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霖的原生

  • 醉巴山
  • 郭稻
  • 4116字
  • 2025-04-23 20:36:58

临近傍晚,天渐暗沉,万物归歇。穿着碎花外套,腰间系着大红格子围裙的老婶正打开竹篱笆做成的鸡圈门。

“咯咯咯...出来打个场放,就该关进屋子里面了。”老婶一边细声唤着一边撒着碎米粒儿。

乡野里的傍晚宁静祥和,散落在半山腰的房屋飘出缕缕炊烟。几只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母鸡咯咯咯的围到她周围来啄食。

邻居挑着盖着南瓜叶满满的一挑水路过她家的院坝歇脚,她家的青瓦土墙三合院院坝边上有一排厚实的青石栏,来往的路人喜欢坐下来停留畅谈。“才挑水啊,还没做夜饭咯?”老婶问邻居。

“在做了,挑起明天用,您们喰了没?”邻居说道。

“快了,老头子喂了猪了就喰。”

“您们今年喂了几头猪啊?”

“四头,两个猪圈一个猪圈两头。”

“您们儿子媳妇能干又孝顺,喂两头就够了。”

“还是得多喂点,又不是不能动是不。”她和蔼的说道。

邻居歇了一会儿后就担着一挑清凉的井水回家了。院子偏房里的猪圈里,几头肥猪着急的哼哼叫。

“叫啥子叫,愣是饿得慌啊。”屋里的老伯自言自语的说。

他把一桶煮的软烂的热气腾腾的红薯和菜叶哗啦啦倒进猪槽里,然后把手往身上的罩衣上揩了揩再改开罩衣放到一旁。

老两口的晚饭比较简单。乡间吃过晚饭过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偶尔门前有路人经过,打打招呼。

院子后面的竹林忽地飒飒作响,屋旁一列健壮的红橘树也摇动起来发出哗哗的声音。

“变天了。”老伯望望天说道。

“你去打电话喊孩子们明天上来耍,要的不?”老婶说。

老伯若有所思的来到座机电话面前。

“叫他们不要天天吵架,对孩子不好。孩子都是有样学样的,天天吵吵吵,像啥子话嘛。搞不好又要离婚。还有叫他不要打羽岩。”

“他们年轻人的事,干涉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只要能好好维持家庭就行了,就这一个儿子,我也想他们好好的。说多了也不听的嘛!就是可怜那孩子哦。”老伯说道。

虽说不想说,但是在电话里他还是对儿子念叨道——‘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夫不义妻不顺...脾气收敛一点...’

对方不耐烦的挂断了电话。‘嘟嘟嘟....’老头无奈的望着手里的话筒叹了口气。

“算了,待会儿再打,看是不是织芸来接,别说其他的,就叫娃儿上来就行了。”老婶说,老伯点点头。

挂断的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穿着一身宽大的西服歪在沙发上的男人。

旁边立钟边上一个脏兮兮的少年罚站似的站在那儿。

“你那一张嘴,一天在外头乱说,正经喊你说个啥子的时候,半天放不出来一个屁,你有个什么用!你几斤几两没得一点哈数吗?”一个女人叉着腰对沙发上的男人说道:“去跟魏武川他们打牌,他们是啥子人,能看得上你这个‘兄弟’吗?”

“关你卵事,少批跨。不要用手指我,头发长见识短。”

他接着故作懈怠的说道:“啥子人嘛,有啥子大不了嘛,老子还撇哒唛?白天麻将桌上,老子大杀四方,晚上在老子国人的饭店里跟他们喝酒,几不安逸?哪点比不过他们潇洒!”

“你是猪脑壳唛!他们又是跟你打牌又是喝酒,为啥子?因为你是个哈儿,因为晓得你靠我老汉挣了钱,因为听说你有金条。文旭润,你感觉跟那几人一起打麻将,喝酒有面子是不?你龟儿到时候...”

“刘织芸!你少给老子啰嗦,关你啥子事噻。”

“你给我把金条的事说清楚。”

“...我..哪儿说过金条!”

“你没说?我还晓不得吗,人家杨惠琴都晓得你说过的。还真是个软蛋,问你点事就蔫了。”

.......

