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四十八年冬,南梁的长安城下了一场雪。
漫天飞雪,远方的巍峨宫阙、近处的墙楼,皆被雪花覆盖了屋檐,长安城洁白一片。
长安城连续下了两三日大雪,宫里的人也多日未眠。
只是今夜,这雪格外大。似乎不同寻常。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在天际,天空中飘下一片片雪花,放眼望去,一片雪白。
未见微光,只见雪白,看起来倒是觉得有些瘆的慌。
天将破晓之际,“铛……铛……铛”是宫人在敲丧钟。皇宫里传来丧钟的声响,悠远绵长。
匆匆而过的宫女太监们忙跪在地上,朝着皇宫的方向以头触地,口中悲呼,“万岁。”
南梁永和四十二年冬,寅时三刻。
帝……薨了!
城内一片素白,宫里哭声不止,有人伤心欲绝,有人为陪葬之事悲痛万分。
紧闭的承德殿的宫门缓缓打开,大太监首领王福出来宣告天下。
他凄厉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崩……陛下驾崩了……!齐王继位,改年号为景和。……”
陆陆续续还说了许多后续,而后就见齐王走出来“陛下万岁!”台下众人跪地齐声道。
前半生戎马战天下,后半生励精图治安天下,被史书盛赞,被百姓敬仰的陛下,没了!
而台上的人,就是他们今后要效忠的人。
国丧期间,先帝入皇陵那日,一小宫女跌跌冲冲从菡萏殿冲出来,一路大喊“来人呐……贵妃薨了……”
先帝入皇陵的前日,正是除夕前两夜,夜里又忽的落起了雪。
黑沉沉的夜幕下,谢府中,青瓦白墙的小院角落那株常青松,被压得岣嵝着躯干,犹如时日无多,垂垂老矣。
刚下雪时,谢蓁再一次被噩梦惊醒了。这几日,正值国丧期间。睿王已离开临安进宫多日。
宫里迟迟不来信。她平素桃腮粉面的面庞上,汗涔涔的,有几分苍白。
她静静的盯着窗外,心口处跳得极快,难以平静。
一连几夜未合眼,她刚刚小憩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的掉下悬崖,她喊得声嘶力竭,但其他人怎么也听不见。
自那日看了睿王来的书信,偶听闻我国主病,召睿王回长安城后,她发觉自己不大对劲了。
那接连而来长达半月的梦魇,实在算不得好事。
第二日,谢府里,她吩咐着下人,叫她们收拾好该备的东西,一边自己在心里盘算着,可还落下了什么。
一样样吩咐下去,自有下人去经手处理,饶是如此,一向平静的谢府,也颇有手忙脚乱。
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是不踏实,胸口有些闷。她自顾自的走到谢府门口,似在张望着什么。
忽的,眼前映出一位老僧,身躯岣嵝,眉毛胡须都已花白,已然是耄耋老者,手拿蒲扇,神态却是悲天悯人,眼神中更是处处透露着无奈,仿佛看遍世间沧桑。
“施主,老衲路过此,可否讨杯水?”老僧见门口有人,便缓慢踱步来到谢蓁前,缓缓说道。
见状,立马喊来人,吩咐道“带师父进去,另外准备一份斋饭和一掌茶。”
下人听此,准备去扶他,他却推开,缓缓说道“不必!”
而后,要进门时,他忽然转过头对谢蓁道“多谢施主,施主慈悲为怀,等的人必然会平安归来。只是……所谓生死有命,姻缘皆是因缘,不可……不可!”
她一听,眼睛里顿时有些惊讶,却转念一想,或许真是如此。不如,就放下心,等他归来就是。
“大师,天气寒冷不宜赶路,不如大师就留下,待风雪停了再赶路也不迟ᵒ”她素来对佛家之人敬重,而今来到门口更应以礼相待。
老僧忽大笑起来“哈哈哈……”,而后双手合十,嘴里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老衲就不推辞了!”
