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唯有叔侄俩。
司徒言埋首狠狠刨了几口饭,鼓足勇气问:“皇叔,您真的惩罚小魔女啦?”
“嗯”司徒夜喝了两口汤,味道相当好。野山菌炖鸡汤,上菜的时候,膳房的张掌事说这菌和鸡都是王妃亲自从山里带回的。
“您罚她不许吃饭?”司徒言问。
“没有”司徒夜嘴角含笑。
“那小魔女怎么不来用膳?”司徒言有些后悔下午告尹秋水那一状,他不过想在皇叔面前撒个娇罢了。而且司徒夜素来惯着尹秋水,怎会罚她。
司徒夜亲手给侄儿添上一碗汤,“这汤不错,喝点儿。”
司徒言偷眼瞧了自个儿皇叔几眼,面上并无怒色,反倒有几分眉开眼笑的意思。
“小七只是乏了,皇叔已吩咐膳房将饭菜给留着。”司徒夜淡淡解释了一下。看来尹秋水平日没少给司徒言关爱,否则,骄傲的小侄儿怎么会关心她。
“哦,那就好。”司徒言听皇叔为尹秋水留了饭菜,放下心来,可是,又忍不住好奇,“皇叔,小魔女一向胃口好,怎么会不赶着饭点吃饭?”
“呃”司徒夜差点儿噎住,总不能告诉小侄儿“是因为皇叔把小魔女当甜点给吞了”。不过,想想,饭前那一道“开胃甜品”,他真的品尝得好开心,而且,他的身体机能非常正常,好得简直无法言说。
司徒言瞧见司徒夜神色古怪,担心地问:“小魔女不舒服么?”
司徒夜摇头摆手,正待开口说话,却听见饭厅廊外尹秋水清柔的带着几分恼意的声音:“谢谢关心,我好得很。”声音的主人心道:“哼,还没被你皇叔给欺负死。”
眨眼间,一道鹅黄色身影闪进,精准地坐到司徒言身边。
司徒言开心道:“小魔女,你来了,没事就好。”转眼一看尹秋水脖颈处一片微红,关心地问:“小魔女,你起红疹了么?”
尹秋水脸一红,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我,我那是被臭蚊子给咬了。”
“蚊子,哪来的蚊子,不还没到端午么?”司徒言还是一枚纯洁无邪的小直男。
司徒夜轻咳了下,盛了碗汤,起身坐到尹秋水身旁,端起碗,舀了一小勺,送至小娇妻唇边,好声好气地哄道:“宝贝,喝碗汤,补一补。”
不明就里的司徒言瞧皇叔如此温柔体贴,极认真地劝尹秋水:“小魔女,你喝一口呀,皇叔对你这样好,你不要怪他罚你了。”
司徒夜顺势接过话:“小言说得对,是我一时冲动罚了你,宝贝,乖,喝一口。”
“你……你……我……”哼,司徒夜那家伙明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尹秋水第二个我字尚未出口,一勺温热且香喷喷的鸡汤已被司徒夜喂进嘴里,“咕咕”肚子还好不争气地叫了两声,“我饿了,我需要好好补一补。”美食面前,她好没骨气地举了白旗。
“是得好好补一补”司徒夜邪邪一笑,又喂了亲亲老婆一口汤。
“不许胡思乱想”尹秋水嘟嘟囔囔。
“绝不”司徒夜答应得好爽快。
“保证不会?”尹秋水不踏实地问。
“保证不会!”司徒夜笑。他都回家了,还需要“想”吗,必须整点实在的,“想”太不符合他行动派人设了!
风九潇那日酒醉,被司徒夜碰见的事,当晚,风青鸾便告知了风正渊。风九潇因此事被罚跪祠堂一整晚。
“不孝子,全家人在为你的心事忙前忙后,你却作出如此愚蠢行为,还被秦王碰到。”风正渊将儿子训斥一番。
风秀琳得知此事,转而问风青鸾:“姐姐为何在爹爹面前告发大哥?”
