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明珠第一次听他说起心里话,但却是第一次听他提及与皇上之间的事。
明珠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那一身柔软顺滑的毛,低头轻声问:“殿下不妨说出来,说出来,或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雪白团子继续往她怀里钻了钻,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然后就听他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不能坐稳那高高的位置,人类的复杂感情我不是很懂,也没有老头看得透彻,我不知究竟能否周旋于族人与人类之间。”
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没准备好成为这大兴之主,也没准备好成为族中之王。
不管是先前郝正纲的事,还是大兴与鞍国之间的战事,他都未能做到处变不惊,他想他该是需要再多一些时间去磨炼自己的。
以前从来都以为前面有老头挡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年岁。
可早晨,当他看到高成手中的圣旨和冷冰冰的国玺时,他的心猛然被提起来了。
他知道,老头这回是真的不会再如从前那样挡在他跟阿琉面前了,今后的日子,他会走上与老头一样的路,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真正的大老爷们儿。
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吗?往后的岁月还长,而往后的他,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明珠静静地听着他一句句地说,头一次觉得怀中的团子实则真如他现在的模样一般,他并非无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他也会无助,也会茫然。
“宝儿,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真的能像老头那样把一切都做好吗?”
雪白的小狼抬起头来,眨着那水润的眸子看着她,乖巧得如一个听话的孩子。
明珠对上他的眸子,心中一根弦被他攥得紧紧的,她笑了笑,叹了一口气说:“所以殿下并非不想继承皇位,而是不能确定今后能否做到像父皇那般完美,是吗?”
郎弘璃很不想承认,觉得这样很没种,一点都不像他。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偏生就有种让他剖开心腹,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他的魔力。
所以他颔首,小脑袋往她胸前蹭,撒娇似的呜咽两声,没有说话,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明珠因他的动作整颗心都快化了,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尾巴,温声说道:“殿下,这世上你见过多少完美之人,父皇是父皇,你是你,你有你的处世之道与想法,何以一定要朝父皇看呢?”
“我没朝他看,我只是……”
“我知道,”明珠摁住了他要炸毛的小脑袋,低头看着他说,“你未效仿父皇,但你却因父皇在前而踌躇了,殿下,你可有想过父皇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将位置交于你?”
郎弘璃晃了晃尾巴,继而换了一个姿势窝在明珠怀里,嘟囔道:“还能有什么原因,故意整我的呗。”
老头子就喜欢挖坑让他跳,也就是看在他是他父皇的份上他才勉强给面子假装不知地跳下去,要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他埋了。
明珠闻言忍不住笑,抿嘴做沉思状想了想后,说:“嗯……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我却觉得不完全是这样。”
“哦?”火气已然消了的太子殿下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眼睛上方几缕长长的眉毛,等着明珠说下文。
明珠抱着他说:“知子莫若父,殿下也知父皇一直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护着你与澈王,他是看着你们长大的,难道还不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吗?”
此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却比任何人的心都要细。
他善于察言观色,旁人面部的任何一丝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善抓人心,知道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方式对待,外表的不谙世事不仅没带给他任何的麻烦,相反却带给了他凝聚人心的能力。
作为父亲,怎会不知儿子实则是个心思细腻敏感又多情的孩子,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暂别,才会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儿子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殿下,你难道不觉得父皇其实是在为你着想么?”
说出自己看法的明珠问怀中许久没有发出声音的团子,知道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就你说他好,”郎弘璃哼唧两声,没有否认,然心底却好受了许多。
明珠失笑,跟抱孩子似的双手穿过他两条前腿儿,抱到自己面前晃了晃,打趣道:“若是父皇不好,怎的能生出这般好的殿下呢?你说对不对?”
太子殿下觉得这个姿势实在过于羞耻,挣扎着四条腿儿从明珠手里挣脱下来,一爪子拍到她手上,没好气地说:“贫嘴,先前也不见你这样,定是我宠得过了。”
明珠舍不得他下去,捉了打她的那只爪子在手中捏啊捏,凑到他面前,脸上微微发烫。
“这还不都是殿下自愿的,殿下可是不喜欢我这般亲近你?”
