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
是黑旗在河谷市的最大感受。
辐尸不爱说话，他们也很少能碰到其他拾荒者，阳光下阴影交错的死城又大又空。
但对河谷市来说。
它只是在漫长的岁月流逝里，见够了日光雨雪云霞，也没觉得这俩小人有多特别。
被蚂蚁分解自己尸体这种事……懒得管啦。
黑旗从引擎盖里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电路板，匆忙跟上约翰，穿过这座满是汽车钢铁骨架的停车场。
他看见街那头有一面很长的红砖墙，覆满了肆意生长的爬山虎，又被风吹得飘飘然。
墙中间的间隔。
地上躺着生锈的高大拱形铁门，旁边就是依诺芝大学的金色校牌。
这座学校很大，但是里头空荡荡的，除了一座半身铜像外，没什么人影。
可以理解。
周六嘛。
全副武装的约翰率先朝着校园深处走去，紧闭嘴唇步履匆匆。
战前时代培养出来的思维和口癖，让他在废土客眼中像个怪人，渐渐就没了聊天的习惯。
黑旗跟在约翰身后，端着电冲打量着这座寂静校园。
游荡在教学楼里的辐尸，基本被早来的拾荒者清理干净了。
除了偶有煞风景的枯骨，以及花坛里的植物无人修建过分茂盛，整体还是恬静的，甚至能感受到浓郁的学术氛围。
约翰带他走进办公楼。
一楼大厅里挂着不少相框，均是杰出校友的照片，下面跟着文字形式的贡献说明。
黑旗注意到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略一回想，不就是大学正入口的那座铜像？
再看生平，他更惊讶了。
这人竟然还在活着的时候，就被大学立像瞻仰了？
相框下方，关于这位“福吉博士”的介绍很满，耗费笔墨几乎是别人的三倍。
粗看下来，主要是机器人研究方面的成就，如主导历代突袭者的行动程序设计。
跟着约翰向楼上走去。
黑旗有点好奇，追查孩子的情报，为什么要来大学？
约翰没回应。
“那……”黑旗换了个话题。
约翰冬眠的避难所，又是谁承建的，战前亚蘭又有哪些遗留至今的重要势力？
“这算三个问题之一？”约翰的声音从上方楼梯传来。
黑旗悻悻闭嘴。
怪不得……这家伙真是跟老冰棍一样又冷又硬。
望不见头的楼梯间，只有沉默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约翰竟是自己开口了。
“从蓝星上最发达的国家，到今天这副怪物遍地的残破景象……亚蘭的崩塌和破碎，对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没法接受。”
他语气中带着沉重和迷茫：“你能想象吗，当时我们甚至已经在月亮上建立起了城市。”
黑旗微微惊讶。
据说，当时还有不少驶向星空深处的宇宙飞船，周边星球上的基地也不在少数。
关于他的疑问——未被战争毁灭的大势力，远比废土人想得要多。
“我妻子劳拉隶属的星际拓荒集团，就绝无可能覆灭。”约翰有些阴沉的声音继续响起。
作为听牢骚的回报。
约翰还分享了战前四大洲的政权情况。
亚蘭联邦，北境公国，新星自治领，红月共和国。
记下这些宝贵信息，黑旗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却忽然停住，有些愣神地驻足在墙上的相框前。
相框中的人和福吉博士有几分相似，但更年轻些，头发的茂盛程度也远胜后者的地中海。
福瑞教授。
黑旗的目光下移到他的成就上。
最受学生欢迎奖，派对之王奖，以及，福吉博士的弟弟……
“快点，就在这。”约翰的声音从一间办公室前传来。
“来了。”
办公室里躺着数只断头的苍白狂尸鬼，都是约翰上次来时干的，这种让寻常突变者头疼的生物，都没能在这更狂暴的战前老兵手下撑过多久。
“我在这里发现了一道暗门，但是需要你……”约翰踢开地上的狂尸鬼，耳朵微动，皱眉道，“又有恶心的东西来了，我处理一下。”
说罢就提着自动步枪出门去。
狂尸鬼的嚎叫在走廊上响起，数量不少，回应他们的，是毫不畏惧的枪声。
黑旗从战场后方探出个头。
看样子是不需要自己帮忙。
感慨一句狠人，便在办公室内逛起来。
随意捡起几份文件，看看署名，他惊讶地发现，这间办公室竟是属于福吉博士的。
约翰说，办公室里有暗门？
联想到一路得到的信息，以及福吉对这所学校的影响力，黑旗表情有了些思索。
他试着寻找更多线索。
然而拾荒者早光顾过这里，那些粗心的家伙虽然连暗门都没发现，却也将有价值的东西一扫而空。
抽屉的是空的，桌面是乱的，几乎不剩下什么像样的……除了相框内两个年轻男孩的合照，黑旗还注意到那台屏幕漆黑的电脑，顿时眼睛一亮。
电脑的元件相对机器人更低级。
里面那丁点金属回收也麻烦。
大概因此得以幸存。
黑旗试着开机，却发现没电，整座办公室均是如此。
电池被拾荒者顺手带走了。
他摸摸口袋，还有之前刚从总统那换来的电池，不过他对建筑电路布局不熟悉，便打算问问在战前生活过的人。
走廊里。
约翰正在与狂尸鬼激战，借助墙体不断辗转腾挪，杀得酣畅淋漓。
“打扰一下，你知道办公室的配电室在哪里吗？”黑旗冷不丁地道。
