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川市中心医院是M省最大的综合性三甲医院,无论何时走进端庄气派的门诊大楼,永远是人山人海的繁忙景象。
初夏柔和的阳光将鹅黄色大理石铺就的精神科候诊大厅照耀得一派光明。
荆喆攥紧了右手中新建档的病历本和挂号条,寻到靠近角落的一个空位,缓缓坐了下来。
窗外碧空如洗,对面住院部楼顶高高竖起的“盛川市中心医院”几个大字被湛蓝的天色映衬得巍峨峻拔,鲜红的颜色格外惹人注目。
荆喆盯着“盛川”二字怔怔看了许久,看到眼中一阵酸涩。
七年前,她满身潇洒地挥别这片土地时,也是同样风和日丽的一天。
她揉了揉隐隐泛酸的双眼,彻底收回目光,不再看,也不再想。
眼见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就诊号码离她还远,荆喆索性将病历本与挂号条收进背包,掏出手机打起游戏来。
可时间依旧流淌得缓慢,慢到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经过不知多久的漫长等待后,分诊台上方的喇叭里终于传来了荆喆挂号条上的号码——
“请10号荆女士前往第14诊室就诊。”
她连忙退出游戏,确认过姓氏无误后,起身向着诊室走去。
穿过人满为患的走廊,14号诊室的门大敞着,里面密密麻麻排了好几层人,荆喆一时竟然没能透过这些有如铜墙铁壁的背影定位到医生的存在。
“医生,我这个药应该早饭还是晚饭后吃?”
“刘主任,我女儿这个状态还能不能继续上课?”
……
这些争先恐后、七嘴八舌的问题暗示着这五六位根本不是同一拨人。
“你这个每天早上吃一片,千万不能多吃。”
“小姑娘问题不算严重,不至于影响学业,但是不能擅自停药。”
男医生沉着从容地回应,倒是游刃有余,像是对这样的阵势早已司空见惯。
荆喆却隐隐打起了退堂鼓——看病本应是件非常隐私的事,更何况是在精神科。若不是心中负累着难以承受之重,谁愿意走进这里撕裂伤痕,主动诉说着自己如何异于常人。
默默等待了片刻,见这些人喋喋不休似乎毫无休止之意,她只得微微提高声音,语气算不上友好:“抱歉,我是10号,听到外面在叫我。”
诊室立竿见影地安静下来。
人墙迅速闪出一条缝隙,可眼前的景象只让荆喆更加如芒在背——甚至,穿着白大褂坐在长桌后面的,也不止一个人。
位居正中的中年男人合上手中前一位病人的病历本,一边递还给家属,一边瞥了一眼左手边的电脑屏幕,和蔼地开口:“荆……喆是吧?第一次来对吗?”
这位慈眉善目的刘主任两侧正襟危坐着不苟言笑的一男一女,斜后方还有另一位浓眉大眼的方脸小伙。三个年轻医生投向荆喆的目光都带着求知若渴的探寻,十之八九是主任的学生。
第五个白大褂坐在女医生另一侧靠近角落的台式电脑前——或许说“坐”并不准确,因为这位爷正坦然地趴在桌上酣畅淋漓地梦会周公,睡到后脑勺的头发明目张胆翘起几绺。
荆喆不免心灰意冷,看来不仅不会拥有隐私,还不巧碰上了这样不敬业的医生。她努力克制住将“不信任”三个字表露在脸上的冲动,恭恭敬敬递上自己空白的病历本:“是,刘主任好。”
“那我们需要先了解了解你的情况。”刘主任抬头看了看荆喆,向着身边的女学生点点头,“小吴,你听听荆小姐的主诉,记一下病历,先叫下一个病人过来吧。”
“好。荆小姐,请跟我来吧。”女医生爽快地站了起来,微笑示意荆喆跟上,经过那几位还在流连忘返的病人和家属时,她扬声批评道,“你们没别的问题就走吧,都愣在这儿干什么呢?”
挂了主任的号,却是学生来问诊?
微弱的愤怒在某一瞬间充斥心房,跟着女医生走出诊室时,荆喆几乎放弃了希望——她只想顺利开到美国医生建议服用的药,然后迅速离开这个多半对治病毫无助益的地方。
女医生将荆喆带到走廊尽头一块布制屏风后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拿出荆喆的病历本,又掏出一支签字笔,温和地开口:“那咱们先聊聊。你叫……荆喆是吧?今年多大了?”
荆喆默默看了一眼显然并不隔音的屏风,淡淡回答:“二十三岁。”
“看着不像,我还以为刚上大学呢。”女医生在册子上认真记录着,“那现在是工作了还是在读书?”
“读书。”荆喆的右手在椅边触到了一小片行将脱落的漆料,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地捻了上去。锐利的边角刺向指腹,她却木然没有感知到一丝疼痛。
“在哪里,读什么科目呢?”女医生耐心地引导着话题继续。
“美国,”荆喆惜字如金,“读统计。”
“超羡慕你们这些留学生。”女医生微笑,“那你在那边多少年了?在哪个学校?”