风青鸾不以为意:“大哥醉酒本为不妥,唯有父亲才能治住大哥。相信大哥经过此事,日后不会在鲁莽行事了。”
风秀琳不认同:“大哥素来循规蹈矩,此番不过真情流露,不算得大过失,姐姐私底下提醒便罢了。何须如此呢?大哥对我们,一向爱护有加。”
风青鸾不屑道:“小惩大诫,大哥身负家族荣耀,与皇族联姻势在必行。岂可因小失大。”
风秀琳轻轻叹口气:“姐姐,原来你和父亲一样,从未真正关心过大哥的幸福。”
风青鸾黛眉微皱:“秀琳,身在这样的家庭,哪有什么自身的幸福可言,不过是尔虞我诈、一场算计罢了。何况,大哥娶妻后,还可再纳妾室,于他而言,有何损失!”
“那慧公主呢?”风秀琳问。
“慧公主,那就是风家最耀眼和美丽的摆设。”风青鸾冷冷道。
风秀琳沉默了一阵,看着廊外的婆娑竹影,忽而问:“姐姐,连晟哥在你心里,是否也和慧公主一样?”
风青鸾笑:“傻妹妹,怎会一样。”
风秀琳听姐姐这么一说,放了心,连晟哥那么好的人,应该和姐姐相亲相爱才是。
她哪知晓,风青鸾之所以要和雪连晟在一起,除了正妻这个位份外,也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拒绝司徒风。
“宁王,他?女儿不愿意。”此前,风正渊向爱女提及司徒风有意纳她为侧妃的事,风青鸾一口回绝。
“为何不愿呢?”风正渊问。
“不成气候。”风青鸾以四字断言。
风正渊豪迈一笑,“不愿便罢了,你和连晟自小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为父岂会不知?”
风青鸾抬眉一笑。
“能与雪家联姻,青鸾还能成为正妻,这是好事啊!”风正渊又道。
今夜,不知为何,风青鸾谈起雪连晟,不自觉想到司徒夜,她生平第一次遇见那样的男子,沉稳、冷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在身的青年才俊,倘若是秦王提及联姻呢?风青鸾耳根一热。
风秀琳怎知此时姐姐的想法,反而叹道:“姐姐,我好生羡慕你,连晟哥温柔体贴,将来一定是位好夫君。”
风青鸾娇媚一笑:“秀琳,父亲将来定会为你下一门好亲事。”
风秀琳淡淡一笑:“父亲一向嫌我性子寡淡,岂会将我放在心上。不过,我要嫁的人,自然由我自己选择。”
“夜,慧的亲事,你怎么看?凌风阏氏近些时日没少在朕面前提及风九潇。”御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司徒烈询问。
“慧的夫君当由她自己选择。”司徒夜道。他爹这只老狐狸,对慧与闫焰的事岂会不知。
“夜,皇家联姻,利益至上。这一点,相信你很清楚。”司徒烈神色肃穆:“身为皇族一员,皇族的荣光与利益永远在个人之上。”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培养平民将领,为的是能与朝中各元老部落抗衡,闫焰乃这一批青年将领中的翘楚,何况慧与他两情相悦。”司徒夜答。
“风家很在意这门亲事。”司徒烈缓缓道。
“他们在意,只能表明我们已扼住风家的咽喉。”司徒夜一字字道。
“你这人,话不多,可每一句,都能说在点子上。”司徒烈笑,“离落部族最近蠢蠢欲动,少不了一场厮杀,朕打算让风家派军镇压。”
“风家?风氏一族与离落族乃世交,风正渊岂愿出兵,肯尽心尽力?”司徒夜剑眉微蹙。
“他若不愿出兵,朕便治他的罪;他若出兵却不肯尽力,夜,你认为朕会怎么做?”司徒烈问。
“那么大单于会令闫焰出兵清剿,若阎焰取胜,便可迎娶慧。”司徒夜答。
“若风正渊大获全胜呢?”司徒烈很满意儿子的回答,复又问了一句。
“那么,可对长子风九潇加封进爵,厚赏,令其驻军此处”司徒夜悠然而答。
“夜,如此看来,你还真是铁了心让慧嫁与阎焰!”司徒烈哈哈大笑。
“风氏已为我司徒一族所控,根本用不着牺牲慧的幸福。”司徒夜一字字道,“何况,那风九潇,对慧并无真情,娶慧,也不过是为了风家利益而已。”
