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步入铜殿，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
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过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衬托在铜铸雕栏和无梁的殿壁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
此时是深夜，外面月光照进来，拉长秦川的影子。
而他的影子，刚好投射在一张放在殿心的小铜几和铜几后供打坐用的圆垫。
虚玄全跏趺坐在铜几的后蒲团上。
结跏趺坐是佛教子弟的坐法之一。即互交二足，将右脚盘放于左腿上，左脚盘放于右腿上的坐姿。在诸坐法之中，以此坐法为最安稳而不易疲倦，是由唐代禅宗北宗之祖神秀大师所流传，初学佛法者次第修行的一个方便法门。
后代皆以慧能一句菩提本无树，认为慧能压过神秀一头。其实慧能压过神秀的定论并不在当时两人的佛偈出世时，而是禅宗南宗在后来的发展中，压过了神秀创立的北宗，自然慧能的地位水涨船高。
若论两者在世时，神秀仍是佛教的领袖人物，地位远非慧能可比。
神秀对佛门修行的贡献，仅在结跏趺坐上，就可见一斑，其中蕴藏佛门修行的大智慧。
结跏趺坐交一足为半跏趺坐、半跏坐；交二足为全跏趺坐、大坐、莲花坐，此为圆满安坐之相，诸佛皆依此而坐，故又称如来坐、佛坐。
虚玄此前都是半跏趺坐，此时为全跏趺坐，意味着其在人世的修行已然圆满。
这也意味着虚玄于尘世已时日无多。
秦川不禁心神微颤。
而虚玄从袖中取出一本丝帛编织成的书籍，摆放在面前的铜几上，这就是净念禅书，乃是天下禅宗的无上瑰宝，经过净念禅宗数十代人心血浸注，一千七百余年的岁月洗礼。
当秦川看到它那一刻，仿佛净念禅宗千年的历史在他眼中呈现出来。
虚玄柔声道：“秦川，以你的聪明自然清楚我叫你来，乃是因为我眼下时日无多，且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托付于你。”
秦川罕见地脸上露出动容之色，“大师，以你的功力和佛法，活到百岁以上有何难？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虚玄合十道：“八思巴自大都向我发出精神讯号，不日他会法身降临净念禅宗，届时正是我圆寂之日。此事无可阻挡，如今的你，也是不成的。”
秦川道：“八思巴难不成带着蒙元大军前来？”
虚玄摇头：“两年前八思巴和神雕大侠在长安论道，自那次论道后，神雕大侠立下誓言，今后绝不再离开终南山活死人墓，而八思巴也似乎答应了神雕大侠一些事。此外，八思巴经过那次论道，得以更进一步，窥见天道，将密宗大手印的功夫融汇贯通，且正当盛年，而我已经年老体衰，此战后必然血肉枯竭，结果已是注定。”
秦川：“八思巴何以会来净念禅宗？莫非是因为我和郭姑娘的缘故？”
虚玄微笑道：“你们在不在，八思巴皆会来净念禅宗。净念禅宗和藏密的恩怨你也知晓一二。而洛阳位于天下中心，八思巴以及身后的密教是容不下有一个净念禅宗存在中土腹心之地的。我为此早有准备，已经在多年前为净念禅院于青海附近选好新址，许多本宗的典籍早已拓印过去，且有一位不逊于你的高手准备在那安度晚年。将来他坐化后，当与我一同进入本宗的先贤阁。”
秦川知晓禅宗的先贤阁从来只供奉净念禅宗的传人，这回是破例了。
秦川道：“既然大师早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不知大师对我还有什么吩咐？”
虚玄：“我会在这几日遣散禅宗弟子，让他们分散前往青海，但需要有一人收下我圆寂后的舍利子，并携带着这本净念禅书前往终南山帝踏峰，交付慈航静斋当代的斋主。至于后面的事，那边会有安排，你只需要将东西交到她手里即可。”
秦川：“大师难道不怕我半途翻阅禅书？”
虚玄微微一笑道：“看不看净念禅书在于你，而不在于我了。”
秦川笑道：“不错，我若想看，这两年有许多机会去看，不在于这一次。大师知我。我也知你的心意了。”
秦川深刻意识到虚玄留下他处理后事的用意。
接下来八思巴即将法身降临，而秦川既然要为虚玄处理后事，自然要留在禅院内。届时他会见证当世佛宗最出色的两位大僧论法论道。
任何典籍文字，能比得上见证这样一场斗法所获得的经验吗？
这是虚玄不是办法的办法。
秦川从中悟出多少，知晓多少，明白多少，皆看天意，总之虚玄没有教过他。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还是别的也罢，总之这是虚玄了却遗憾的方式。
另外，这也为秦川将来挑战八思巴埋下伏笔。
这是无可避免的宿命。
秦川既然修习了瑜伽密乘，迟早要和八思巴对上的。
虚玄点头，“我将会在铜殿里迎接八思巴的到来，你待会将这串佛珠交给郭姑娘，还有这张面具一并给她。有了这两件事物，她往后行走江湖不易被人认出来的。”
秦川接过佛珠和面具，愕然道：“这面具是隋末鲁妙子的遗留吧？佛珠莫非是贵寺祖师天僧传下来的？”
虚玄洒然道：“郭姑娘与佛有缘，又是莲花生大士的传人，佛珠传给她很是合适。至于面具，本就是身外之物，恰好郭姑娘能用上。”
佛珠能遮掩郭襄身上的气息，面具可以改变容貌，郭襄往后行走江湖就不容易再给八思巴手下的人盯上。
秦川：“你这话说得她好像注定会出家似的。”
虚玄笑道：“与佛有缘，不代表要出家。你若是喜欢她就娶了她，不喜欢就当朋友。我关爱她，也不是因为你，而是敬重郭靖大侠的为人。毕竟我也是汉人，和你不一样。”
他顿了顿，又道：“铜殿里有历代祖师的慈悲加持，届时八思巴不会察觉到你身负瑜伽密乘，但是你也可以稍稍易容，免得他认出你。十年后，你若打通生死玄关，再跟八思巴一争长短吧，至于现下，还不是时候。”
有八思巴这样一座佛法武道的丰碑在，值此武学盛世的开端，虚玄很希望秦川将来能借八思巴磨炼自身，参透天道，达成历代祖师的心愿。
只是那样一来，秦川终会走出人世间，自是与郭襄分属不同世界了。
他点破此事，乃是希望秦川做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