而后缓缓走进去,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阿弥陀佛,缘分天定,不可强求,不可……不可!”
不过,谢蓁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是感谢的话。
她正准备进门,却被来人喊住“谢三娘且慢!”只见来人快马加鞭赶来,下马便气喘吁吁来到她面前。
一看,来人正是父亲身边的小厮,她顿感不妙,下一秒小厮说明来意。
她有些手忙脚乱,颤颤巍巍站不大稳,心里莫名慌起来“吾女谢蓁亲启”
“永和四十二年冬腊月十五,帝薨,贵妃谢菡于巳时逝……睿王暂留长安,望珍重!
她瘫坐在地,送信的小厮还附带一句“太傅还道,过两日你的次兄该带着妻儿回来了,日后也好有个照应。望三娘珍重!”
脸上的泪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忽然,她感觉似失去了什么。
小厮察觉不妙,立马喊人。见有人来了也不再停留,话已带到,直接赶回去赴命。
半个时辰她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毫无生气瘫倒在榻上。
空洞的双眼没有丝毫光亮,阿兄为何要回来,齐王……不……是主上陛下,竟这般赶尽杀绝吗?
但,先帝那么宠爱她的姑母,怎么会……
不对,姑母不是殉葬……是……殉情!
这沈贵妃同先帝的关系,说起来倒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璧人。只是奇怪的是,贵妃受宠多年,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
先帝虽对贵妃宠爱有加,却在先皇后去世后未曾提及立后一事。
既不曾立后,却又让贵妃享受着皇后的俸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有人猜测,大概是怕外戚干政,但贵妃是名闻天下的沈家嫡女。是断然做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再者,贵妃之兄已入朝为官,若贵妃诞下嫡子,只怕以后这天下就要易主了。
无论天下人如何对贵妃无子之事议论纷纷,但先帝绝口不提,对贵妃的宠爱那绝对是独一份的。
不然,也绝不会亲自为贵妃赐菡萏殿,而菡萏殿是与承德殿最近的宫殿,那是赤裸裸的宠爱。
而皇后便不同了,虽是夫妻,这情意却不及前者。
当年,先帝与先皇后是得父母之命,因此成为年少夫妻,虽然算不上伉俪情深,倒也相敬如宾过了许多年。
却容得下第三人,这度量也非常人可及。
先皇后有两子一女,便是齐王和瑞王。因前些年连年跟着先帝征战,产后不久便去世了。
先皇后早逝,贵妃虽无子,却一直独宠冠绝后宫。先帝去世前,特允贵妃不必殉葬,一切照旧,亦或出宫。
如今,却殉情而亡,在民间可谓是一段佳话。
只是,可惜了,妃终究只能葬在妃陵,不能与帝合葬。
不过,贵妃大抵是不在意这些的。
她应是只盼来世可以生在寻常百姓家,做一对但羡鸳鸯不羡仙的寻常夫妻罢了!
