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餐烟火暖 四季皆安然

所有的人,已闻到那刺鼻作呕的气味。圣女召唤来十余名圣医,从残破的药材库里取出一些气味古怪的药材,熬制成汤水。“这些是临时炼制的化尸水,我们无法带走他们的肉身,至少能给他们一个干净。况且,尸身太多,腐化后难免蚊蝇滋生,散发毒气,活着的人也遭罪。”圣女语声沉重。

尹秋水想起小玥儿,“那是星悠最好的朋友,我也去吧。”她对司徒夜比划。

“不要去,我担心你受不了那些”司徒夜阻止,他见过战场上尸身堆积如山的场面,不认为尹秋水能承受得了这些。

“柒月,你还是和谢梨她们去修船,叶长老她们去就可以。”圣女也不同意,她不认为尹秋水这样的娇娇女能够经受住那些惨烈的画面,恐怕日后夜夜噩梦。

“乖,不要任性”司徒夜抚了抚她的脸颊,“不要让我担心。相信圣女会带着他们的灵魂跟我们回去,不会让他们成为孤魂野鬼。”

“嗯”尹秋水吸了吸鼻子,“做自己擅长的事,别去逞强,倘若让司徒担心,反而不好。”

天色微亮,负责处理尸身的圣医陆续回来,带回了一些受伤的动物,尹秋水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惊喜地发现了呦呦,还算幸运,只是皮外伤。至于小玥儿与她的教母徐芸,梁慧心将一大一小藏青色的云形编织手环递到尹秋水掌心,忍住悲痛“好好收着,权当留个念想吧!”

尹秋水将手环小心翼翼收好,心道:“无论如何,对小星悠总有个交代。小玥儿真可怜,一生下来就成了弃婴,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好不容易跟着徐芸,只可惜天不长眼,没能在这世间多留些时日,还走得如此凄惨。”

瞧着这人间惨状,月老忍不住发言:“你说说,你说说,这些死去的圣医和军士,做错了什么?偏得承受这天灾?”

司命道:“因果循环,一时半会儿很难说得清。”

月老忿忿道:“你可真是个冷血神仙,难怪你那宫宇,砌得像万年不化的大冰砖。”

司命叹息一声,“就那被滚落的巨石压得血肉模糊的小玥儿,前世乃世家公子一枚,可惜作恶多端,薄情寡义,宠妾灭妻,重男轻女,堕入轮回后今世才得如此下场。”

月老闻言,不由叹息道:“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因果相续,实难评也。不过也不是这里所有逝去的人都与那小玥儿一样吧?”

司命谨慎地点头:“这个嘛!自然也有不一样的!”

月老朝天翻了个老大老大的白眼,忿忿道:“哼,对那些枉死的人来是,就是天道不公!”

尹秋水拢了拢自己腕上的彩虹编织手环,默默祈祷:“愿我们能顺利离岛。”

大地仍不时有些轻颤,一些小动物也跑到他们的集聚之地,天空中浓烟滚滚,散发着刺鼻的类似硫磺的气味,火魔山落石滚滚,山谷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哀嚎,凄厉而无助,听得人心惊肉跳。尹秋水瞧着四周散落的动物,心道:“万物有灵,好歹也是条生命。若这些船筏能救些动物离开,也好!只是,眼前这状况,恐难顾及它们。”想到若火山喷发,不知有多少生灵受此天灾涂炭,心中颇为悲伤。但仍怀着悲伤,继续劳作。

人手不够,司徒夜和军士们一道造木筏,尽量让尹秋水在自己视线范围内。隔得远,听不见她的心声,只见那柔弱的身躯蹲在船上修修补补,一刻不曾停歇,哪有半分养尊处优的王妃模样,一面心疼,一面又有些宽慰,倘若哪日自己不再是秦王,只是司徒夜,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尹秋水大约也会跟着自己同甘共苦吧。

天色微亮,一名军士激动地向司月禀报:“大人,是我们西戎的战船,有三艘西戎的战船正与我们对向而来。”

司月闻言亦是激动不已,走上甲板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是我们的船,快发射信号。”蓝色信号冲向天际,没多时,对向而来的船只也发射了一枚同样的蓝色信号。不久之后,为首的那一艘战船与司月等人的船只相遇,司月定睛一看,船头上站着的两人,赫然是皇孙司徒言与将军阎焰。

隔着船头,司月言简意赅将圣医岛上的情况描述一番,又着人请锦儿抱着司徒星悠与皇孙见面。小糯米团子窝在锦儿怀里,睡眼惺忪,眼圈有些红红,只因不见了爹娘哭闹了好久,“哥哥,小心哟要爹爹和娘亲。”小小孩童嗓子也有些嘶哑,让人听着心疼。

“小星悠放心,哥哥一定会接回他们,一家团聚。”司徒言被妹妹的那声“哥哥”叫得心中一暖,“小星悠要乖,乖乖吃饭,好好休息,很快就能见到爹娘啦!”

