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怕,不完全。怕老鼠是真的。”尹秋水听着司徒夜的心跳,听着听着,眼皮重又合上……
司徒夜抱着她,和衣躺下,闭眼小憩,侧耳倾听着隔壁房间侍婢给浴缸放水的声音。不知为何,明明怀里真真实实地抱着尹秋水,心上却泛着不踏实和虚幻感,好像他一放手,尹秋水就会消失似的,也许是受了叶欢所叙之事的影响,他竭力安慰自己:“传说毕竟是传说,岂会是真……”双眼微合,倦怠感蔓延而至。
过了一阵,听到隔壁侍婢轻扣门板,禀告水已放好,司徒夜回了句:“出去吧!”一切恢复安静,静到他能听清尹秋水细微的呼吸声。
夜雨停,雷声歇。司徒夜沐浴更衣完毕,又回到尹秋水身旁躺下。果不其然,只过了一小会儿,小妮子往他这方滚了过来,司徒夜长臂一伸,软香满怀,怀中佳人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得香甜。
初入山庄,庄里的姑娘们多多少少没把尹秋水放眼里。小姑娘貌美是真,却称不上绝色二字;水灵灵透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不假,但缺乏点儿女人的韵味和妩媚也是真。庄里的姑娘,环肥燕瘦,娇俏玲珑、丰满结实、弱不胜衣各类型的都有,况且经过专业的训练,哪怕一颦一笑都能透露出各式不同的风情来,在她们眼里,尹秋水实在是“太菜”,“太小儿科”了。
面对司徒夜这样“姿色可惊天人”的新任绣衣使,姑娘们难免芳心乱动。最初,只要司徒夜在山庄的日子,姑娘们端茶倒水都特别殷勤,以至上一杯茶水还未动,下一杯已送了进来。
多到有一次尹秋水蹿进他书房时,看见书桌上已摆了六杯茶,六杯不同的茶,小姑娘“啧啧啧”连叹好几声,端起来每一杯都品尝了一口,然后往自己未来老公身旁一坐,语重心长感叹:“都是好茶,就没一杯你中意的么?”
司徒夜搁下手中笔,侧身与她对坐:“绿茶,不喜欢。”
尹秋水眨了几下眼,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纤纤食指从左往右数到第三杯,杯子较两旁的略微小些,点了点:“这杯是红茶。”
司徒夜瞄了一眼:“嗯,红茶。但我对小三没兴趣。”
尹秋水嫣然一笑,往司徒夜怀里一扑,环住他的腰,嘻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小七泡的茶,对不对?只要是小七泡的茶,红茶绿茶老鹰茶普洱茶……你都喜欢,对不对?”
她轻轻巧巧地撒娇,他揉揉她的长发淡淡地笑。
曾经送茶的人听到屋里这温声软语,倒也识趣。再加上司徒夜对尹秋水呵护备至,那份关爱,那份唯有对着她,冰冷的眼神中才会升起温柔暖意的双眸,旁人都瞧得见,就算是个瞎子也能感受到。一众的芳心也意兴阑珊褪去。
日子长了,众姑娘倒和尹秋水打得火热,处得融洽。一来众人对司徒夜死了心;二来尹秋水性子好,嘴甜,言语温柔不带刺;三来尹秋水长相甜美清灵,不带那种美艳折人的侵略性,多少带了几分邻家小妹的亲切;四来尹秋水心思纯净,没那勾心斗角的念头和心思。从事“绣衣”工作的姑娘们,原本在阴谋诡计、权势算计中浸得久,提心吊胆乃常态,和尹秋水在一起,不过聊聊家常,说说笑笑,打打麻将,倒乐得轻松自在。起先,都还“月姑娘”、“月姑娘”的叫着,后来,也就“月儿”、“小月”的一通叫着。