“魏武川是杂皮,你个温桑,跟你套近乎,你还得意洋洋的,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吗,没得哈数吗?你不是靠我爸,你算个球。”

“我靠你爸,你一天放屁,扯卵蛋。不是我的话,你爸二马路那栋楼怎么修的起来,哪样不是我去跑?拖沙、水泥,组织人工,租钢管扣件那些。靠你弟吗?你弟要是靠得住,怎么跑去人家屋里要钱时把小命丢了。啐!看你那个批样子,看起就毛躁。不解风情,凶神恶煞。”

“你提我弟弟干嘛。凶神恶煞的,你想干嘛,来打我嘛,又不是没打过。你有本事来噻!”

......

“你去跑的?放狗屁,都是我笼络的,你做了些什么?你只晓得下苦力。一辈子下苦力,你懂什么呀。你懂干饭过刨稀饭过喝,萝卜吃了尿多,屎涨了往茅室窝。屎脓包,呸。”

“还有你吹的牛皮说有金条,金条在那儿嘛。是地主留在地窖里的吗?还是你去抢的吗?”她又问。文旭润终于不予理会。

空气里飘着他呼出的酒气,默默地点上一支天子香烟,那有些风霜痕迹的脸上如死灰般冷漠。一抬眼望见女人的眼神里充满鄙视,一股无名的怒气在他心里升起,又悄然熄灭。

“我说你是个猪脑壳哎,老子看到你才毛躁。家长会的时候喊你说话,你囊个不开腔,有个啥子用噻。扒着门框狠,有本事你在外人三四面前狠啊,外头就是夹尾巴狗。”

“我也觉得。”一个极小的声音从一台厚实的立钟旁边传来,正是那个浑身脏兮兮的,正在罚站的少年在嘟哝。

结果被文旭润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终于酒意之下不再忍耐,他忽的起身,抡圆手臂,使出洪荒之力全力一扇,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被他的力道打得一头撞向旁边的立钟壁上,脸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可见少年极其愤怒,咬牙切齿的捏紧拳头却忍痛不语,也不看文旭润。他知道要是敢多看一眼马上又是一巴掌。

“一个窝里横,一个神经病泼妇,你两到底是如何成为一家人的,离了婚为何还要复婚,立刻原地离婚吧。迟早有一天,我要远远地离开你们。离开这个地方”他在心里想。

“到一个没有争吵,暴力,约束的地方,没有看不到头的压迫,剥削。自由自在~娶个美丽温柔善良的妻子,没有争吵不断,不会竭尽所能地贬低谩骂,外人在场懂得维护彼此,不会积压的愤怒和不满,更不会在生活中向孩子倾泻负面情绪。让他玩,不把他当奴隶使唤,自己给他做榜样。”

文旭润见他捏着拳手不服气的样子很是兴奋,借着酒意对他不停的拳打脚踢。

少年依然紧紧握住拳头,眼角狠狠地蓄起来。文旭润又是一巴掌落下,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还治不了你,你再看一眼试试。”

“文羽岩,给我站好。脑袋犟着干嘛。”刘织芸想要喝止少年挑衅的眼神,并不是害怕他被打的更厉害,而是在跟文旭润争夺权威。

那名叫文羽岩的少年好像一把要着了的干柴,有即将燃起来的势头,气氛剑拔弩张。

这时候一个穿着一袭淡紫色连衣裙的少女从楼梯冲下来。她紧张却又细声地说“羽岩,你快点站好啊。”

“切,少给我装好人。”文羽岩埋头轻蔑的撅着嘴嘟哝。

一个白白净净看起来挺稚嫩的男孩眼巴巴的看着少年,他一直端坐在沙发上目睹了刚刚一切的发生。

文旭润又一巴掌直挺挺的击打在文羽岩的脸上,他堂堂大丈夫不允许一个十三岁的犟崽儿挑战他的权威,然后故作严厉的说:“你为什么在这儿罚站?”

“没去学校,怎么了?”文羽岩不屑的答。

“又没去上课?好哇,刘织芸你教的好,老子看他明儿长的了去干啥子。去摸狗屎,哼!”

