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女人

耿仲明心惊胆寒,冷汗直流。

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好似冻住了一般,偌大个身子,却连晃都不敢晃一下。

刘宗敏紧锁眉头,按刀而立,嘴角向上,眼中泛着森然的杀气,宛如地府的恶鬼。

两名顺军对视一眼,一齐出脚。

耿仲明脑子里翻转昏旋,被踹得跪倒在地,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面前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

寒光乍现,刘宗敏噌地一声抽出雁翎刀。

“斩!”

李自成将马鞭挥下,倏地一声怒吼。

刘宗敏旋即将手中雁翎刀猛然挥下,却在即将碰到耿仲明后颈时微微一顿。

一刀下去,鲜血四溅。

耿仲明瘫软在地,鲜血渗透了脚下土地,嘴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身体不停的抽搐。

刘宗敏锻工出身,作战多年,死在手中的人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刀法早已经炉火纯青。

他冷笑一声,随后再将鲜血淋漓的雁翎刀挥起,分两次砍下,这才彻底将头颅切断。

对刘宗敏来说,耿仲明这样从清的狗汉奸,还配不上一刀斩首这样痛快的死法。

这样砍,最是折磨人。

院落中人头颤动,呐喊声、掌声一阵阵的响起,震耳欲聋,气氛炽烈,人声鼎沸。

冬月的寒风刺骨,却不能冰冻大顺将士们内心的昂扬,每个人都是激动的手舞足蹈,士气高涨。

刘芳亮盯着滚落到地上的那颗头颅,脸色憋得通红,双眉拧成疙瘩,就连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自敬环手于胸,靠在柱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或许是刚经历过战阵洗礼的缘故,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般血腥行刑场面的李自敬,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

大顺的旌旗在金陡关城头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关城之中,聚拢来的顺军士卒越来越多。

“这就是建奴的怀顺王!”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脑袋叫额亲手砍了!”

顺军士卒都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耿仲明的脑袋被刘宗敏提着,在他们眼前兜兜转转。

黑夜降临,灯笼依托着城墙,透出昏黄的灯光。

李自敬懒懒的依在柱边,凝神远望着清军大营方向,纷乱的思绪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这没什么好看的了,末将还是带小闯王去熟悉前营吧。”

李自敬也觉得无趣,颔首起身,与他并肩而行。

刘芳亮咬牙切齿,叹气说道。

“今年五月,前营制将军谷可成率军断后,转进途中被吴三桂抓住缢杀。”

“前营弟兄与清虏奋战,损伤惨重,左右果毅将军左光先、田虎都不知所踪,如今还跟在陛下身边的老本兵力,只有不足三千。”

被打成这么惨,那前营的建制不是基本废了?

听到如此,李自敬也是吃了一惊。

“前营如今军心萎靡,没有一个得力将领坐镇,陛下本意是派小闯王接替谷可成,未想权将军如此反对。”

“权将军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还望小闯王不要放在心上。”

李自敬走在一旁,凝视城头。

时已入夜,浓厚的阴影包裹万物,刀割不开,针也刺不透。

傍山雄关,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深山中极度的幽静,有如滚滚乌云来袭前的片刻光明。

城墙下疏落的灯光,就像海底的磷光,黯淡无神。

对刘宗敏的无礼行径,李自敬心里是很不舒服,但还远谈不上记恨。

毕竟从一开始,李自敬就没想过要当这个制将军。

甩给刘芳亮一个安心的眼神,李自敬自顾自向前走去。

刘芳亮放心不少,更在心底暗自吃惊这位小闯王的胸襟。

两人顺着城墙离开,往前营的驻地而去。

一路上,李自敬极力回想曾写在毕业论文上关于此时的双方局势。

今天是崇祯十七年的十二月三十日,明年正月初九多铎的援兵就会赶到。

到时清军可以利用红夷大炮自远望沟轰击潼关城墙,到时候只能受制于人。

如果没记错,清军正在路上的援兵足有数万,还携带了包括红夷大炮在内的众多远程火器和盾车。

一昼夜鏖战,李自敬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出去打仗。

方才军议中听到,李自成的想法是休整几日再行出战,李自敬回想起来,眼眸中有亮光不断闪动。

距离正月初九多铎的援兵赶到,就只剩最后的十天了,来不及休整了。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潼关之战不能再和历史上一样的结局,必须要主动出击。

顺着官道走了许久,两人来到潼关内的一处营地,抬头望去,一杆黑色大纛正迎风招展。

一路而来,李自敬仔细观察了刘宗敏所部中军,刘芳亮所部左营的驻地。

这两营人数都不少,刘宗敏的中军人数最多,除去不少观看行刑的,营内一样是人来人往,锣鼓喧天,又吵又闹。

刘芳亮的左营人数不如中军,但军纪森然,没传出多少喧哗之声,在营门处另设有岗哨,不时有卫队环绕。

来到前营,却是异常寂静。

营地中也处处体现出这点,粗粗一眼看去,前营内立着的营帐还不到中军的三分之一。

比起中军的人声鼎沸,这里实在冷清。

李自敬跟着刘芳亮走进营中环视一周,居然没有看见一个在营内行走的军士。

来到位于中间偏西侧的两处营帐中间,刘芳亮停住脚步,转身讪讪说道。

“前营部众四散,老本不足三千,这二营便是属小闯王部下的老本,实额有二百五十六人。”

“小闯王暂且住在这里,待日后陛下说动权将军,末将再来带小闯王搬到中军居住。”

“小闯王需要什么,命人到左营传达便是,末将受陛下嘱托,一定尽力帮办。”

顺着刘芳亮的目光望去,前营营地的最中间位置,果真立着一处黑色大帐。

这营帐是营地中最大的,周围挂着旌旗数杆,还有一名身着黑色箭衣的老本步卒站岗。

如今乱世,人命如同草芥。

这一昼夜鏖战,双方十万大军杀声震天,最后得到功劳的就那么几个人。

其他绝大多数,都只是冲上去送死的炮灰,死得一名不闻。

耿仲明被抓后,在顺军受尽折磨,凌辱而死。

要是自己和历史上一样被多铎俘获,身为李自成的三弟,下场只会比耿仲明凄惨数倍。

起初李自敬的愿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活着。

可是身处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想活下去又何其艰难。

不去杀人,就要等着被杀。

李自敬也算看清楚了,想活着,就必须要杀更多的人,加强手中权柄,一步步爬到最高。

只有紧握手中刀,才能让别人害怕,从而保住自己的命。

部总只是一个开始,这二百来人,还远远不足能让李自敬有自保的力量。

正想着,李自敬的目光一凝。

身旁营帐,正有女人的哭泣声隐隐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