他身上香香的,如今相处得久了,连她身上都沾染上了他的味道,再香的香料也掩盖不住属于他的气味。
郎弘璃哼了一声,抬头就在明珠的唇上舔了一口,有些不自在地说:“自……自然是喜欢的,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原本打趣他的明珠却因他这单纯的反应和言语乱了心,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跳,明珠把话题拉了回来,问道:“那殿下现在心情可有好些了?”
郎弘璃咂了咂嘴,猛地就软了四肢瘫倒在她腿上,认命似的说道:“好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人都走了,我总不能当真什么都不管吧。”
他想明白了,老头子在比他现在年纪还小时就继承了那个位置,那个时候的他定然也迷茫过,然最后还不都过来了。
他非族中最强,但他却相信自己定能比老头子做得还要好。
他是谁?
堂堂大兴太子,未来一国之君,圣雪族未来的王。
既然老头子都能做到的事他何以做不到,他会比历代任何一位王做得都要出色!
明珠摸着他的背脊,笑得温柔,“殿下能这么想就对了,凡事都是一个过程,殿下不能看透的人类那复杂的感情今后便由我来看,我跟孩子们随时都在殿下身后。”
还有兄长,皇叔等,圣雪狼族的人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的,他们会成为他坚强的后盾。
“宝儿……”向来没心没肺的太子殿下在明珠摸着摸着突然变回了人形,抬手就把人抱了个满怀。
明珠轻笑,揪着他的衣襟说:“殿下这是撒娇撒上瘾了。”
心跳又加快了。
郎弘璃抱得更紧了,在她脖子边喷气,“我喜欢,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从前偶尔矫情起来会想,若有一天他觉得累了,是否有人能让他依靠。
如今,这个人他找到了。
他想,他该是庆幸当初在街边被她所吸引,继而拦住了她的去处。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她分明就是个小辣椒啊。
屋中香气阵阵,明珠没有再去接他的话,只将手移到了他腰间揪紧了他的衣裳。
……
大兴二十一年二月初三,黄道吉日。
新帝继位大赦天下,改年号“弘启”,举国欢庆。
偌大的定安塔前,那人一袭明黄龙袍加身,胸前金龙威风凛凛遨游天际,他便如那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衣袂飘飘卓绝不凡。
随着司仪官的一句高喊,他朝自己的皇后伸手,唇角一抹笑,如沐春风。
莫名的,明珠的鼻头一阵酸涩,她清楚地记得一年前,他也是这般地朝她伸手。
那时候她不过才是他的太子妃,而如今,她竟是成了他的皇后。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许诺的,他此生的唯一的后。
晚上,缠绵过后的余温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惊得明珠困意全无,“皇上?”
今夜的他,宴席上滴酒未沾,却在回宫后缠着她喝了好些桃花酿,说了好些他说了千百回的话,就是现在,身后的尾巴也还会不受控制地露出来,她的亦然。
郎弘璃回头看她,因情潮与醉意而粉红的脸上那双好看的眸子顾盼流离,他问:“宝儿,可还记得册封太子妃那日,我对你许下的诺?”
明珠抱着被子起身,眼前有一刻地眩晕,好在被他伸过来的手拦住了腰身。
“册封太子妃那日?”明珠眨眼,有些反应不及,心道他说过的每句话她都铭记于心,没道理忘了才是。
郎弘璃抿嘴一笑,凑到她耳边万分柔情地说:“不是想让为夫舞给你看么?怎的,为夫现在人是你的了,就不稀罕为夫的舞了?”
明珠被他的气息呼得痒痒,咯咯笑了两声,这才恍然想起,“我还当皇上早就忘了这茬了呢,原来你还记得。”
一年多前的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郎弘璃抱着人往床上一滚,惩罚地将怀中人啃了一遍,遂抬起头来双目泛着盈盈水光,沙哑了嗓音道:“为夫现在便舞给你看,如何?”
明珠浑身无力,哼哼了两句后红着脸摸上他的脸,说:“可以么?皇上明日还要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