谢蓁是出生在长安城的,只不过她自小便被阿父送到临安让祖父养。她的母亲是江南女子,外祖家是商贾大户。
江南女子俏丽婀娜,似水婆娑,是如画江山里男子心头一点胭脂春色。
而她也遗传了母亲温婉贤淑,总是含情脉脉。
对她来说,阿父阿母是有些陌生的,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上一面。
何况阿母去世得早,她是被祖父养大的,祖父教了她许多。
她觉得,江南,是比偌大的长安城更让人心生向往的地方。
她年纪尚幼却好学,性子虽喜静,不过也是豆蔻年华,自然是活泼些好。
当祖父让她去边关送粮时,她还是露出了笑,觉得可以有机会出去看一看。
她会些医术,虽然不深,倒也都懂一点。
原本对这个孙女疼爱得紧,只怕舍不得。但最后,外祖父还是轻松放人了。
去看看边关的情况也好,谢家为国为民,自然是要亲眼所见才好。
在边关,她遇到了睿王。
那时,先帝还没有立储君,睿王是有机会的。
他的军功让他获得了不少人的帮助。
睿王母亲也就是先皇后,在怀孕时被农家女所救,后许下婚约。
约定腹中胎儿若为子,必娶农家女所生之女。
果然,那一年,先皇后所生为子,农家女所生为女。
而睿王,便是那子。
睿王十五岁娶了叶娴,却不喜,未同圆房。
叶娴因母怀胎时,营养跟不上,导致早产身体不好,成亲三年后就死了。
睿王十分不喜皇后答应给他安排的婚事,就从军了,在边关呆了两年。一直不肯回长安城。
两年后,边关战事吃紧,谢家嫡女谢蓁随同一起慰问边关将士。
谢家嫡女谢蓁已及笄,却暂未议亲,便被祖父安排到了边关。
谢家送粮慰问,谢蓁医治士兵,三月后战事告捷。
睿王本不想回,不料齐王来了,却说自己向皇后保证了,一定把他带回去。
齐王死缠烂打,睿王不得不重新考虑。
睿王在军营看见谢蓁的那一刻,她正在给士兵包扎,头发有些乱,衣裙边也有些脏。
但他不觉得眼前女子如何,反而觉得她清秀雅丽,不俗。很快他觉得自己好像麻木了,没错,他的心跳动得不正常,很快很快
然后谢蓁就同他搭话了,他发誓那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睿王殿下万安……”
他脸微烫甚至还有些红,而后紧张开口“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是睿王”
女子淡然一笑,微微开口,他觉得自己真的快沦陷了“你同他们穿得不一样,可见不是普通士兵,而且我听说军营里有一位睿王殿下。殿下年纪也不大,那自然就是了”
女子说完,就被叫走了“谢姑娘,你快来看看……”
“好”
女子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他还呆在原地不动。他的思绪越飘越远,他好像忽然想成亲了。
这样一想,他立马回帐内向打听女子。
原来,她便是谢家嫡女谢蓁,谢太傅的女儿,他至交好友的妹妹。
而后,他找到齐王,说他愿意随他回去。齐王有些诧异,却也未曾多想。
睿王回宫后,先帝和先皇后骂骂咧咧,说他不懂事之余,又同他提起婚事,这次他有了想法。
他同先帝和先皇后讲,他要取谢家姑娘谢蓁,而且非她不娶。
父母还在疑惑怎么忽然转性了,而后详细询问才得知,是谢太傅的独女。
二人求之不得,第二天就召了太傅,生怕他反悔。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是绝对不会反悔,他非她不娶,而且要是娶不到心悦的她,他就准备出家当和尚。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傅没有答应,回绝了。
这些年上门求亲的人甚多,但是谢蓁就是不答应,直说自己不喜欢。
后来,他也不管了,凡是上门求亲,都一律回绝。
睿王得知被拒绝了,就三番五次想方设法让太傅注意到自己,三天两头去谢府讨好。
后来,谢蓁来了长安城,八月十五那天,月下两人终互许终身。
本来,先帝要给他们赐婚了,准备约定年后成亲。
却……齐王也求娶。
这,一人怎么能……况且,齐王早已娶妻,这谢家嫡女自然不可能为妾。
齐王十二岁便娶了齐王妃,是年少夫妻他与齐王妃两心相悦。
齐王妃姑姑是皇帝的贵嫔,时常进宫,而后他就认识了她。
久而久之,两人互生情愫,齐王更是为他逃学打架翻墙,只为博美人一笑。
后来,齐王求先帝赐婚,陛下为他赐了齐王妃。
后来,她齐王妃入了东宫,她独占恩宠,几位齐王妾色,多年同齐王妃妃和睦相处。
后齐王登基,她做了皇后,终是母仪天下。
而睿王同谢蓁便没有如此幸运了……
而后,谢蓁便在临安住了数年之久。谢氏的藏书也尽数交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