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训练有素的勾魂眼

宫宴亦是家宴。

大单于夫妇。

大单于夫妇的亲戚。

司徒夜的兄弟姐妹。

还有皇长孙——司徒言。

但这是尹秋水第一次正式见家长,以及和司徒夜家族的人会面,所以,小妮子难免有些紧张。“万一他们不喜欢我怎么办?”一向自信的南宫长公主头有些不安。

司徒夜倒很淡定,旁人怎么看尹秋水,根本不重要。他司徒夜认定的女人,谁敢说三道四!

未婚夫妻,自然安排坐在一起。司徒言原本安置在司徒烈和苏绾青身边——皇长孙地位尊贵,加之司徒信生前本为大单于夫妇最喜爱的嫡长子。但是,司徒言非要与司徒夜和尹秋水挤在一处,“方显一家和睦嘛!”小皇孙得意洋洋。

尹秋水举止优雅、谈吐得体,加之人也随和,很快,便赢得了司徒夜一众弟妹的喜欢。唯有司徒风,面上笑着,心里却不知做如何打算。

司徒夜依旧话不多,那张如雕刻般俊美的脸依旧冷硬如冰。他和尹秋水在一起,一个深沉内敛,一个机灵活泼,凑做一处,倒有一种和谐之美。

苏绾青不时瞧一瞧尹秋水,她是真喜欢这个水灵灵的准儿媳。尹秋水对司徒夜的关心,旁人也能瞧出好几分。比如司徒夜喝了酒,那么,她会悄无声息地为他夹点儿菜到碗里,那些菜,苏绾青一眼便瞧出是自己儿子素来爱吃的。还有小言,小孩子吃饭难免嘴角沾上点儿菜或饭粒,尹秋水不着痕迹替他擦掉。言儿挑食,尹秋水夹些他爱吃的,又夹点素菜,荤素搭配得挺好。

三个人间或小声说笑一下,其乐融融的光景,让苏绾青情不自禁想起当年大儿子司徒信成婚不久,也是家宴,夜儿和陌儿也如言儿这般非要和大哥大嫂挤坐一处……不由红了眼眶。

南苑清酒不若西戎酒烈,最开始,大家还只是小酌,倒也无妨。只后来,气氛渐渐热闹放松,西戎民风本就奔放热烈,喝酒亦豪迈,尹秋水有些不胜酒力。还好司徒夜知她酒量一般,替她挡了不少,加上司徒慧与尹秋水要好,也从旁劝着弟妹们收敛些。弟妹们平日里多受大胭脂照拂,加之司徒夜威望,自然听劝。

不期而至的来客,竟然是贺兰苏叶。

侍卫没拦住,根本拦不住。贺兰苏叶贸然闯夜宴的底气,是司徒烈给的。

司徒烈已然知道贺兰苏叶是东义安放在他身边的棋子,他只不动声色,愈加宠她而已。

司徒夜深知他爹脾性,很好奇司徒烈会在贺兰苏叶身上如何做文章。

尽管如此,父子俩对贺兰苏叶的闯入,都窝了一肚子的火。

苏绾青心虽不悦,却面色沉静如水。

司徒夜一众弟妹见了她,却没什么好脸色。贺兰苏叶仗着司徒烈宠爱,明里暗里欺压别的妃嫔,也就是他们的母妃。纵然她艳冠六宫,却早已失去人心。

这当中,唯有司徒风,面露喜色。搅局的人来了,他如何不乐!

