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七玄阁中。
“这信是谁给你的?”冷悦出奇仔细地阅读着手中的信笺。
谭明山托着下巴,想了想。“……与贺之章同期的一名新晋低阶弟子,说是跟贺之章是同乡。这叫贺之章的就是在玄天遴选上突然入魔的那名修士,你有印象吧?就是被钟师妹用‘三清缚灵塔’镇住的那个。他现在好像是你们七玄阁的弟子了?”
“是的。”冷悦仔细又看了一遍信笺,“他原本想拜我为师,我拒绝了,郭老收了他。”
郭老说的是七玄阁二把手郭源,金丹中期,与阁首冷悦不同,是个性格和善到有点好欺负的老好人。谭明山猜也知道,郭老肯定又是同情心泛滥了,见贺之章被冷悦拒绝,心生怜悯便收了这人。
“哎,郭老也真是。”谭明山挠了挠头,“虽说这人入门时已经查了很多遍,一次都没查出魔气,入门后也还挺老实的,但遴选会场那情状怎么看都不可能没事,这检举信中所说未必不是空穴来风,如果这信中所说全是真,那可是大问题。”
冷悦将信笺前前后后看完了两遍,抬头看着谭明山。
谭明山实在不知道这哥们想表达什么。“哥,你别光看我,说点什么。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这可是你眼皮子底下的重大问题,紫虚阁可是一直盯着你呢。”
冷悦只是沉默地将信笺塞回信封。“在我看来,写这封信的人问题要比贺之章严重得多。那人在哪个门下?”
谭明山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努力回忆道:“那人没什么存在感,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平时不怎么活跃……噢,我想起来了。现在不是桃李季吗?他给很多人投过桃枝,我也收到过,哈哈,不过我没收。我不喜欢告小壮的家伙。”
所谓桃枝,并非真是桃枝,而是一根树枝形状的木牌,也许真是桃木所制,每位上清宗弟子通过三年分化后才会获得,用于拜师之用,取的是投桃报李之意。若弟子想拜某教习为师,便可将这木牌送于那位教习,木牌之上除了刻有姓名生辰还暗藏灵气暗纹,用灵元探知便可知晓这名弟子平素的成绩。教习若是拒绝,便会退回桃枝;若是中意,便会收下桃枝,回以一片杏叶状的木牌,其上有作为师父的姓名,用灵元触之,可与母叶用灵力思念联络。
冷悦微微颔首,淡淡地说:“不错的判断。”
谭明山被夸得脸上一红,羞赧地挠挠他的鸟窝头。“说起来,师妹也到了开洞府的时候了吧?”
“师妹?”
“就是钟挽灵钟师妹呀。”谭明山提醒说,“悦哥,她好歹也是你阁下的呀。”
冷悦只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人兴趣寥寥。
“哦。就一个‘哦’啊。”谭明山忍不住埋怨起来,“钟师妹可是我们改革的第一步哦。”
冷悦只是递了一个杏子给谭明山,兀自喝了一口茶。谭明山咬了一口杏子,叹了声“好酸”。冷悦轻轻一笑:“长空(冷悦的徒弟殷长空)前些日子从老家带回来的,不是时候。”
谭明山埋怨地瞪了一眼冷悦,吐吐舌,将咬了一口的杏子放在一边,灌了一口茶压了压口中的酸涩。“又不是不通灵鸟,还没熟就不要带了嘛。”说完又转回方才的话题,“你可别小看了钟师妹,她现在在弟子间的人气很高,甚至超过了某些阁老呢。就连吴老门下都有弟子想转投她门下。不过,好奇怪,她明明可以开洞府了,以她的性格也应该申请了才对,怎生到现在也不见她开呢?”
新晋教习需在教场授业三年,并至少有三名弟子组成师门,才能成为领队教习,继而可以从宗派领取任务,或是申请资源。是故,开洞府收徒其实是件很重要的事。
“难道是悦哥你?”谭明山瞄着冷悦不动如山的表情,半戏谑半试探地问。
冷悦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我为何要管她如何?”
