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予见到琼花的第一眼,是在一场是在百无聊赖的宴会上。
看着那些人虚以委蛇的打着交道,她坐在觥筹交错里,冷眼看着,心下却低嘲不已。
世道正值大乱,数年的路有冻死骨都依旧阻止不了这些人攀附权贵、奢靡生活的心思,她看的无聊,也看的心烦,索性起了身,寻了个清净的地界赏景。
海棠花开上有蝴蝶驻足,她坐在凉亭里,瞧着那安静闪动着翅膀的蝴蝶被忽然窜出的骚动惊起飞走,远远的,瞧见一处偏门随着被人粗鲁地打开,三五人押着一个女子进了院子,然后朝着另一处深地而去。
后面跟着的男子神情难看,手里还握着沾着血气的鞭子。
“动不动就跑,看老子打不死你个死奴才!”
“只要你打不死我,我下次照般的跑!即便被你们打死,我依旧会跑!”
从细碎远去的对话能够听得出那女子的脾性,是个有棱角的。
傅知予蹙气眉,旁侧的傅岚见状上前弯身凑近她低语道:“大抵是这府上的婢女,想逃跑却没成功。”
人影已经钻进扇形的墙院门内,这个插曲,傅知予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心底对这家子的厌恶,又多几分。
“寻个机会,帮她一把。”
“是,小姐。”
大抵是又趁着人不注意,又或者带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名不久前才被押进后院去的婢女竟带着一身血迹闯进了宴厅,当场将宴会搅得乌烟瘴气。
她一边躲避着身后家生子的爪子,一边四处窜动,爬上爬下,最后竟是站到了戏班高台,指着下面的人群冷眼咒骂:
“一团蛆虫!腐蚁!霸占着地位权势,吃着人命,简直就是我玟国的烂泥塘!”
底下,这场宴会的东家,这间府邸的主人公脸色又轻又紫,被人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的屈辱和被人败坏了他此番目的愤怒让他气的颤抖:“来人!给我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大抵真的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婢女即使被人死死的压制在地上拖拽着拉了出去,嘴边依旧像枪崩子,不断的吐着:
“你们才是真正的强盗!土匪!”
“可惜我不是男人,若是个男人,必定投身军营亲手将你们手刃以泄无数亡人之恨!”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大概是如此早人劈头盖脸的骂,还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丫头奴婢,脸面尽失。
宴会东家便又赶忙点头哈腰的道歉作赔。
傅知予偏头看了傅岚一眼,傅岚上前低声:“下面的人说,她原本是出去了的,可不知为何,又回来了。”
眼帘垂起,傅知予大概是猜到了那婢女为何会有此举了。
到底是个受压迫许久的人,再有血性,也难免在简单的思考后选择玉石俱焚,毕竟她一个女子,身无二物,即使想参军,军营也不可能会收。
迟早,也会死在这世道里。
倒不如回来,找一顿这群人的不痛快。
微叹了一声,傅知予可惜,即使有几分文墨,但到底愚蠢。
用性命去换一场对别人而言不痛不痒的糟心,以卵击石,愚不可耐。
她摆手,傅岚示意,后退两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随后,她拎起酒杯,去了父亲那一桌,与各位叔伯辈的人问安敬酒时,笑着对宴会东家吕会长道:“知予瞧着方才那丫头有些意思,不知道吕叔叔可否抬爱,将人出个价,叫她随我回府去我好生瞧个清楚?”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精都是一愣,大抵是没想到这傅家小姐竟会对一个不起眼的婢女起了兴致。
吕会长心里头思绪瞬间徘徊多道,转念想起方才,猜测刚才那奴才可能是让这位动了怒气,想将人领回去收拾,毕竟这些个世家出来的少爷小姐,心气都高,受不得一点委屈,更别提被人指着鼻子骂败类。
于是他摆手:“傅小姐说的哪里话,既然您感兴趣,一会儿我就差人替您送过去!”
傅知予浅笑行礼:“如此,就多谢吕叔了。”
主座上的傅允堂看了一眼家女儿,笑而不语。
于是,多日后的此刻,琼花站到了傅知予的面前。
“当然!”提起那些人,她的眼底就开始翻滚起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指可惜下,天下军队,没几个会招收女子,我只恨啊,只恨自己不是个男的!”
