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寿延连忙扶起老太君,笑道:“旭阳公主多礼了。淑娟是我爱徒,晚兰是淑娟之女,也算是我药王谷后人,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况且,这孩子资质颇佳,此番恐亦有奇遇。即便我不出手,短时间应也性命无忧。只是……”孙寿延有些为难,思索了片刻,靠近老太君,低声说,“我替她招魂期间,发现这孩子魂中似乎沾染了一些魔气。”
老太君一惊,有些急切。毕竟魔气侵染可大可小,或堕落沦为魔修,严重的甚至会丧失心性沦为魔物。
孙寿延连忙安抚老太君:“公主别着急,并不是厉害的魔气,不会危及性命。”然后他又犹豫了。
老太君忙道:“孙仙师但说无妨。”
孙寿延这才说道:“这种魔气似乎会阻碍灵脉。我观这孩子灵气,小小年纪已至融合境,离开明境只一步之遥,实属稀世之才。只是……哎,有这个魔气在,只怕晚兰日后在修仙之路上恐再难精进了,可能终身都无法修成金丹。真是天妒英才。”
孙寿延观察着老太君略带彷徨的神色,叹息道,“哎,我听闻,公主是打算把这孩子作为佬仙门的接班人来栽培的。虽说世间凡修能到融合境的也不算很多,这孩子就此止步也能在凡修中有一席之地,但要将佬仙门托付于她,还是再做考量吧。”
老太君低头沉思了片刻。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难道说苍天真要这般为难佬仙门,佬仙门真再出不了金丹修士了吗?……
但,老太君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神色却变得异常坚定。“多谢孙仙师。只是,老身既已将希望全权压在晚兰身上,自当落子无悔。”
孙寿延摇头,不认同道:“此乃一派大事,怎可以下棋论之。”
老太君苦笑:“老身只是一介凡人,性命只有寥寥数年了。放眼如今佬仙门,还有谁比晚兰天资更好?仙师所说只是一种可能,可其他人只怕连可能都没有。老身愿意一赌,赌她终有一日能冲破魔障,一飞冲天。仙师认为老身愚昧也罢,这是我小小一派的无奈,也是老身的抉择。”
孙寿延闻言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扼腕叹息了一声,飘然而去。
老太君走回屋中,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到钟挽灵床边,慈爱地摸了摸钟挽灵的额头,轻轻地叹息:“无恙就好,回来了就好呀。”
“太奶奶……”钟挽灵敏锐地察觉到老太君情绪中的异样,包含着异于他人的失落和彷徨,心中便对方才的事了然了。
了然了,又生了愧疚。
都怪自己恣意妄为,离魂数月让人担心;都怪自己一时大意,中了莱希特的套。那位仙师定是看出了自己魂中蛇果的魔气,并将此事告知了太奶奶了。所以,这位身负重担的老人才会对自己失望,这对她想必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对不起……”钟挽灵低头,喃喃道。她能做的弥补,只有这微不足道的道歉之言罢了。
老太君却依旧慈爱地微笑着。“没事没事,你醒来就好呀,太奶奶以为你要一直睡到上清宗入学呢。”
钟挽灵很诧异:“太奶奶还要把上清宗临安分阁的名额给我?”太奶奶应该已经知道她灵脉受阻的事情了才对。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老太君咯咯地笑道,拍着钟挽灵的肩,忽然郑重地说道,“不仅是这个名额,我还要把五年后的上清宗本宗的名额给你。”
钟挽灵愣住了,一房间的人也被这重磅的消息炸得愣住。
钟挽灵只觉得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含着泪望着这位满头银发满面皱纹的老人,她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像星辰一般。钟挽灵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希望。
钟淑华忍不住激动地搂住钟挽灵的肩。“太好了!晚兰!恭喜你呀!姐姐姐姐!”
