宫有五六千宫女,膝下却无一子。于是,十二岁的解渎亭侯刘宏被迎立为皇帝,即现在的灵帝。

当初刘悝被贬为瘿陶王时,为了恢复爵位,到处运动,都是经过中常侍疏通的。他曾拜托中常侍王甫;答应事成之后,以五千万钱作为谢礼。但最后,因为有桓帝的遗诏,他恢复爵位。这是先帝的意愿,并不是王甫的功劳。至少刘悝是这样认为的。因此他拒绝支付先前答应的谢礼。

宦官之间充斥着争斗。站在王甫对立面的,是中常侍郑飒和中黄门董腾。他们接近官复原职的渤海王。相比灵帝,刘悝作为先帝的同母胞弟,更接近皇室正统。若能拥立渤海王为帝,郑飒在宫中的地位就会提高。洛阳与渤海相距较远,需派遣使者往来。王甫察觉此事,并向尚书令廉忠告发。

证据确凿,刘悝被迫自杀。他的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家妓二十四人,也都入狱被杀。此外,朝廷派去负责监督的“相”也因失职遭诛。而王甫因揭发谋逆有功,被封为列侯。

建宁四年(171年),十五岁的灵帝立宋氏为后。事实上,刘悝的嫔妃宋氏含恨被杀。而她正是宋皇后父亲宋酆的妹妹,也就是宋皇后的姑姑。

世人都知道,王甫是导致渤海王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他唯恐遭到报复,暗地里策划诛灭宋氏一族,包括宋皇后。此事需谨慎周密,还要得到皇帝宠信的宦官的支持。于是张让成了密谋参与者。

《后汉书·皇后纪》记载:

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

他们构陷宋皇后利用诅咒杀害他人。因为诅咒杀人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在人偶上钉钉子,所以他们可以伪造证据。这相当于死罪。宋皇后并不受宠。所以借助宫女之手来做事,并不那么难。

眼看计划就要实施,张让却想起,宋皇后的兄长宋奇之妻正是曹氏之女,因此才会将此事透露给曹嵩。这还多亏了之前那封信。曹嵩当初让曹操把信带给张让,就是希望万一发生与曹氏一族相关的大事,张让能够出手相助。

“虽救不了宋氏一族,但会竭力相救曹家之女。”张让起初这样说,但之后又紧急联络曹嵩,“事情有变。若是平时,营救曹家之女并无不可,但如今听闻她已有身孕。既然腹中已有宋家血脉,就实在是无能为力……”

曹嵩再三请求张让能指一条明路。

张让说:“要救宋奇之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消失。譬如,被人抢走,不知去向。”

“被人抢走?”

曹嵩脑海里条件反射般浮现出儿子曹操。

“我当时就想,这件事,非你莫属。虽也想过安排朱绪前去,但唯恐此事闹大,还是你最为合适。”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曹操心头涌起一股斗志。

“张中常侍曾提过要推荐你为议郎,如今只能暂缓。凡与宋氏一族相关者,不论亲疏,都要免职。为父也要辞去司隶校尉之职。”曹嵩说道。

“这么说,孩儿也要辞去官职。”曹操似乎很高兴。

“不仅要辞去官职,还要藏好身形。在此期间,你要勤于学问。等时机成熟,张中常侍将以精通古学为由,推荐你为议郎……上次之事,张中常侍对你很满意……”

“古学?”

所谓古学,一般是指儒学。

“这是一个良机。你应当借机钻研一门学问。”曹嵩说完起身。

密谈至此结束。

曹嵩亲自放好梯子,准备下去。

曹操看着父亲的后背,说道:“那孩儿就研究《孙子》吧。”

“《孙子》?”

曹嵩回头,眉头微皱。《孙子》是兵书。而士人所学,都以儒学为主。

“真叫人没办法。”曹嵩边摇头边下梯子,背影中透出这样的想法。

“《孙子》不也是古学吗?”

曹操说着,跟在父亲身后下去。

安车,即供人乘坐的马车。当时,安车上铺有草席、放有靠枕,专供妇女或老人乘坐。

曹操即刻前往偃师,备好安车,等待红珠一行人的到来。从洛阳来的一行人并不知道换车之事,但若见到曹操,必定会放心把红珠移到安车上。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红珠的随行在反复询问后,掉头返回了。

曹操身边跟着十四岁的曹仁,像极了家人相见时的情景。这让红珠的随行很放心。这个童颜少年,正是日后的大司马曹仁。他与关羽在荆州激战并取得了大胜。不过,他顽皮的性子,也让家人甚是头痛。他被认为是族中最像曹操的人。

“啊,吉利怎么会来迎我?你这一出现,旁人还以为是要劫人呢。”红珠年幼时常背着父母和男孩子玩耍;为人妻后,说话依然相当坦率。

“你看看,这辆安车怎么没有朱轮?”红珠边抱怨边上车。

当时,富贵人家都会把车轮涂成红色。若是王侯家族,还会在红色中添加斑纹。

“姑且忍忍吧。朱轮安车太招摇。现在是要把夫人劫走啊。”曹操说道。

“好香啊,”坐在车里的红珠说道,“焚香莫非是吉利的用心?”