短暂的相聚便是分别,为了不耽误行程,阎焰命人又丢弃了些杂物,轻装前行,也为了装更多的人。

圣医岛上的众人也瞧见那一前一后绽放的蓝色烟花,西戎军士们欢呼雀跃,司徒夜对圣女道:“如果一切顺利,中午前船靠岸,我们能赶在火山爆发前顺利离岛。”

能修好的船只已修好,火魔山的喷发让昔日宁静的大海也开始动荡,司徒夜与圣女商议妥当,将船只与木筏分作三组,每组船只并排在前,木筏并缚在后,这样一来整体重量增大,遇见海浪不容易倾覆。

大自然毁天灭地之力远超人类,浓烟夹杂着热浪不断侵袭着这座小岛,岛上的淡水已快耗尽,人们尽可能的节省体力,仅有的水留给大一些的孩童和年老体弱者饮用,修复的船只和木筏仍不够承载这些可怜而坚毅的人,所有的人都企盼着救援船只的到来。

司徒夜与圣女商定,若正午时分,救援船只仍未到港,秦王和他所带领的西戎军士们则留岛守候,其余人等先行撤离,“若真到了这一步,小七便托付于圣女,”司徒夜道:“此事不要让她知晓。”

等待令人不安,令人焦灼,甚至令人恐惧,尹秋水依偎在司徒夜身边,安静地祈祷,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都做了,祈祷能让她感到安宁,增加勇气。

阳光炙热,尽管他们选择略微阴凉的地方等候,即使不说话,仍觉口干舌燥。尹秋水舔了舔自己嘴唇,有些心烦意乱。她斜眼偷偷瞄了自己老公几眼,鬓角还沾染着几许尘泥,嘴唇干裂已沁出血丝,又偷偷瞄了瞄他身后的军士,也是精疲力竭狼狈不堪,心中更为歉然,暗想:“若非为我,司徒与杨平他们也不至于遭此横祸。若埋怨我便罢了,也不知他们会否埋怨司徒。毕竟,此番前来并非为了公事。若平安回去,司徒会因此受父皇责罚吗?父皇一向严厉,倘若司徒风借机挑唆,父子岂非生了嫌隙。如此一来,我岂非成了红颜祸水,害了司徒。”尹秋水并不知晓司徒烈早允了司徒夜来圣医岛接她一事,更不知此番跟随司徒夜来岛之人皆为三年前去德善宫参与营救之人,当年因为司徒夜顾惜将士生命反而错过了救出尹秋水的最佳时机,这些将士心中也怀着一份歉意。何况秦王素来爱惜兵士,赏罚分明,在战场上一向奋勇当先,素来为将士们佩服。

司徒夜静静听着爱妻心声,晓得她关心自己,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作出太亲密的举动,只好俯首低语,“小七,我能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这三年,我真的好想你。只求长生天能护佑我们平安回去,一家团聚,其他的,不重要。”功名利禄,或帝王或贵胄,他每一世都如此,但他每一世都会失去她,这一世,他真的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不再分离。

浓烟愈发沉重,夹杂着不知名的灰烬,天空亦为深灰色,呛人且刺鼻的气味惹得大家不断咳嗽,海面上,仍不见一艘船只,大地却开始震动,火魔山的怒嚎更为嚣张,司徒夜出其不意点了尹秋水睡穴,将她交与圣女,断然道:“事不宜迟,按此前计划,圣医们速速离开,小七就托付给您,请圣女护她周全。”

圣女接过尹秋水,只对司徒夜道:“秦王放心,圣医族必护柒月周全,等着你们一家团聚。”

船出港,缓缓驶离,杨平走近司徒夜:“头儿,接下来怎么办?”司徒夜收回视线,正欲回答,却听得“扑通”一声水花响,船上有人惊呼“不好,柒月跳海了!”但见一个弱小且熟悉的身影在水面上快速地向岸边回游,司徒夜心中一荡,泪水瞬间模糊了视野,本能地冲进水中,一把将已在浅滩处的尹秋水拉起紧紧抱住,“你怎么那么傻?”堂堂七尺男儿竞带着哭腔,浑身湿漉漉的尹秋水只用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她无法言语,她只能用行动表示不愿离开。

突然,他们听见岸上和船上传来阵阵欢呼,“船来了,船来了,船来了……”

司徒夜抬眼一看,果然有三艘战船向港口驶来,勉强将眼泪收回,笑道:“小七,这回可是白游了,不如乖乖在船上呆着好。”虽这么说,却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眼泪滴落在她的发丝上,发丝上夹杂着烟尘味,司徒夜满眼皆是心疼。

海水不凉,甚至有些温热,但因为当初一个猛子扎下去,尹秋水仍感觉有些寒意,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心道:“遭了,圣女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体质阴寒,不宜下水。今儿起猛了,待会儿不知道会怎样的疼法,得赶紧上去才行。更不可让司徒发觉,省得他操心。”虽如此,可终究没扛得住,一阵疼痛袭来,头昏眼花晕了过去。