谭明山暗暗做了个鬼脸,正想劝一劝他的好师兄。冷悦却接着说:“我说,明山你为什么总要担心没必要的事?那丫头的狡黠和手段你还不清楚吗?”谭明山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冷悦无奈地放下信笺,转头望向他,“现在不开府反而是正确的决定,她应该也清楚。”
“啊?为什么?”谭明山更不明白了。这开洞府收徒自然是越早越好,不然好的资源和弟子都被其他人抢走了。
冷悦伸手摸了摸谭明山蓬松的乱发,像看一只笨狗。“那丫头之前就锋芒太盛,即便有你我暗中护航,也多得是人视她为眼中钉。前不久,她还打了紫虚阁和琅嬛阁两阁的脸。如果说,之前只是公共课,更多的是面子的事,这开洞府收徒可是真正事关利益的。聪明人该知道,后来者要在前人的地盘上有一席之地,就得懂得藏拙。”
谭明山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他虽虚长了些岁数,可到现在仍对这些勾心斗角的没有办法,他只是想改变上清宗现状,可往往力不从心,还好他身边有这个脑瓜好使的师兄一直罩着他,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冷悦收回手,在谭明山的惊呼中,用灵火将方才的信件烧了个干净。“明山,这封信的事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再提。”
谭明山不明白,但他相信冷悦的判断,点点头。
“找人盯着这写信之人。”冷悦的目光变得冷冽,“此人包藏祸心,迟早会引来祸端。”
谭明山点头记下,又担心地问:“那贺之章呢。”
冷悦沉默了一会,说:“我会跟郭老说。郭老是救不了此人的。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必要的时候,只能请他离开了。”
“救?”谭明山很诧异。在他看来,贺之章为人古怪,虽然资质不俗,但平时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有时还会自言自语,看着有些疯癫。可他观察此人三年,从未见他求助何人。即便此人现已投入郭源门下,可他也从未听郭源提起此人身陷困境或是有求于他。
冷悦却什么也没有说,埋头继续他的公文了。
另一方面,桃李季已经开始近两个月,钟挽灵迟迟未有动静,焦急的人不止谭明山。琅嬛阁和紫虚阁之前在符法课上吃了瘪,这次牟足了劲要断了钟挽灵的生源,结果钟挽灵还没申请开洞府,那两阁倒是险些先打起来。
穆晓川看在眼里,压不住心中的着急。“师父还不开洞府吗?”
钟挽灵抬起头,望着穆晓川眨眨眼,好似不知他在说什么。
穆晓川只觉得这丫头就是装,眼角不由直跳。“这不像你啊?”
“什么?”
“师兄弟们都说你在藏拙。”穆晓川知道钟挽灵城府深,是可能玩这样那样的手段的,可是这藏拙实在是不太像这家伙的风格。
“藏拙?”钟挽灵嗤笑,“实力不济才藏拙。”
果然。穆晓川汗颜地想。
“那你为什么迟迟不开府,好些师兄弟都要等不住了。”
钟挽灵哑然了,她望着摇曳的烛火,一时也理不出心绪。她并不是为了藏拙这等拙劣的把戏,却真的有个问题一直卡在她的心里。她一直在想,既然为人师,总该为弟子想一些,得为弟子的成长考虑。若是换做以前,她觉得这没什么难,她本来就擅长洞察别人的长处短板,也擅长变通,虽然做不到像某些师父那样面面俱到,做个因材施教的老师倒是不难。只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她实在无心育人。另一方面,她确实需要执教外出历练的机会。可是,如此,弟子于她不就像是刀剑一般的工具了吗?也许大多数“师父”都是如此。可她将心比心,并不愿她所欣赏的人被怠慢。也许,她还是太过天真,明明早已决定了这条修罗道,可牵扯他人时,她仍会犹豫。
穆晓川见钟挽灵不言,知她不会再回答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换做钟挽灵那就是传说中的北冥汪洋,想了也没用,知道她什么态度就好了。“你既然没有藏拙的心思,明日我便将桃枝给你。另外,魏萌、赵延炎也打算投给你。他俩也是临安分阁出身,实力还可以。分阁同窗一场,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钟挽灵抬起头,愕然地看向穆晓川。
穆晓川被这怪异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干嘛……”
钟挽灵不答。
穆晓川不由焦躁起来。“你既然有开府的意向,拖泥带水下不了决定,还不让我帮你下决定吗?”
钟挽灵哑然失笑,目光变得温和,她玩味地看了穆晓川一会,半玩笑地道:“我说总有些人传你我绯闻,我不信,可你这般,我都得怀疑了。”
“啥?!”穆晓川羞得满脸通红,好半天说不上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