不久后,离落部族叛乱,大单于命风正渊率军出征,果然,战事一拖再拖,三个月,风正渊仍未取胜。朝廷派阎焰率军平乱,捷报频传,不到一月,离落叛军尽降,阎焰取离落部族首领献大单于。庆功宴上,大单于颁旨将慧公主许给阎焰。
风如幽闻讯后叹了口气,哀哀轻叹道:“想必,这阵子,大单于不会来我这里了。”
兰欣宽慰道:“主子何需多想,身子要紧,踏踏实实过日子便好。”
谁知,司徒烈虽然罚了风家军三月俸禄,对风如幽却仍体贴有加,未断盛宠。
凌风阏氏喜上眉梢,又叹:“大单于真心待我,此生亦知足了。”
反而兰欣,冷眼旁观,更为清醒,“只怕大单于还有用得着风家的地方。”她暗忖,这话却不能对自家主子明说,“就让主子高兴高兴也好,入宫这些年,主子的喜怒哀乐都附在大单于身上,甚是可怜。”
兰欣虽觉司徒烈对自家主子颇为宠爱,但那眼神里却透着冷然与疏离,不似瞧大阏氏苏绾青那般透着暖意与温和,尽管,司徒烈并不常去大阏氏那里。
尹秋水那时已顺利进入学务所,做了一名勤奋努力的好学生——柒月,每日晨曦出发,踏着夕阳余晖而回。
“小魔女醉心于医学,唉”司徒言叹了口气,“我被冷落了,皇叔。”
“我也是,”司徒夜居然跟着感叹,前两日我去学务所巡视,一帮女子往你皇叔我身上瞟,就小七,目不斜视,完全视我于无物。拿着那小皮人,举着那银针东扎西扎,简直扎在我心上,难受。”
“皇叔,难道咱们家小魔女属于罕见的女性品种?”司徒言道。
“什么罕见的女性品种?”司徒夜奇怪,还有什么样的女性品种是他不知道的?
“女强人”司徒言铿锵有力地吐出三个字,“这是我在一本闲书上看到的,就是只那种一心一意搞事业,眼里没有别人,尤其是男人,甚至有可能厌男的女人。”司徒言解释。
“那小七还差得远,她还没嫌弃我。”司徒夜随口那么一说。
“啧啧,皇叔。原来你害怕被小魔女嫌弃啊?”司徒夜感慨,“皇叔,我们司徒家的男人是绝不会被女人拿捏的!”
“谁说的?”这话听着异常耳熟,司徒夜问。
司徒言将书一放,偏头对自个儿皇叔一字字道:“皇叔,您说的。言儿四岁时,皇叔遵遵教导言儿,不能被女人拿捏,我们司徒家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被女人拿捏的!”
“的确如此,小言,你瞧皇叔,一直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司徒夜正色道。
“是吗?”司徒言瞧了自己威武倜傥,英俊中带着潇洒,潇洒中含着冷酷的皇叔,吐槽质疑。
“当然”司徒夜非常自信,除了雪芜媚这个“纯纯的初恋”外。
“小魔女呢?”司徒言狡黠一问。
“被皇叔拿捏的死死的。”司徒夜漫不经心地瞥了侄儿放下的书本,额,书名也够惊艳——《女人,你的名字叫坚韧》。
“这书,小七给的?”司徒夜用食指点了点书封。
“嗯呐,小魔女说看了这本书,就知道什么类型的女人是好女人。”司徒言点头。
“小七还给了你哪些乱七八糟的书?”司徒夜追问。
“不多,小魔女说鉴别好男好女、渣男渣女光有理论不行,主要靠实践。而且书上说的,不一定准确。”司徒言目光闪烁。
“你老瞧皇叔干嘛?”司徒夜瞧见小侄儿那一双星目不住打量自己。
“皇叔,此前,小魔女还丢给我一本乱七八糟的书——《渣男品鉴宝典》”司徒言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别哽住了。”司徒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恕我直言,皇叔,就您作为男性生物而言,您属于《渣男品鉴宝典》中的顶级渣男——仗着自己有权有势,有财有貌,随意攫取女人芳心,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司徒言一口气说完。
“砰”司徒夜将茶杯往几上重重一放,“胡说八道”。
“我对小七不好吗?”司徒夜反驳。
“好。可是……”司徒言直言不讳,“可是照此书所述——不够忠贞。”
“忠贞?”司徒夜拧眉,“这词儿能用在男人身上么?”