不过,尽管玩笑、打闹,众人心中都有谱,“小七”这称呼也同她本人一样,是司徒夜的专属。历任绣衣使的房间,都有一道通往隔壁房间的木门,隔壁房,自然也像如今尹秋水这般住着一位美人,一是搭档,二是伴侣。只不过,司徒夜将木门的门栓作了改造,调了方向。原先的门栓,一律在绣衣使的那边,司徒夜房间木门的门栓却安在尹秋水房内。小小的调整,透着对尹秋水的尊重和爱护。
偶尔有一两个不死心、非要飞蛾扑火挑战尹秋水的,小妮子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司徒夜已暗自吩咐庄里的侍卫不着痕迹地将人调离山庄,去了别处。
清晨,尹秋水和司徒夜几乎同时醒来,尹秋水睁眼得早,瞧司徒夜尚闭着眼,调皮地伸出手指,覆在他眼皮上轻点睫毛,接着手指滑向高挺的鼻梁到鼻尖处停留,指尖轻轻点了点,轻笑道:“你怎么长得这样好看呀!”见司徒夜毫无反应,眼珠子一转,手指伸向他腋下,挠了几下。司徒夜总算没忍住,一把按住她手,仍旧闭着眼道:“乖,我还有些乏,再陪我躺会儿。”
尹秋水“嗯”了声,当真安静地埋首在他胸膛处,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司徒夜身上有股特殊的清香,是那种清晨林间空气清新的草木之香,干净而清爽,尹秋水忍不住把娇俏可爱的鼻子贴到他胸口,贪婪地嗅了嗅,又调皮地蹭了蹭,蹭得司徒夜心痒痒,却晓得她这不过是小女儿家心态,并无半分男女欢爱、挑逗之意,也就随了她。
门外响起扣门声,林婶在问:“姑娘可醒了?”
尹秋水正想回话,却被司徒夜抢了先,“去准备早膳吧。”
尹秋水在一边偷笑,对林婶道:“一会儿就下来。”
待林婶离开,尹秋水已经窝在司徒夜臂上笑弯了腰。司徒夜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问:“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尹秋水忍住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认真些,“叶公子,您看,我这桃花挡得如何啊?”
司徒夜也学着她一本正经地点评:“乖乖,还缺点儿火候。”
尹秋水睁大眼睛:“还缺什么?”她都已经牺牲到与他同榻而眠了,还想怎样!哼!
司徒夜嘴角上勾,猝不及防伸出手挠她痒痒,迷人的嗓音低笑道:“还差这个。”
尹秋水左闪右躲,仍被挠得“咯咯”直笑,一面闪躲一面求饶,不时夹杂着几声清脆的尖叫和娇滴滴的“不要”。她未经人事,尚不知这声音传到旁人耳里,便是另一番遐想……
早膳时分,尹秋水吃得欢欣无限,刚放下碗筷,侍女将一碗汤盛上来。汤只一碗,恭恭敬敬地放在她面前,显然,是她独享的。
尹秋水瞧了瞧,汤色暗沉,透着一股子药味儿,想开口问“这是什么?”又被司徒夜抢了先。
司徒夜方才愉悦的脸色已黯沉,沉声道:“小七不需要喝这个!”
跟着侍女来的,还有膳房掌事孙简。侍女连说话的份都没有,只埋着头默不作声,这碗汤,想必是孙简的意思。
司徒夜盯着孙简:“你的意思?”