众人中,唯有尹秋水与贺兰苏叶素未谋面。

“我来迟了,先自罚三杯。”贺兰苏叶轻笑,笑声娇媚,煞是动人。

司徒烈并未阻止她,反命人取来金杯,侍女斟满酒,贺兰苏叶举杯走向司徒夜和尹秋水。

“这第一杯,敬秦王,喜获美人。”贺兰苏叶一双美眸盯着司徒夜。她故意不称呼尹秋水公主,她为何要敬她,尹秋水原本和她一样,应该进宫做司徒烈的玩物才对。

司徒夜嘴唇紧抿,已是不悦。

尹秋水瞧眼前这绝代美人如此嚣张,盛气凌人,猜到是贺兰苏叶。依她往日个性,定要怼她个半死不活,但……司徒烈对贺兰苏叶的放纵、司徒夜的沉默忍让,使她闻出这盛宠之中的异样来。索性一言不发,作壁上观。

贺兰苏叶见司徒夜不动酒杯,也不过一笑,似毫不在意,“先干为敬。”说毕,一口气喝完杯中酒,复又斟满第二杯,微一侧身,正对尹秋水,“第二杯,敬妹妹,喜获秦王宠爱。”这话说得愈发刺耳,司徒烈与苏绾青均面色微变。

尹秋水正想怼回去,岂知司徒夜的速度更快,他已将自己杯中的酒毫不客气地撒向贺兰苏叶的脸:“本王瞧贺兰胭脂醉得不轻,还是早些回宫休息。”

贺兰苏叶颇为震惊,怎么说她也是司徒烈的宠妃,司徒夜竟敢当众让她如此难堪。她本能地望向司徒烈,岂知,司徒烈根本不看她,只叹了口气,对身边侍者道:“送贺兰胭脂回去。”

尹秋水看见贺兰苏叶眼中强烈的痛楚和愤恨,就这一瞬间,贺兰苏叶手腕一翻,狠狠将金杯向尹秋水脸上砸去,她俩隔得近,尹秋水躲闪不及,直觉侧身往司徒夜身上靠去,只听“当当”两声,金杯落地,又听“啪啪”两声,贺兰苏叶已被司徒夜狠狠扇了两记耳光。

耳光响亮,没人看清司徒夜何时出手、怎样出手,尹秋水还紧闭着双眼抱着司徒夜的腰。直到耳边听见司徒烈厉声呵斥:“放肆!还敢胡闹!把她带下去!”

尹秋水双手紧紧箍住司徒夜腰身,摇头嚷嚷道:“谁都不许带走司徒夜,他是为了保护我!不许抓!要抓连我一块儿抓。”满座皆惊,原来南宫长公主竟以为大单于要罚秦王。

司徒夜拍拍她的手,俯首在她耳旁低语道:“乖,快放手。”

尹秋水仍埋首在他怀里使劲摇头:“不放不放!”

司徒夜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乖,放手,他们抓的不是我。”

“嗄?”尹秋水秒抬头,恰好看见贺兰苏叶被带下去。

“完了,糗大了。”她想,“呵呵”她好尴尬地笑,“怎么办?司徒夜,我完蛋了!”她用月牙眼瞅他,脸红红地,不肯转身。

苏绾青看着有趣,温和地笑:“小七,本宫还是第一次瞧见夜儿对女孩子如此温柔。”

司徒慧接过话笑道:“三哥娶到这样可爱的嫂嫂,自然舍不得凶人家。”

六弟司徒远打趣道:“我们兄弟几个,可是第一次瞧见三哥哄女孩子,未来三嫂可不得了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司徒烈瞧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心下宽慰,朗声笑道:“你们几个现在看热闹,日后若轮到自己娶亲,看看你们的三哥三嫂怎么收拾你们!”

众人笑说“不敢了,不敢了”,唯司徒风和雪芜媚心中不是滋味儿。

没有人去管贺兰苏叶,似乎她从未来过……

贺兰苏叶只是被带回她宫所——梓轩宫,司徒烈并未罚她。

侍女汘儿安慰自己主子:“主子,您别难过,大单于并未责罚主子,没准儿,今夜还来梓轩宫呢!”

贺兰苏叶不屑一笑:“他来不来又如何?本宫不稀罕。”话峰一转,问道:“汘儿,你觉那南宫公主与本宫相比,谁更美?”

汘儿跪在她跟前,小心应承道:“主子您艳绝天下,那位公主,眉眼尚未长开,不及主子您万分之一。”

贺兰苏叶狠狠道:“偏偏有人不识相,竟敢当众给我难堪!”