约翰将刀劈进狂尸鬼胸膛，也是极其自然地回应道：“我想想……应该在走廊尽头那间工作间。”
“谢谢。”
“不用。”
将Ⅲ型核电池插进某个凹槽，穿过嘶吼的战场，回到办公室，电脑果然能开机了！
黑旗兴奋地拉开办公椅，但看到上面的厚厚灰尘后，还是决定蹲着。
电脑桌面，是福吉博士和福瑞教授的合影，前者脸色僵硬，后者则笑得很明媚。
由于断网，黑旗打开本地文件，进行漫长的检索。
除去大量晦涩难懂的资料，和某些盘中不可描述的影片。
他最终确定，共有十来封已读和已发送的邮件，是可能对自己有价值的。
前两封讲的是同一件事。
【菲兹博士，我很荣幸能接到您的邀请，这实在是……
原谅我的失态，您一直是我的偶像，还有卡耐基，罗伯茨等耳熟能详的业界前辈！不过您仍是对我影响最大的。
我的意思是，当然，我愿意参与您提到的这项“遗产计划”。】
见到这个词，黑旗心中猛地一惊。
带着强烈的好奇继续看下去，一字不漏。
但他很快就感到了头疼。
接下来几封邮件是晦涩难懂的技术交流，是福吉博士擅长的机械领域。
他被要求设计一种悬浮机器人，搭载轻型激光武器，能探查环境，能录像，能播放声音……
最重要的。
是要能适应各种极端气候，并且制造所需的材料尽量简单。
【菲兹博士，我不李姐。
明明一块家用级电路板就能实现的事，非得用铜丝铁片和塑胶吗……
难道说这是加入的考验？很好，庸人才会惧怕挑战。】
当然，这些都是简化过的内容。
实际上的福吉博士，言谈中确实充满了对技术大拿的尊敬，但在给学生的回信中，又带着明显的厌烦。
他还和弟弟福瑞有不少邮件往来，并不断提醒对方要多学习，知识能带来人格的提升，愚昧几乎是和肮脏的人格绑定的。
“精英主义者。”
黑旗嘀咕一声，正准备继续看下去，约翰已完成了清理。
他略显惊奇地看了眼亮起的电脑，提了嘴：“里面数据拷给我一份。”战前居民，当然明白信息的价值，不会像拾荒者那样只盯着废墟中的材料弹药。
黑旗想起自己是来帮忙的，见约翰推开书架，露出一道银色金属暗门，随后又拉动了墙角的拉杆。
这扇沉重的门大概运用了什么机械结构，刚抬到顶上就开始缓缓下落。
一分钟后就会彻底关上。
约翰不确定里面能否打开，所以他需要在黑旗届时外面重启拉杆。
“里面有激光哨兵。”约翰提示了危险，“但交给我就好，你只需做这一件事。”
他确实不敢信任那些狡诈荒唐的废土客，但黑旗的名声，让他觉得可以依靠。
“而且，你对我生活的战前很好奇吧？”
黑旗一时不知再补充些什么好，摸了摸下巴。
还真被拿捏了。
不过约翰的信任，也让他有些明悟，果然，坚持某些事是有好处的。
如果他和别的狡诈管理者没什么两样，今天恐怕也接触不到“遗产计划”这重要情报。
不过。
“这门其实……”
他打开福吉电脑里的一个软件。
在激活电源后，这扇沉重的门，稳稳停在了空中。
约翰表情愣住了。
但最后，黑旗还是没跟着进去，是为防万一，也是为了继续探寻遗产计划的细节。
下一封邮件。
【我跟你强调过多少遍，别用我们的秘密基地开银趴！】
福吉经常会利用权势，给惹祸的弟弟扫尾，像是冲撞校董会，带学生逃课之类。
抛开这些日常，福吉主要还是沉浸在学术交流里。
黑旗只能看懂个皮毛。
如突袭者机器人，是靠无数测试数据堆砌，才实现了不弱于人类的行动能力。
实验之初，他们和黑旗前世那些路都走不稳的人工智障没什么区别。
而这些数据又会运用到某个仿生人计划里。
黑旗在大避难所见过，形似人类的机器性偶，但其智能比扫地机器人都弱，外观和体型也只是靠着特种硅胶。
遗产计划正在研究的，则是一种完全由血肉组成的机器人。
这类惊人研究数不胜数，涵盖各行各业。
黑旗拔出终端一头的数据线，连接到电脑侧面，想着谢尔顿或者查理斯能看懂这些研究。
边拷贝，约翰那边边有枪声传来，他波澜不惊地看了眼稳稳停住的金属门，注意重新回到邮件上来。
他平静的表情松动。
福吉开始怀疑遗产计划了。
【如此庞大的项目，绝无可能是我最初以为的学术交流。
谁在资助这些改变世界的研究？其背后的惊人力量，坦白说，让我感到很惶恐。
我当然很尊重您，菲兹博士……唉，盼您能解答我的疑惑。】
从这里开始，福吉就很少收到邮件了。
基本是他单方面的质问，和对方被催还钱一般的敷衍。
直到某个日期。
邮箱里出现了一封，菲兹博士、福瑞、学生之外的，由陌生人发送的邮件。
【福吉博士，关于今天早上的那场车祸……不用感谢。现在该看清谁才是邪恶的组织了吧？
另外，灾难将临，真诚地劝您考虑收下船票。
我们重视您的知识，但很可惜，那不够您再为您的弟弟换来一张票。】
【星际拓荒集团，劳拉敬上。】
黑旗在心中建立起一个简单的事件模型，但审视片刻，便意识到还需更多情报来填充它。
比如福吉最后是怎么选的，他是否完成了研究，约翰妻子所在的星际拓荒公司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而从个人出发，他同样好奇。
在灾难来临时，福吉是否践行精英主义，抛弃了只能蹭自己名望的无能弟弟。
这时，约翰的大骂从远处响起。
而后便消失得不剩一丝声音。
黑旗果断拿上枪，冲进了福吉办公室的暗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