孙简不回不避,与司徒夜对视:“庄里的老规矩,公子应当晓得分寸。前些日子,月姑娘身子不适,所以,老奴也未将此汤呈上。”他虽自称老奴,可眼神里却毫无半分卑微之意。
孙简,是山庄里的老人,山庄建起时,他便在山庄。历任肃州绣衣使,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司徒夜眼神毫无波澜,情绪也无任何起伏:“这里,我说了算。”
一阵窒息的沉默。
孙简再度开口,话却是对尹秋水讲的:“月姑娘,庄里的老规矩,任谁都不能破。”
尹秋水猜到这大概是让女人不能怀孕的那一类汤药,心道:“这老家伙也忒狠了些,心肠歹毒啊!”挑眉一笑,声音柔如秋水:“我本不是这山庄的人,自然不知晓庄里的规矩。不过,”她嫣然一笑,如春日之樱:“表哥的话,我自然要听的。”
司徒夜闻言一笑:“把汤倒掉,以后不许再上。”
孙简不动,稳如磐石,“这规矩是上峰所设,不得有违。”
司徒夜懒得搭理他,拉起尹秋水绕过他身,语气轻缓,“既然不得有违,那就劳烦孙掌事喝了它”。
午膳时分,孙简已不见踪影。尹秋水私下问林婶,林婶只回话说换了岗,人已不在山庄,去了别处。
司徒夜用完早膳,仍旧去了山间小屋与叶欢会面。叶欢果然在子时将消息送到贺兰宸军营。
“贺兰宸那边有何动静?”司徒夜问。
“没有。”
“完全没有?”
“完全没有,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准备作战的举动?”
“没有。”
“不是以逸待劳?”
“不是。”
“这太不正常。”
“的确,”叶欢叹了口气,“送消息的人顺便也带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
“贺兰宸突患不治之症。”
“消息可靠吗?”
“十分可靠。”
“贺兰宸何时患病?”
“六日前。”
“在贺兰宸派兵出发的前两日?”
“不错。”
“实在太巧。”
“不错。不过,贺兰傲并未接到贺兰宸患病的消息。因为贺兰宸封锁了这个消息。”
“封锁了患病的消息。得知贺兰傲派军合围,却毫无迎战准备?这又是为何?”司徒夜凝眉。
“贺兰宸为人一向深不可测,用兵诡谲。”一时半会儿,叶欢也无法参透个中玄机。
司徒夜盯着沙盘看了很久,又围着沙盘走了几圈,缓缓道:“兵不厌诈,也许,贺兰宸与贺兰傲的目的相同。”
“相同的目的?”叶欢不解。
司徒夜眸如点墨,却不直接言明:“你再仔细看看贺兰傲的军队,以及贺兰宸目前的军事布防。”
叶欢依言,凝神细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贺兰傲派兵合围贺兰宸是假,与贺兰宸军队汇合,进犯我肃州边境是真!”
司徒夜微抿薄唇,一字字道:“极有可能。”
“若果真如此,你打算如何?”叶欢是最优秀的绣衣使之一,却非军事將领。
司徒夜目光闪烁,沉吟了一阵,方道:“贺兰傲倚赖贺兰宸,对他也始终心存顾忌。放消息给贺兰傲和他的亲信,就说贺兰宸有不臣之心。”
“好”叶欢一口答应。
临走前,司徒夜目光闪烁,突然问了叶欢一个问题:“那画中人是谁?”