汘儿颤声道:“主子,您……您说的可是秦王!”汘儿打小跟着贺兰苏叶,对其为人处世知之甚深,她家主子这么一说,多半是把秦王放心上了。

从小美到大的贺兰苏叶,从来都是被男子欣赏和渴慕眼光追随的贺兰苏叶,人生最大的乐趣与成就便是征服男人。今晚,司徒夜如此羞辱她,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这种漠然置之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贺兰苏叶,也彻底激起了贺兰苏叶的征服欲。

至于女德,至于女训,至于三从四德,贺兰苏叶从不在乎!去他的贞洁温柔顺从,去他的妇容妇功妇德!不过是男人驯服女人的借口罢了!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得从一而终!简直荒唐可笑。至于司徒夜,贺兰苏叶瞧着镜中完美无缺的自己,那男人就算是昆仑山,有朝一日,她贺兰苏叶也要把他踩在脚下!

马车内,尹秋水嘟着嘴一言不发,司徒言虽平日里常常被她怼得无话可说、无路可逃,如今却也晓得安慰她:“小魔女,别不开心,皇叔不都为你出了气嘛!”

尹秋水一撇嘴:“我呢,没有不开心,只是想着女人之间的事情,女人自己解决就好。”

司徒言嗤笑一声,“就你,那贺兰苏叶金杯一丢过来,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攀在皇叔身上,能对付得了她么!”

尹秋水无限怅然地感叹:“是啊,我若当时勇敢一点儿,平日里勤练武功,也就不用你皇叔护着啦!”

司徒言恍然大悟:“原来小魔女自责呢!放心好了,皇叔肯定愿意护着你。虽然你平日没少欺负我,我也会护着你的!”说毕,用腿蹬了一下自己皇叔,那意思——赶紧表态啊!

司徒夜:“小言说得对!”

尹秋水悠悠道:“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那贺兰苏叶很不好对付,担心她对你不利!你爹如此宠爱她,倘若她在你爹面前口舌生非,又该如何?”

司徒夜早知她担心自己,想着当时她抱着自己护着自己的情形,那么小小的一个柔弱女子,为了他竟然公然对抗他爹,心里早已柔情万千,把她圈入怀里,安慰道:“我爹他心里有数,别担心。”司徒言也和他俩挤作一团,“是的,是的,还有我在呢!我常常在皇爷爷面前说皇叔好话的。”

司徒夜送尹秋水回了离苑,离去不久,思索了一阵,又悄然返回。

灯仍亮着,尹秋水尚未就寝。

“公主心事重重,是因为贺兰苏叶?”孙嬷嬷问,按理说她应称贺兰胭脂才对,不过,贺兰氏今夜冒犯她家主子,已让孙嬷嬷十分厌恶。

“没有,哪有的事。”尹秋水趴在窗前书桌上。

“公主打小由奴婢带着,公主开不开心,奴婢岂会不知。”孙嬷嬷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心里不踏实。”尹秋水蹙眉。

孙嬷嬷:“公主不妨说来听听。”

尹秋水欲言又止,“还是算了,本宫乏得很。也许睡一觉,就没事了。”随即,合上眼睑。

孙嬷嬷懂得适可而止。只吩咐下人将水放好,又取了睡服,只待尹秋水小憩一会儿好沐浴更衣就寝。

唯司徒夜明了尹秋水的心思,她即见着贺兰苏叶,必然想起肃州绘像一事,必然知道那画中人就是——贺兰苏叶。

迟疑了一阵,他轻扣房门,秋云见到司徒夜吃了一惊,“王爷这么晚来找公主?”