“七年。”虽然不确定这样的问题与看病是否相关,但荆喆犹豫了片刻,还是诚实地开口,“哈佛。”
“哈佛!”女医生足足花了两秒才消化完这条信息,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哈佛学生,你真的太厉害了……”
气氛忽然欢快,可荆喆无论如何都难以牵动嘴角——这两个字固然是骄傲的资本,但在这样的情境中提起,无疑只带着难以言喻的尴尬。
“你在美国这么久,应该不是适应上的问题,”女医生又将荆喆从头到脚细细“欣赏”了片刻,才想到回归正题,“所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大四开始逐渐有这样的感觉,没什么动力完成作业,也总是看不进去书……”荆喆语气万分平静,不轻不响的机械语调像是在谈论和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后来开始读博,情况不断恶化,好像对自己所学的东西和周遭的环境产生了强烈的抵触。”
“有些什么具体表现呢?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女医生没有评论,只是在本子上飞快落笔,“发生这样的情况后有没有寻求帮助?”
“最严重的时候,不想走出家门,不想和人说话,不回信息,不查邮件,逃避一切社交与责任,感觉任何空间中只剩自己时才是安全的。”荆喆平静回溯起过去几个月几乎与世隔绝的封闭状态,“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后来觉得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最终还是看了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
“除了想要逃离之外,产生过伤害自己或是结束一切的念头吗?”女医生柔声问道,“你说有看过医生,他们对你的情况有怎样的判断?”
“有过,但因为每天都陷在自我谴责和自我怀疑的内耗里,连付诸行动的气力都没有。”荆喆自嘲地哂笑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如水,“医生诊断我有ADD,呃,注意力缺失症,并且因为这个问题引发的抑郁和焦虑。所以我休学了一年,想要回国调整状态。”
“那么,”女医生的笔从始至终没有停过,眼下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页纸,“那边的医生提出了什么样的建议或治疗方案呢?”
“精神科医生针对ADD的问题开过阿德拉,也开了抗焦虑和抑郁的米氮平。她建议我回国系统性治疗时可以试试安非他酮,”荆喆对这些药品的名称如数家珍,从包中拿出一摞报告,“我带了之前的诊断书,如果你们需要参考的话。”
女医生又认真地询问了几个其他相关问题后才重新提笔抬起头来,目光真诚:“我肯定你的病情是受控的,咱们回去听听刘主任有什么建议。能上哈佛,你的意志力一定值得信任。”
回到诊室,驱离了无关的闲杂人员,女医生将病历本交还给刘主任,又对着男人耳语了几句才悄然坐定。闻言,刘主任目光复杂地看了荆喆一眼,像是忽然联想到了什么,同样压低声音,板起脸来对着女医生说了句话。
可荆喆听得一清二楚,刘主任的语气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愠怒——
“你给我把他叫醒。”
刘主任又瞪了那位趴在桌上酣然入梦的白大褂一眼,这才低头打开病历本,和早已凑上前的两个男学生一起认真翻看了起来。
女医生秀眉微蹙,试探地伸手,轻轻推了推身旁似乎睡到不省人事的男人。见对方毫无反应,她只好加重了力道,同时略带嫌弃地附赠叫醒广播一句:“喂!起来了!”
熟睡的男人毫无防备间被推得一阵轻晃,终于动了动。
先是枕在手臂上的脑袋微微偏转了角度,似乎依旧在贪恋其上残留的温度,凌乱翘起的几缕黑发随之塌了下去,柔顺地贴回头顶。
接着才露出小半张侧脸。额前稀疏的碎发之下,眉骨,鼻梁,与唇瓣串连成一条流畅而优美的弧线,惺忪的睡眼半开半阖间轻眨了两下,似是在努力适应骤然降临的光明。
又反应了片刻,他才彻底睁开眼睛,慵懒地直起身来,坐正之前低头揉了揉右眼,带着几分沙哑小声嘟囔了一句“抱歉”,语气却听不出半分歉疚或悔意。
见专心研读病历的四人根本无人关注自己,男人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视线只好漫不经心扫过坐在对面的荆喆——
如果说刚刚的“醒”只是从睡梦状态切换而出,那这一秒,他像是遭遇了雷轰电掣般挺直了脊背,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双眼,骤然如炬的目光再看不出一丝游离与困倦,原本随意搭在桌面的左手微攥成拳,薄唇紧抿成线。
像是有人将一支飞镖狠毒且精准地直插心脏,左侧胸口传来一阵混杂着尴尬与酸楚的尖利刺痛,片刻的失焦后,荆喆讷讷无言,脸瞬间苍白了半分。
记忆不甚可靠,也经不起推敲。
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那些隐绰模糊的片段闪回交错后,唯独滤出了那张初见时曾惊艳过时光的脸。
荆喆记得,也是夏天。
高一新生报到的那天,荆喆到得很早,前后左右的位置上全部空无一人。已经在教室中就座的同学全是男生,三两一组兴高采烈聊得正欢。
荆喆所在的盛川四中是M省历史最悠久,师资最强大,升学率最恐怖的超级中学,垄断了远近几市所有顶尖初中生源,学霸扎堆也造就了四中令所有新生闻风丧胆的魔鬼分班考试。
而分班考试总成绩排在全校前十的荆喆毫无异议进入了第一实验班,班里几乎都是本校直升的竞赛生。这群绝顶聪明又绝顶勤奋的“霸中霸”在同舟共济了三年后早已熟若亲人,像荆喆这样从外校考入的几乎算是异数中的异数。
或许,若是初中没有随父母去上海,她原本也应该是其中的一员。
荆喆不是自来熟的类型,也无意加入一群男生没边没际的对话,只得孤坐原地,暗暗期待着同桌或前后座的出现。
正在荆喆百无聊赖地研究着黑板上的座次表时,背后猛然传来一阵恐怖的巨响与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教室顷刻间安静下来。
荆喆应声回头,原来是旁边那组的最后一个同学连人带椅子向左后方翻倒在地。
见事态并不严重,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和叫好声四起,重新打破了刚刚有些瘆人的鸦雀无声。
只见惨案主角大剌剌赖在原地,惨兮兮地伸出双手,不依不饶地抓住身旁似乎是始作俑者的脚踝,闭着眼装腔作势嚷嚷道:“羿予珩!八抬大轿和医药费账单你选吧!”