“怎么可能?你还是叫我孟德吧。”

曹操和曹仁骑马跟在安车旁边。在本族年轻人的护送下,红珠感到很放松。她在曹家自在地长大,而宋家却规矩森严。嫁入宋家后,她在精神上倍感压抑,如今得以放松。

西汉的安车就像一个大箱子;而东汉的安车带有窗户,开窗即可看到外面的风景。红珠打开窗户,却没有发觉安车行进的方向发生了改变。马车夫是在偃师雇的,嘴巴很紧,不会多说。曹操一行朝北行进,而去谯县是朝南走,红珠还以为他们在朝南走。原本宋家派了侍女。她听主人家的命令,从洛阳一路跟来,要随夫人回娘家,但被红珠打发回去了。

“曹家的侍女马上就来。”红珠随口说道。

在红珠看来,宋家的侍女似乎是为监视她而来的,难以亲近和信赖。

“不错,人已经到偃师了。”曹操也附和道。

到达孟津时,红珠才发觉他们在朝北走。

孟津是黄河南岸的渡口。眼前黄河滚滚而过。去谯县不会经过这样的大河。

“咦?这不是河吗?”红珠说道,声音比曹操预想的要冷静。

这一带说起“河”,指的就是黄河。

客栈已提前订好,共准备了三间客房。一行人在孟津小憩后,就要乘船。

曹操出发前,父亲曾嘱咐他:从时间上来看,张中常侍等人废除宋皇后、抓捕宋氏一族,差不多正是曹操等人到达孟津之时。因为他们那时无暇顾及孟津,所以最好能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渡过黄河,以确保安全。沿途的一切安排,朱绪都已准备妥当。

“抵达孟津之前,不可将真相告诉红珠。”曹父说道。

这可是个苦差事。

红珠在孟津的客栈休息。她透过客房的窗户,凝望着黄河。“这是怎么回事?”她反复问道。

“我已说过,是要把夫人劫走……”

红珠盯着曹操,睁大眼睛,眼中闪过犀利的光芒。“孟德,你对我可是有意?”她问道。

“有意。”曹操点头。他原本想说“嗯”,但又感觉这样回答,未免显得太懦弱。

“你劫持我并非因为对我有意吧?”红珠追问道。

“嗯。”曹操正视红珠的目光答道。

“是皇后出什么事了?”红珠问道。

“正是……此时怕是已经事发。”

“明白了,”红珠点头,“宋家也在提防王甫报复,看来还是晚了……”

“是吗?原来你已经有所察觉。”

“此次回娘家,他让我找一个无人知晓的藏身之处。”红珠说的“他”是指丈夫宋齐。看来宋家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

“总之,先渡河。以后之事,再从长计议。”

“孟德也会受到牵连吧?”

“应该会被解职。”

“那你有什么打算?”

“哈哈,钻研学问。这可是学习古学的好机会。”

据《后汉书·皇后纪》记载,宋皇后是扶风平陵人,肃宗(章帝)宋贵人的堂曾孙。东汉时期,皇帝的妻妾只有“皇后”和“贵人”两种称号。贵人被授予金印紫绶,其位阶等同王。此外,还有“美人”“宫人”“采女”,但都是没有位阶的侍女。

宋家是汉代名门,东汉文帝公元前180年—公元前157年在位,相当于武帝的祖父。时期,先人宋昌曾任中尉。

在宋皇后的曾祖父的时候,章帝的皇后窦氏无子,而宋家有女做了章帝的贵人,其子又被立为太子。然而因窦皇后嫉妒,宋贵人被诬以“挟邪媚道”而遭杀害。太子庆也遭罢黜,被降为清河王。之后,梁贵人之子肇被立为太子,就是后来的和帝。不过,梁贵人也是被窦皇后逼死的。

庆和肇只相差一岁,兄弟二人关系甚好。肇即位后,庆常常进宫,两人联手诛灭了外戚窦氏,为各自的母亲报了仇。由于此次诛灭外戚借助了宦官的势力,从而使得宦官有了更多的权力。

和帝于二十七岁时驾崩。由出生仅百余日的刘隆即位,即殇帝,但翌年也驾崩了。之后,清河王刘庆之子祜被迎立为皇帝,十三岁即位。这就是安帝。所以说,安帝是宋贵人的孙子。安帝之子是顺帝;而顺帝之后,其子冲帝两岁即位,翌年驾崩。冲帝无子,于是迎立渤海王刘鸿之子即位,即质帝。宋贵人的血脉,延续了安帝、顺帝和冲帝三代。

章帝的宋贵人死于建初七年(82年)。而她的四代子孙灵帝的宋皇后,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关于宋皇后,《后汉书·皇后纪》记载:

后无宠而居正位,后宫幸姬众,共谮毁。初,中常侍王甫枉诛渤海王悝及妃宋氏,妃即后之姑也。甫恐后怨之,乃与太中大夫程阿共构言皇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光和元年,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在位八年。父及兄弟并被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