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与其说人生活在自然世界里，不如说生活在符号世界里。符号不但使人类告别了与动物为伍的低级阶段，而且创造了一个日益远离自然世界的属人世界。但是，人类所创造的符号在其发展过程中日益远离了人类创造它的良善初衷，反客为主地成为人类所打造的套在自身脖颈上不堪其负的沉重枷锁，渗透在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在认识领域，人们越来越陶醉和沉溺在自己所构筑的符号世界中，而远离了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以至于人脑被电脑所替代；在经济领域，人们被无情地裹挟在资本符号的钳制中，任其摆布而完全迷失了自我；在日常生活领域，人又无可幸免地被“广告”和“时尚”等媒介符号所支配而生活在“超真实”的王国里。……总之，符号越来越远离其初始功能而反客为主地渗透至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令人类不胜其烦。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索绪尔以横断截流的方式颠覆了符号学的指称功能，而把符号看作特异于实在事物而具有能指与所指结构的观念性存在。如果说，索绪尔的符号学还仅仅局于语言学的狭小天地，那么，到了罗兰·巴特那里，符号学不但被推及社会的一切领域，而且符号结构性中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能指凌驾于所指之上，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也不再具有索绪尔所言的任意性，而完全由统治集团和决策主体来决定。正是符号结构中能指凌驾于所指、共时超越于历时等符号唯心主义特质，使得符号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往往不但不指涉外在客观对象，而且因符号自身的任意性特征而使符号成为主体实现对事物任意“编码”的凭借。一旦“编码”结果为人首肯，那么，这一实无所指的符号在“能指优位论”的作用下便具有了自我的生命和自身发展逻辑，反宰和辖控人类演变为符号暴力，被人们当作理所当然之物而麻木被动地接受，忽视了符号背后所隐匿的意识形态秘密。造成符号这一特征的是意识哲学的唯心主义本质从中作祟的结果。出于意识内在性的意识哲学，因其主体性、同一性、祛时性的特点，在一定意义上，必然使得作为意识哲学外在表征的符号也具有了祛身性、祛时性、涵义论及能指优位论的唯心化特点。

意识符号的唯心主义特征鲜明地体现在其对“物”的任意性编码方面。这一编码的根本动因在于人类对欲望的膨胀以及欲望符号化的呈现。这一现象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表现尤甚。正如英国思想家伊格尔顿所言，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符号与资本联系被切断，现在，这两个领域却被不适当地重新结合起来，因为经济领域已经深深渗透到符号领域。以早期马克思思想和晚期鲍德里亚的理论为例，具体分析了物的符号化产生成因、形成机理、运行机制、现实表现及其正负效应。首先，笔者从马克思角度，由物的“功能性”出发，分析了物演变为商品、货币以及资本的符号化过程，进而分析了资本符号的扩张本性及其影响。这可以看作符号唯心主义在资本主义生产主义时代的表现。其次，笔者分析了物的“非功能性”编码。这就是鲍德里亚所发展的有别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符号政治经济学。笔者前提性地分析了马克思与鲍德里亚这一思想形成的缘由，即人的欲望从前期禁欲走向了晚期纵欲，禁欲是资本积累的重要前提，纵欲是消费社会得以进行的重要保障。进而分析了鲍德里亚思想形成的谱系渊源及其所提出的物的符号价值时代背景。不同于马克思的资本符号，这一符号主要指物的意义价值，即炫耀性价值、社会区分价值、象征交换价值。当代的大众传媒与广告则是实现这一符号价值的重要途径。无论是马克思的物的资本化符号抑或鲍德里亚的物的意义化符号，都是符号自身在当代社会对人无一幸免地实施操控的表现，从而给人类身心发展带来万劫不复的诸多危机。这些危机不但表现为价值危机、真实的谎言、物性丧失、生态危机等社会合法化生存危机，而且体现为身体被编码、自然被祛魅和真理被僵化。如何摆脱这些危机，让人类重返和直面物的感性世界，就成为20世纪以来哲学家包括符号学家的致思趋向。

以舒斯特曼和海德格尔为例，笔者认为前者倡导的“身体美学”以及后者对“自然”和“存在真理”的阐发，在某种程度上，均体现了他们拒斥理性呼唤感性，进而扭转意识哲学和意识符号对人钳制的致思旨趣。这一致思旨趣充分表现在从“理性世界”回归“生活世界”，从意识内在性的“思在合一”走向“身在合一”。在此“转向”过程中，人类必然会跳出意识哲学“我思”的藩篱而走向“身体哲学”的“我身”，也必然会产生一种不同于意识符号系统的身体符号系统。在走向这一身体符号系统中，维特根斯坦的语用符号学、海德格尔的形式显示的诗性符号以及梅洛-庞蒂的身体符号学都可以看作这一“符号转向”的理论努力。相对西方，就身体符号系统而言，中国是身体符号的真正故乡，中国古代思想的“象思维”和“非现成性识度”以及《周易》的“言出乎身”的“身体书写”，就是典型的身体符号系统的表达。通过身体符号系统我们通达了物之“真际”而非意识符号的物之“真理”。当代西方身体语言基本转向和中国传统身体符号灵犀相通，或许昭示着一种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古代哲学所表征的身体符号系统，在化解意识符号唯心化趋向上，在新时代展现出无可限量的生机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