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墨西哥是西半球历史最悠久的文明古国。

墨西哥艺术是人类精神财富中的一宗无价宝藏。

然而，一部论述墨西哥艺术的著作，很难回避几个棘手问题，我们不得不对之做出谨慎的答复。

首先，谈论墨西哥艺术，顾名思义，是针对生活在墨西哥这块土地上的民族所创造的艺术。可是，今日墨西哥在历史上有过疆域的变化，即如玛雅人创造的辉煌文明，就遍及中美洲的许多地方，包括如今的伯利兹、危地马拉、洪都拉斯、萨尔瓦多等国。讲述玛雅文明而舍弃蒂卡尔或科潘这些具有典型意义的考古遗址，是不得已的抉择，毕竟我们只能将考察的对象局限于今天的墨西哥范围内。

其次，研究墨西哥艺术的古今演变，就有一个大的断代问题。通常，将西班牙殖民三百多年、此前和此后分为三大时期，已成定论；但是，名称却有多种，如称古印第安时代或古代（史前至西班牙征服）为“西班牙前”或“哥伦布前”，称殖民地时代（西班牙征服至墨西哥独立）为“新西班牙时期”“总督时期”或“殖民时期”，唯独对现当代（墨西哥独立至今）则无重大分歧。其实，怎样命名，都有一个看待事物的角度问题。以上诸说，显然都从西班牙方面出发，是典型的欧洲观点，本书不取；而从墨西哥本原考虑，以“古代”“殖民地时代”和“现当代”的名称断代并分卷。

至于对古代诸文明的断代，曾经有过较多的不同说法，这是因为那些文明的兴起与消亡往往还在历史的迷雾中，再加上西班牙征服者毁灭性的破坏。如今，经过考古界和学术界的不断努力，断代分期的问题终于趋于一致。以下年表作为艺术史分期，已不会引起争论。

墨西哥艺术史年表

古代（前2500年至1521年）

前古典时期（前2500年至200年）

早期（前2500年至前1200年）

中期（前1200年至前600年）

晚期（前600年至200年）

古典时期（200年至900年）

前期（200年至600年）

后期（600年至900年）

后古典时期（900年至1521年）

前期（900年至1200年）

后期（1200年至1521年）

殖民地时代（1522年至1822年）

现当代（1822年至今）

有了一个年表，只是大致解决了艺术史的时序问题——有人将古典时期定为300年至900年，而把150年至300年称为“早古典时期”。在墨西哥艺术史领域，主要在古代部分存在着太多的未解之谜，尽管发现和研究都在进步，可是往往出现旧疑未解而新问又生的情形。历史上的诸多文明，分散各处，或先或后，各自何时出现，来自哪里，如何消失，彼此有什么关联，相互有什么影响，演变的轨迹怎样，评说的依据为何……艺术史的这一部分无疑是一个挑战涉足者勇气、智慧和学识的场所，因为许许多多的拦路虎在那里窥伺，明明暗暗的陷阱随时可遇。谁敢奢望把这个领域的来龙去脉讲得头头是道而又言之凿凿呢？然而，墨西哥古印第安文化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且如此独特，如此辉煌，焕发出不可抗拒的魅力，强烈吸引着一切知识的渴求者和艺术的爱好者。这是一个虽令人视为畏途，却更激发好奇之心和求知之欲而要去一探究竟的地方。

我们要在本书中讲述墨西哥的古今艺术，自然不敢有立一家之言的雄心，甚至也不敢侈谈那些至今困扰专家们的难题。我们的宗旨在于从历史角度给予叙述，从审美角度稍加评论，以展示这一艺术的奇特璀璨，彰显其殊难估量的艺术价值。作者作为向导，在带领读者探宝时，指点门径，略做讲解，或许会多少谈一点自己的感受和体会，但这只是在审美层次上同读者的交流，而非在史学或考古学或人类学领域同专家的讨论。我们和大家一起，“奇文共欣赏”，也力所能及地“异义相与析”吧。

至于那个有趣的问题，即墨西哥古文明与中国的渊源关系，曾经一度出现过“比附热”。确实，两者的相近相似之处并非没有，雨神面具与饕餮纹样的比较便是著名的一例。此外，玛雅人勒碑纪事，也与我们同风。至于他们在阶梯式金字塔上建神庙，与我们古代的高台宫阙（纣王鹿台）或崇陵享堂（秦始皇陵）似乎也相仿佛。可是，做比较果然有趣，论渊源就苦于缺乏凭证。如今，在这方面，浪漫情绪逐渐被科学精神取代，考古界和学术界变得越来越严谨了。我们也不敢纠缠于那些热情的无稽之言。

但是，有一点却要在这里特别提出：以壁画运动为标志的现代墨西哥艺术，对中国现代艺术创作的启示。

墨西哥人20世纪艺术的辉煌成就，已是举世公认了。其成就的得来，有这样几个原因：一、在异族统治三百余年而改变了本土的语言、宗教、文化、生活方式等诸多方面的殖民地背景上，民族意识觉醒，先进分子要从割断已久的本民族源头认同自我，要在思想内容上发掘民族精神，在表现形式上发扬民族传统。他们以回归本源为出发点，然后大步向前，终于走进他们自己的而非西欧或北美的现代。二、接受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的进步思想和从学院主义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创新理念，并使之与民族传统中的精华相结合。三、将早已熟练掌握的西方技法，服务于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艺术创作。四、倡导者功不可没的教育与组织作用。总之，他们的伟大成就，是由一个不但摆脱殖民地的生存状态，而且是摆脱了殖民地意识的民族创造出来的。

遗憾的是，我们艺术的“现代化”，却走着一条与墨西哥相反的道路。我们仿佛忘记了自己拥有的悠久而又优秀、丰富而又独特的传统，忘记了我们只有从自己的过去才能走到自己的现代，而是在久闭乍放之际，对面前的陌生世界感到了头晕目眩，无所适从，于是自惭形秽，丧失了自信心和判断力，进而盲目追随，以为是迎头赶上，甚至荒唐到为了蝇头微利和蜗角浮名去迎合施与者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标准。我们如果执迷不悟，不从墨西哥的现代辉煌去认清自己的前途，就恐怕很难找到出路了。本书对墨西哥以壁画运动为旗帜的现代艺术着力介绍，也是包含了作者这样的用心。

最后，还有一点要特别说明：本书图片均由作者从实景实物拍摄；只有文章中极少数的插图和现当代图片中的一部分，由有关方面及艺术家本人提供。我们在考察中，囿于当时的条件，所拍摄的大量作品虽然也称得上相当成功，但是毕竟不能和高精度的专业水准相比。不过，其优点则在于：反映出一位中国学者的眼光和情趣，而这对本书读者或许还是一个增加兴趣的地方。任何卓绝的艺术，都会自己说话，即使时空遥远，风情殊异，只要传到我们这里，听来乍觉陌生，然而仔细品味，其中的信息必定会撞击我们的心灵，使我们不能无动于衷。

信然，辉煌灿烂的墨西哥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