文旭润抬手又往文羽岩头上拍下去,边拍边问:“去哪儿耍的?去哪儿耍的?”文羽岩任他拍头,倔强的咬着牙,埋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我教的好?你一个当老汉的一天弯眉日眼,吊儿郎当的你有资格说我。全是跟你学的,嗷卵匠生嗷卵匠。”

“跟你也学了。”文羽岩说。

“文羽岩,你给我跪下。”刘织芸突然吼道。

文羽岩不动,刘织芸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跪下。文旭润走开,他认为他是权威,不屑于这种手段,于是远远地走开。

“跪下吧,羽岩。”少女走过来不安的说。文羽岩抬头一个凶狠的眼神望向她,将她吓得后退。

刘织芸拿来一根粗壮的黄金树枝条胡乱的抽在文羽岩身上,最终他受不了那一下下剧烈的刺痛不得不跪下。

这时立钟突然响了起来,把少女吓了一跳。清澈贯耳的钟声传遍屋子里每一个角落,谁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之后,只听见刘织芸细细的啜泣了起来!文羽岩对于她这种莫名而来的悲凄嗤之以鼻。

“简直像一头哭泣的疯狗。”他心想。

文旭润毫无不理会妻子的悲泣,早就习惯了她的计量。只有那少女靠过去不停地安慰刘织芸。

“这人世间唯一的幸福就是一家人相互结合在一起。”邻居杨惠琴曾对她这样说过。刘织芸此刻心想‘可是老天爷啊,该如何才能做到。’

“”家庭环境是受人所支配的,那么就可以依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将家庭环境营造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杨惠琴的声音萦绕在刘织芸耳边。

而刘织芸的经验和智慧总是积累在对人强硬,态度傲慢和咄咄逼人的方面。然而转念一想,她杨惠琴家过得哪一点比得过我刘织芸,家里寒酸得要命。表面上是来开导我,怕不是看我吵架了来看我笑话的。一想到这,刘织芸停止了哭泣。转而在内心巩固自己的行事做风不比她杨惠琴差来慰藉自己。

不久前,学校开家长会时有一位家长揪住他们读六年级的大儿子文羽岩说他偷了他们家的货车尾灯。

文旭润本来就是被刘织芸逼着来开家长会的,遇到能通过干活解决之外的事情时,他就变得支支吾吾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扇了文羽岩一耳光,以为作罢。

谁承想对方不依不饶。这时他看见刘织芸领着女儿文羽蝶走过来时才松了一口气。

刘织芸过来气势汹汹的辩驳把对方哄住了,就放过了文羽岩,然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了。长久以来她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交流方式,倔强且不容反驳。

回到家后,刘织芸不由分说的拿起黄金树的枝条胡乱的抽在文羽岩身上。因为她知道拧人家货车尾灯,放轮胎气这种事就是他干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打完文羽岩后她便哭了,诸如生活不易,孩子不争气,别人家的孩子听话,自己的大儿子犹如一个现报应,这些种种都能轻而易举的攻破她的内心防线。

文羽蝶总是会细心安抚刘织芸。她上七年级了,好像天生就很懂事,成绩又好。父母都不知她是如何养成的一个温和认真细致的性格。

看来也许真的有些人天生就能看穿某些事情的外部表现,从而安稳又认真地生活在世间。

文旭润和刘织芸从不让她干家务,也从不打骂她。这让文羽岩心中很不平衡。

文羽蝶像是一片幽静的湖水,毫无波澜。所有的争吵背后似乎都是一些简单的问题,争吵只是一种极端外部表现罢了。在她眼里,自己的家或许牢不可破!生活罢了!不存在专横、愤怒、叫喊、央求和反驳。

刘织芸孜孜以求的想让文羽岩的精力和活力全都耗费在书本功课和干活上,这些压力在文羽岩身上反弹得再明显不过。

由此他便再也得不到父母的尊重和肯定。文羽岩坚硬的表面深处,是一颗已经遭到损毁和伤害的孩童的心,这样的伤痕会伴随一生,需要用真诚的爱抚、温柔、关怀、关注和善意去抚慰。

文羽岩静静地跪在橡木立钟旁边,用生疼的膝盖感受时间流逝。那位端坐在沙发上的干干净净的男孩静悄悄的端来一个小板凳来到他旁边,安安静静地坐下来陪着文羽岩。就像文羽岩在学校被文旭润扇耳光时,他站在文羽岩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