“书上这么写的。”司徒言似懂非懂,“皇叔,这事儿我也问过小魔女的。”
“她怎么说?”司徒夜很想知道。
“小魔女认为,皇叔您——不能够用简单的渣男二字概括,至于忠贞——您和她成亲之前就已失贞。”司徒言回答得有些生硬,有些词语他不名其义,只能死记硬背。
“她还说些什么?”司徒夜紧咬牙关。
“小魔女说,感情的事很难讲清,她就是喜欢您,但从未曾想过要独占您。”司徒言答。
没来由的,司徒夜心中一酸,拳头捏紧。
“小魔女还说,皇叔您就像一座山——昆仑山,这世间之人谁能仅凭着爱意或权势将昆仑山私有呢?所以,小魔女说,她超级知足的。”司徒言一五一十将尹秋水的话完整地复述出来。
司徒夜沉默。
司徒言已起身踩着凳子将书放上书架最顶层,又从中层随手取下一本《孙子兵法》,喃喃道:“小魔女还说,皇叔您将来会有很多的妾室,不过,她是不会介意的,作为南苑南宫长公主的她——统统全盘接受。”
司徒言捧着《孙子兵法》回到司徒夜身边坐下,“皇叔,言儿此前读此书,有几个地方颇为费解,孙子此说,在实战中可行吗?”回头却瞧见司徒夜竟然在神游。
“皇叔,您在想什么呢?”司徒言扯了扯他衣袖。
“皇叔会保护好小七的。”司徒夜回了一句,答非所问。
“必须的,像这种不懂得争风吃醋的女子,世间并不多见。”司徒言感叹。他自小便看见不少女人为了博司徒夜的欢心,明里暗里“互掐、互撕”。
夏去秋来,“柒月”这个名字已经在学务所甚至医政司颇有些名气。只因——“本批学员学期考试,不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拨得头筹的都是这名叫柒月的学员,并且,这还是学务所二十年来第二次由女学员获得。”身为主考官的杨柏涛称赞,上一次拨双头筹的女学员——卓三娘,薛之时的妻子,也是本次的主考官之一。
“这样优秀的学员,秦王是否考虑本期结业典礼那天,亲自颁奖,以示鼓励。”杨柏涛提议。
“本王考虑考虑”秦王答得慎重。老公向老婆颁奖,这种事还挺浪漫,不过,还是回去问问小七的意思,她若不喜欢,便罢了。
眼下,司徒夜还有另一事需要处理,那就是他将娶风青鸾为侧妃。婚期定在冬季。
“无需大操大办,本王不喜热闹,讨厌喧哗。侧妃不入秦王府,王府陈旧窄小。宅院新购一所,问问风将军的意思,他若中意,本王买下便是。”司徒夜与大单于商定。
如此前司徒言转述,尹秋书对司徒夜娶风青鸾一事并无异议,“按司徒的意思办就好”。
倒是风家,对风青鸾嫁秦王一事,意见不一。风正渊欢喜,儿子娶不了公主,女儿却能嫁给大单于最器重的儿子,虽为侧妃,也是美事一桩。
反对者中竟有风如幽,“青鸾,听姑姑的话,好好嫁给雪连晟。秦王此人,冷酷寡情,精于谋略,他的心里不过只有尹秋水一人,你何必委屈自己,做个侧妃,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
“姐姐,连晟哥对你一往情深,你这样,岂非伤了他的心。何况,世人皆知秦王夫妇伉俪情深,你又何必插足。”风秀琳劝她。
“青鸾,母亲身为侧室的屈辱,难道你都忘了吗?不要去,不要成为你父亲在朝堂争权夺利的工具。”她的生母如此苦劝。
但风青鸾铁了心要嫁。倘若世间男子有一人能让她倾心,那便是秦王。也唯有秦王,能陪配得上她风青鸾。至于秦王妃——尹秋水,既然她风青鸾已成为侧妃,就有能力有把握让她成为过去,直到从秦王妃的位置上滚下来!
中秋月圆,尹秋水小心翼翼在桂树上挂了一串风铃,悄悄许下心愿:“愿司徒心里还有一份对我的眷恋。”转而一想,又嘲笑自己痴情了些。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在心中默念。“啊,起风了。”晚风吹动风铃,她将披风拢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