傅知予挑眉,不错,她很满意这个回答。
“如果现在你有这个机会呢?”
琼花猛地抬头:“长官您,想说什么?”
她心跳如鼓,好像在为某种猜测的可能性狂跳不止,连带着问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傅知予漫不经心倚在桌沿,手撑开落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抬眼越过她,看见了门处的傅知言:“如你所见,你的面前站的是两个女军人,不是吗?”
一番话让琼花如当头棒喝,一下子被这句话打清醒了。
旋即她眼睛就是一亮。
对啊,站在她面前的是两个女军人,可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势实在太灼人,让她自动忽视了这一点,这分明是她一开始就感到惊喜的事情不是吗?
她有些激动:“那、那,也就是说,您愿意收我?是吗?”
看见她这样子,傅知予眼尾不自觉染了抹笑,她点了点:“傅岚,既然她的意愿明确,你去安排一下,让她进训练营。”
“是。”
一锤定音,琼花仿佛捡了一个大饼感觉云里雾里的,她万万没想到女子参军原来,可以这么轻易。
门处的傅知言一点也不意外,从知道他小妹领了个女子进来后,他就大抵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还真叫你抓住了空隙掺和进来了。”
傅岚侧身颔首:“参领。”
在家有在家的称谓,在军营里,一切以军职为先,但因为傅知予兄妹二人一正一副,且都是一姓,除了必要场合,亲近些的的部下一般都直称傅知予小姐。
忽然响起的男音将琼花的思绪拉扯回来,她一扭头,就看见另一个身穿军服的俊逸男子踏步而进。
那张脸眉宇,与屋内的人,有着几分的神似,却是另一番英气隽美。
琼花又一次愣住了。
她言辞匮乏,只有满脑子的两个字:好看!
忍不住想,这年头是怎么了,遇见的人怎的都长得谪仙似的?
“又打趣我做甚,看样子哥哥很闲,”傅知予反唇也不甘示弱:“眼瞧着你队伍精兵擢选开始,我不也得赶紧赶紧跟上步伐?”
别以为她多日不来东营,就不知道他忙成这样,都是在干些什么。
琼花恍然大悟,原来是兄妹,怪不得都那么好看。
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傅知言笑骂:“出息真大!”
“恩人的帮助琼花无以为报,但是,”已经彻底反应过来的琼花忽的朝着傅知予跪下,她磕了个头,撑在地上看着傅知予,神情认真:“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原本想开口与傅知言说话的傅知予停住,垂眼看她,旋即勾唇,让人起来:“只怕到时候你别叫苦就好,行了,下去吧,剩下的会有人领你的。”
“谢谢——”她开口感谢,可谢到一半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恩人的名字,想起方才身旁女军官对她的称呼,便也随着补了一声:“小姐。”
傅岚侧身朝傅知予颔首:“那属下先带人下去了。”
傅知予摆手:“去吧。”
将第一步走好啊,傅知予心情不错,难得亲手为傅知言斟了茶:“多谢哥哥宽手放过。”
军中一切招纳其实不归傅知予管,早先兄妹二人还会领军打打小仗,自从驻守墨城及方圆三十里以内的城池后,她便被傅允堂插到了一个不上也不下的职位。
不管做什么,上头都要走傅知言这个正参领的流程。
说到底,傅允堂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她沾染太多军事,毕竟就这么个女儿,万一那日真的打起仗来,站场可是个不长眼的地方,不会看你是不是女人的。
啜了一口茶,傅知言眯了眯眼,嗤了一声:“行了,也别给我溜须拍马了,想叫我替你看几年场子就直说。”
事情刚有点起头,人就要被傅允堂送出去,还有经她手的那些子东西,傅知予可不得找个人给她守着?
闻言,傅知予满意的笑了:“那就,多谢哥哥了。”
她抿了口茶,勾起唇:“既然如此,我也该给哥哥一点回报才是。”
闻言,傅知言抬眸看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