尹秋水忙道:“我还没休息呢,进来吧。”

孙嬷嬷料想他二人有事要讲,找了托词,率一众仆人退了出去,只将房门半开着。

“找我有事?”尹秋水问。

“我若不来答疑解惑,你今晚如何安睡?”司徒夜伸手撩起她几缕乌丝,拽入掌心。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她的眼波如秋水。

“那画中人的确是贺兰苏叶。”他言简意赅。

尹秋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眼望着司徒夜,眼眸温柔如星,“那你千万小心。不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一如既往。”

执手相望,司徒夜忽地笑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为何你父皇如此爱护你母后。”他伸手捏了捏她那可爱的鼻头:“谢谢信任。”

尹秋水垫起脚尖“啵儿”地亲了一下司徒夜脸颊,“因为你值得。”

孙嬷嬷透过那半开的门,瞧见这一幕,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公主怎么教都教不会矜持啊!这遗传的力量也太大了!”

贺兰苏叶显然不知自己的底细已被司徒烈父子了解得一清二楚,还想着如何引诱司徒夜上钩,“既然不能从司徒烈那里挖到值价的情报,不如从司徒夜身上下手。秦王,在西戎,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机会来得太快,以致贺兰苏叶认为老天都在帮她。

这个机会,还是司徒烈亲自送上门的。

那日家宴后,司徒烈连着好几日未召见贺兰苏叶。隔了几日,却差人传话,三日后随他去皇家围场狩猎。

贺兰苏叶本想推辞,却听传话的唐公公道:“大单于此番只带了贺兰胭脂,这场狩猎,是大单于为秦王殿下即将大婚前准备的重头戏。”

“秦王大婚前的重头戏?”贺兰苏叶问。

“胭脂不知,在西戎,有个传统,男子婚前,会有一个告别单身仪式,邀请好友聚在一起,纵情玩乐,恣意放纵。只因男子一旦成婚,便有了家业负重,不可如过往潇洒自在。”唐公公回答。

“如此说来,秦王会去,那未来的秦王妃呢?”贺兰苏叶有些迫切地问。

“秦王自然会去。至于未来的秦王妃,自然不会同去。”唐公公笑答,话锋一转,随即补充道:“仪式由大单于主持,众多胭脂中,大单于只挑了贺兰胭脂您随行,胭脂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贺兰苏叶灿然一笑:“谢唐公公提醒。本宫自当好好准备。”

同日,尹秋水也得知司徒夜的“告别单身仪式”,小妮子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待司徒夜走后,兴致勃勃地对孙嬷嬷和秋云道:“本宫有个计划,与你们商量商量。”

孙嬷嬷正色道:“公主还是安心待嫁吧。”言下之意,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再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尹秋水眼睛骨碌碌转了好几圈,“云儿,难道你也不想知道?”

秋云往孙嬷嬷身后一躲,“公主,我听孙嬷嬷的。”

尹秋水长叹一声:“唉,难怪别人说女子不如男,这婚前婚后啊,都得被管着。为何司徒夜就可以举办告别单身仪式,为何本宫就不能在婚前放纵放纵,非得老老实实待着?这也太惨了,这也太不公平了,实在是惨无人道!”

“公主想怎样?”秋云从孙嬷嬷身后支出脑袋问,她着实好奇。

“还没想到!咦,云儿,你不是不想知道么!”尹秋水调侃。

这种事,她肯定得等司徒夜出府后才能实施啊!

御书房内,司徒烈问三儿子:“准备好了?”

司徒夜道:“准备好了。”

司徒烈:“贺兰傲以为送个女人来。便能迷惑住朕,也未免幼稚了些。”

司徒夜:“我有一事不明。”

司徒烈:“说来听听。”

司徒夜:“父皇究竟何时发现贺兰苏叶真实身份的?”

司徒烈傲然一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司徒夜:“哦?”

司徒烈:“一双勾魂眼,一双训练有素的勾魂眼。夜,一位真正的公主,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司徒夜:“贺兰苏叶的确是贺兰傲的亲妹妹。”

司徒烈:“的确是。但贺兰傲以及她的父皇,只看到贺兰苏叶的价值,只当她是一枚棋子。”

司徒夜闻言,忽地想起尹秋水绘像时说的那句:“苏妲己也有苏妲己的悲哀,只是她的悲哀与伤心,大概无人能懂吧!”

随即,想到司徒陌,“那么陌儿呢?父皇有当陌儿是真正的公主吗?”他问司徒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