钟淑娟也捂着嘴,喜极而泣,哽咽着对钟挽灵道:“还不快谢谢太奶奶。”
钟挽灵注视着盈满光辉的老人的脸,下定决心说:“晚兰定不会教太奶奶失望的。”
老太君欣慰地摸了摸钟挽灵的头。
这日,此时,这个房间里充盈着喜悦和欢欣,有钟挽灵劫后重生的喝彩,也有对未来新星的期盼。
除了钟挽灵和老太君,再也没人知道那个蛰伏的秘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秘密,总会被人知道的。
一年后,钟挽灵成功入学了上清宗临安分阁。这在修仙界也是备受瞩目的一件事,毕竟钟挽灵神童的名声在外。所有人都在猜,这位天才会多久修成金丹,能不能刷新剑宗凌霄阁(剑阁)白二少白处机的记录。
可入学后一年来,钟挽灵虽然术法学得是比其他学生快,成绩也很优异,但是灵修境界却没有再提升。甚至别的学生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提升了,她也依旧没变。而修仙炼气归根结底看的还是境界。普遍的认知就是如此:你术法会得再多,用得再流利,境界不够高,就是打不过别人。
但,钟挽灵压根没理会议论纷纷的各种揣测。非但如此,她连课都不去上了,不是在寝室就是在书阁,偶尔也会外出,可就是不去课堂。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是自甘堕落自暴自弃了,可她的成绩却依旧优异,丝毫没有受到这异常出勤率的影响。
分阁的夫子们都很疑惑,有些人开始怀疑,钟挽灵背后另有高人指导。他们悄悄跟踪过钟挽灵,可他们只发现这个奇怪的学生要么就是一个人自习,要么就在书阁查阅,甚至未见她与他人交谈。就算是偶尔外出,也不过是赴同龄朋友之约,或是往到姨父张尚书府,看起来与寻常女孩无异。
没人知道,钟挽灵早就发觉那些跟踪和监视了。
但是,钟挽灵不在意。她是有高人指点,但是那位“高人”此时可能还在为自己的嘴欠在洞窟里挖土呢。除了莱希特以外,她还没遇到她愿意与之在灵修术术上交流探讨的人。她懒得去点破或者解释。他们怎么看,对她毫无影响。
于是,又一个谜题诞生了。
人趋逐谜题和新鲜事,但对于谜题兴趣的时间是有限的。
时间长了,不管这个谜题是多么吸引人,人们的兴趣都会淡去。毕竟这世上,最不乏就是新鲜事和谜题。
但这些,都与钟挽灵无关。
再后来,钟挽灵连书阁都很少去了,有时整日整日地待在自己的寝室里,就连水房和食堂都不去。
众人都搞不清她在做什么,但也逐渐失去了兴趣。这个人就算再有对术法的天赋,她的成绩再好,她的仙途也就那样了。就像赵括,再怎么熟读兵书,自身能力不行,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必然无法成事。对这样的人,无需再多关注。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外界的人,佬仙门中也不乏有此想法之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把名额让给那个死丫头。”邹水儿一直因为钟挽灵回归并拿走名额耿耿于怀。那次寿宴后没多久,钟佳男就突破了旋光境,之后更是气势如虹,接连突破明光境、尚明境,现在已经在百目关之前了。这进步长足,在家族中也是数一数二,可一点也不比她什劳子的神童差。
“你别这么说,就算现在,杰字辈中也还是晚兰侄女最强,老太君的决定不会错的。”钟如俊这般劝着自家媳妇。
“你自己不要好,也不让你儿子好是吧!”邹水儿气不打一处来。她这傻丈夫,就知道对老太君和钟林的话唯命是从,自己一点脑子都无。当初将入学名额几番让人,甚至让给他那个赔钱货大姐,现在还觉得明明属于自己儿子的名额被一个外家的女儿拿走也无所谓。
钟如俊对自家媳妇的胡搅蛮缠很是没辙,辩白道:“我哪有不希望佳男好了。”
“就有!就有!”邹水儿愤愤地拎起檀木圈椅上的软垫,砸向自家丈夫,愤然数落起来。“你以前不也把名额让给你那赔钱货姐姐吗?哼,笑死人了。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去了不到一年就转头药王谷了。现在她女儿也是这般,去了一年,连课都不去上了。根本就是占了茅坑不拉屎!”
钟如俊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总不能让他说“当初是我自己不行,不是让,是真的轮不上”吧,他还要不要脸了。
淼氏最见不得邹水儿这女人,更何况现在是欺负到自己宝贝儿子头上,呵斥道:“你这女人怎么说话的?如俊是你丈夫,有你这样对夫君说话的吗?淑娟那可是药王谷首座的弟子,可比分阁弟子了不起多了。你!嗐,你对自己的大姑姐有没有点尊重了?什么赔钱货。再说了,这事是族中大事,容得了我等女子做主吗?”