尹秋水悠悠醒来,发现自己仍卧在司徒夜怀中,想起身,只觉整个人软软的,连手臂也抬不起。斜眼一看,司徒夜搂着她,斜靠着床榻,似乎睡着了。

“我们这是在船上么?”尹秋水想,她试图挣扎着起身。

“小七,别动,好好休息,我们都在船上,一切安好。我乏得很,乖乖陪我歇会儿。”司徒夜闭着眼柔声低语,尹秋水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一松,双眼一阖,耳旁听着司徒夜浅浅的呼吸,渐渐熟睡。

轻微的脚步声再次惊醒了她,恍恍惚惚间犹如梦中,耳边听见有人恭敬地说:“殿下,王妃的药已熬好。”

司徒夜点头:“放那儿,出去吧。”

尹秋水一听喝药,眉头打结,“装睡装睡装睡,才不要喝药。”

只听司徒夜轻笑:“装睡可不成,这药是圣女亲自开的,小七你若不肯乖乖喝药,为夫只好去请圣女来。”

尹秋水倏地睁开眼,狠狠白了自己老公一眼,心道:“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都猜得到!”药温得刚刚好,司徒夜体贴地送到唇边,尹秋水“咕嘟咕嘟”几口喝完,还得了一块百花糖作“奖赏”。

“圣女说这药苦得很,给了我几块糖,免得你喝了吐。”司徒夜对鼓着腮帮子嚼糖的老婆说。

苦苦甜甜这么一折腾,尹秋水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也不知几时几刻?能出去透透气就好。”她想。

司徒夜替她披好外衫,“扶你出去走走。”

尹秋水又忍不住盯了几眼自己老公,奇道:“他怎么看出我想出去的?奇了怪了,就算心有灵犀也不至于灵犀到如此境界吧?难不成这是传说中神奇的读心术?是了是了,身为西戎最大的绣衣使,肯定会这些神奇的密术。待哪日他有空,求他教我两招。呵呵。等一等,让我再试试。”

司徒夜听见爱妻这么想,甚为有趣,却不知她如何试探。但见尹秋水停住脚步,侧身对着自己,面带微笑,一面心中喃喃道:“我想去甲板左边吹海风,看星星;我想去甲板左边吹海风,看星星……”一面观察自己的神情。他实在憋不住笑,只好一把将她抱起,登上瞭望台,“这里视野开阔,看星星最合适。”

尹秋水呆了一下,略微失望:“没去甲板,没说吹海风,只中了一个看星星。看来,并没有什么读心术啊!”

司徒夜故意逗她,悉心替拢好衣衫,圈入怀中,“还可以吹海风。”

“咦——”他听见老婆在心中惊奇地长叹,“中了两个。”

轻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小七,你那穴道怎么解开的?”

“这个嘛!”尹秋水眼珠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打算——“绝对不能实话实说!否则下次再用就不灵了”,“不过凑巧罢了,或许是你那时因为太匆忙所以没点得特别准”她特别真诚地比划,司徒夜却听爱妻在心中得意洋洋地解析:“我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三年本宫精研针灸,身上多的是银针,在你点我穴道的同时用银针扎了穴位,自然点不住的。呵呵呵呵,没想到吧!哈哈哈,司徒一定想不到。”

司徒夜暗笑:“原来如此”,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吗?看来我得多花些心思练练点穴功夫。”

尹秋水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偶有失误嘛,实属正常”,心中想着:“你可千万别再深研什么点穴功了,那我出针的速度已是极快,再快我可跟不上了。”

海风清凉,星光闪烁,两人相拥享受着这美好而静谧的时光,“圣女和其余圣医们在另外的船上,”司徒夜轻轻将爱妻昏迷后发生的事讲给她听,“木筏全都空了出来,还空了两艘圣医岛的船只,顺带捎上了岛上的动物,其中还有呦呦。一些鸟儿行船途中遇着丛林,倒是飞走了不少。”

尹秋水靠在司徒夜怀中,心道:“总算不至于生灵涂炭,还好还好。却不知那火魔山是否喷发了?”侧耳听见老公继续说道:“我们的所有船只出港不到半个时辰,火魔山便喷发,整座圣医岛瞬间被火红的岩浆包围,再后来便渐渐沉没,不见踪影。”

这情形,尹秋水听着都后怕,想着此后世上再无圣医岛,又着实伤感,司徒夜宽慰道:“小七,别太伤心,对身子不好。世上哪有永远存在的东西,想开些,至少我俩还在一起,还有星悠,还有小言。”

尹秋水想:“的确如此,我能和司徒重逢,已算十分幸运,自当开心才是。如今圣医族靠着司徒相助能全身而退,想必圣女会答应让我和星悠与司徒团聚。所谓三餐烟火暖、四季皆安然嘛!如此甚好甚好。”

司徒夜被尹秋水心中那句“三餐烟火暖、四季皆安然”打动,紧握住爱妻的手,只觉心中无比安宁,澄净。

圣女和安然在另一艘船上,瞧见这对年轻夫妻情深款款,安然道:“如今圣医族承了秦王这恩情,就算咱们再舍不得,柒月也得还与他了。”

圣女微笑:“可不是,只不过,总得寻一个恰当的由头才是。”

不远处,另一艘船,一双美丽的眼睛痴迷地盯着司徒夜的背影,“为什么柒月能拥有这样优秀的男人呢?”眼睛的主人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