叶欢惨然一笑:“人都不在了,是谁并不重要。”
司徒夜联想起那日他问自己是否会因一个女人而失去生的希望,想必那画中人是叶欢心爱之人,当下不忍多问。
静默片刻,只浅浅道了句:“保重”。
叶欢似已恢复心神,反而开他的玩笑,说什么时候带弟妹出来见见。司徒夜听他提及尹秋水,脸色不由自主放柔了些,想到藏心剑的前尘往事,却心生黯然,“改日吧,总会让你俩正正式式见上一面。”他承诺。
与叶欢分别后,司徒夜与林叔碰了头,聊了下肃州刑案署这两日的情况,随后直接去了飞云舞坊。
慕容还玉喜出望外,按约定,司徒夜本应明日到。
“怎么提早来?”慕容还玉巧笑倩兮。
“路晓宇在书院的资料到了吗?”司徒夜问。叶欢以路晓宇的身份“诈死”,若非身份暴露,便是另有隐情。见面两次,他两次追问,叶欢皆顾左右而言它,不得要领。
慕容还玉妩媚一笑,挽上司徒夜的手臂,答非所问:“那位月姑娘是否清汤寡水,了无趣味?所以,你来找我……”
司徒夜打断了她的话:“我再问一次,书院的资料……”
慕容还玉一只柔软的手已掩住他的嘴,用浓如春蜜的声音对他道:“叶寻,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应该只有公事。若非因为你,肃州这鬼地方,我本不愿来的。所以,今天,你得好好陪我,开开心心地陪我,否则,那些资料,你一眼都别想看到。”
司徒夜淡淡答了句:“好。”
慕容还玉心情甚好,问司徒夜想喝什么样的茶,司徒夜轻描淡写地答:“除了绿茶,其它的都行。”
茶水与路晓宇的资料一并呈上,司徒夜看着那堆放在一处,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的卷宗,道:“收集得很充分。”
慕容还玉:“还有一些,最快酉时能到,原本约的是明日”,复又想起些什么,展眉一笑,道:“这些卷宗如此繁多,今夜不防留下,省得来回奔波。”
司徒夜没有回答,他已经全神贯注翻阅那些资料,都是些日常琐事,想要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确非易事。
慕容还玉的眼神从司徒夜进屋之后就未曾从他身上离开。像司徒夜这么优秀俊逸的男人,的确很难不让女人动心。
下午的阳光,慵懒而舒展,温柔之中夹杂着两分热辣,正如司徒夜身旁的慕容还玉。此刻,她就那么舒舒服服地斜靠在司徒夜肩上。美人如玉,美人入怀,何况是慕容还玉这样的人间绝色,试问天下间能有几个男子不拜倒在其裙下?
司徒夜终究还是坐不住,伸出手去,取了一只杯子,为身旁的绝色佳人倒了一盏茶,“喝点儿”,他递给她。
绝色佳人笑而不接,“喂我”。
司徒夜依言将茶递到她唇边,美人朱唇轻启,优雅地抿了几口。
“累吗?”
“还好”
“嗯”司徒夜薄唇微抿,转头顺手将茶杯放下,继续翻阅卷宗。
慕容还玉微微失望,不过来日方长,想到司徒夜一向是个工作狂人,肯如此体贴喂茶与她,实属难得之举。由此,也不再多言,依旧靠在他肩上,孰知靠着靠着,眼皮益发沉重,竟然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亥时,司徒夜早已不见了踪影,伴在她身旁的,是丫鬟明珠。
“人呢?”慕容还玉咬着牙问。
“叶公子戌时已离开。”明珠答得小心翼翼。
“他可留下什么话?”慕容还玉追问。
“叶公子带走了一些卷宗。”明珠如实回答。
“除此之外呢?”慕容还玉问。
明珠沉默,只摇了摇头。
慕容还玉气极,随手抓起那仍放在几案上,茶水已冰凉的玉杯,往地上一掷,碎片溅了一地。
慕容还玉在绣衣中阶位仅次于司徒夜,手段毒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飞云舞坊的绣衣对此知之甚深。不过,今日,他们都出奇一致地隐瞒了慕容还玉在昏睡后,司徒夜所做的一切。
叶寻,这个名字,在初到肃州一人单挑八大绣衣之后,已在肃州绣衣界传开。慕容还玉再狠,叶寻也不过用了一杯茶就将其制服,并且,在不到半个时辰内,对飞云舞坊所有的绣衣进行了一次极为成功、透彻的“教育”,包括那位曾经跟踪他和尹秋水的绣衣。
他让他们、她们牢牢地记住一件事——他叶寻,才是肃州绣衣真正且唯一的主宰。末了,他用一种近乎地狱之神的口吻对这些下属说:“有不服的,欢迎挑战。不过,今日叶寻对各位所讲之话、在舞坊所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有半点儿被慕容还玉知晓,那么,”他的眼神散发着火焰,犹如来自地狱的火焰,他的声音也如同来自地狱,“这里所有的人,都得下地狱!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