“该闭嘴的是你!蠢娘们!”邹水儿歇斯底里地一推淼氏,撒起泼来。
钟如俊一手扶住被推出去的亲娘,一手拽住水儿,有些愤怒道:“水儿,你怎么能这样对娘亲呢?”
“又如何?”邹水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还女子不得妨碍,老太君她就不是女人了吗?凭什么她说就能算数?”
“说到底,若不是你和公公认为晚兰回来对你们钟二(钟林并不是长子,是本家次子)有利,没有那死丫头,佳男两年前就已经入学了!”
“未必吧。”一直坐在主座,看着这出闹剧的钟林喝着茶,凉凉开口,“别说当时了,现在第一人选也未必是佳男。按照玄星阁和卜梦阁的排名,老大家的杰善才是第一。”
“你!公公……”邹水儿对公公钟林还是心存畏惧的,可对此事仍是意难平。“公公,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呢?”只是这语气显然不弱了许多。毕竟玄星阁和卜梦阁的张榜是实实在在在那里的,佬仙门中谁都能看见。
“佳男可是您的嫡孙啊,你难道要看他再次失去机会吗?再下次,佳男可就要十六岁了。”水儿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无非是想让钟林动用家主特权,助钟佳男一臂。
钟林不跟她多扯,单刀而入。“这件事大家都盯着呢。这名额该给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一个人说了才算。”
“可……”邹水儿有些着急了。
四年前老太君寿宴,也不知她那小兔崽子做了什么事,在老太君那里居然一夜间失宠了。纵使后来佳男在灵修上取得了那么大的进步,老太君也对佳男不咸不淡。那次之后,老太君甚至没再让佳男做过贺寿金童,一直是让钟炎家的钟杰善担当,搞得她营造了半天的天之骄子名头都没人信了。
邹水儿咬了咬唇。“公公,你就不能劝劝老太君吗?你好歹是家主,连失两次名额,这脸还往哪里搁啊!”
钟林却不吃她这套激将法,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这事你来激我,说明你这辈子也做不到老太君这地步。”
邹水儿火从心头起,可她能欺如俊软弱,欺淼氏愚昧,却断然不敢欺这钟家家主。“这……那你说该怎么办嘛!?难不成就眼巴巴看着名额被隔壁拿走?”
钟林和钟炎的家院子在钟府内恰好比邻。
说来,钟炎在子孙这件事上是花了大力气的。原本钟炎灵修就不如钟林,虽是长子,在家族和门派中,却并不如亲弟弟那般受母亲倚重。后来两人同时成婚,几乎同时诞下了长女。只是钟炎的妻子在诞下女儿钟淑倩的同时难产过世,钟炎用情很深,没有再娶,选择了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与此同时,两年后淼氏诞下了如俊。于是,这长子嫡孙的位置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钟林的头上。
钟炎不说,却并没有放弃。面上跟钟林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样子,私底下却是动足了脑筋。刻意分化两家小辈的关系,不让钟淑倩与钟林家的三个孩子玩在一起。待到钟淑倩到了待字闺中的年纪,钟炎就放出话去,提了不出嫁只入赘的条件。也亏得钟家颜值向来不低,不然这条件,钟淑倩没准得待字闺中到人老珠黄了。
而钟炎之孙钟杰善是和钟佳男同年出生的,但是钟杰善比钟佳男早了三个月。那会,钟炎就动过让老太君将杰善立为嫡孙的意思,后来钟佳男出生,此事才不了了之了。
“隔壁那个贱女人肯定早就谋划好了,特意选的门内修士也是,就是图谋了子孙的灵脉。”邹水儿是恨得牙痒痒。她这边夫君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也就罢了,公公婆婆也没一个靠得住,自家子孙也不想着帮衬。她可真是命苦。
钟林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他今天找家里人来,也不是没有所谋。“其实现在,有一个人必然能劝动老太君。可是你拉拢不了这个人。”
邹水儿眼放金光,激动地问:“是谁?”她自信满满,只要让她知道是谁,以她的手段,她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搞定对方。
钟林放下茶杯,讽刺地看了一眼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儿媳妇,冷笑道:“你刚才口中的死丫头,钟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