一声短促的轻笑之后,带些戏谑的回应斩钉截铁:“八抬大轿。”
内容刺耳,但这声音温润清泠,倒是意外好听。
荆喆顺着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向上看去——
卡其色休闲长裤,白色素面T恤,随意搭在右边肩膀的黑色帆布背包。
熹微的晨光钻过窗外茂盛的梧桐树叶,在身材颀长的男生身上投射下零碎而柔和的光斑。
视线再向上——
好一副剑眉星目的端正面孔,丝毫不被刚刚略显黏腻的回应拘泥了英气,清隽的眉宇间埋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淡疏傲。若是换上一袭白色长袍,便是从古文中走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无疑。
有些人,只消默然站在那里,便站出了一幅岁月静好的工笔画来。
这无疑是荆喆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
回忆只行进到这里便可以悄然而止。
但偏偏,眼前这张已然褪尽青涩的英俊的脸上,剑眉上扬的角度、双眼皮褶皱的宽度、嘴角抿出的弧度,甚至右侧脸颊上一颗不起眼的痣的位置,都与遥远的记忆中毫厘不差。
荆喆慌忙抽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如果拥有先知先觉的超能力,她绝不会挂这位刘主任的号,也绝不会在今天踏进这间诊室。
如果注定要在这间诊室里面,以病人的身份见到某位旧识,羿予珩百分百是她的最后选择。
之后与刘主任的对话,如坐针毡的荆喆全程心不在焉,视线再没敢放到羿予珩身上一瞬。
但荆喆知道,全程面无表情且只字未言的羿予珩接过了她的病历本,又接过了她的ADD诊断报告。
在羿予珩主动从女医生手中拿过这两样东西时,其余四位医生纷纷露出些许讶然,似乎羿予珩这样的举动,昭示着太阳西升东落,月亮再无圆缺。
可荆喆的希望恰恰相反。
那些深陷泥沼的困顿、绝望、放纵、消沉,她宁愿独自在心中捂烂,也不愿让多年前那些积极明朗、乐观向上的假象在曾经的同学面前倾颓颠覆。
尤其是他。
“荆喆,你之前还没做过抑郁和焦虑测试对吧?”刘医生轻声唤回了女生神游天外的注意力,“那你先去交费,然后到对面实验室把这些测试做一下,带着结果回来,我们再商量具体的治疗方案。”
“好。”伸手欲接处方单时,荆喆才发现,右手拇指在无意间被自己抠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此刻汩汩淌着殷红的鲜血,开始隐隐作痛。
从小到大,每每感到紧张或惊惧时,她总会下意识撕扯手指甲两侧的皮,这是父母曾经想尽办法都没能纠正的坏习惯。长年累月之下,一双原本白皙细嫩的手,十指指尖处都已微微变形。
见几个医生的目光都集中于此,她慌忙不好意思地将右手藏到桌下,转以左手接过:“谢谢您。”
刘主任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女医生的目光溢满心疼,另外两个年轻小伙也面露不忍。
荆喆依旧没往羿予珩所在的方向瞥上一眼,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病人的数量远比荆喆预想中更多,每项测试都排起了长队。
将缴费单交给不同实验室的负责人员,得知最快的一项也要等二十分钟后,荆喆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在一排空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人多的地方或是话说多时会隐隐头疼,荆喆放下背包,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缓缓闭上眼。
手机却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妈妈的微信:“一切顺利吗?看到速回。”
荆喆将“很顺利”三个字翻来覆去输入又删除了好几回,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可其实算不上顺利。
从踏进这条走廊,到走入那间诊室,再到被医生问诊,都算不上顺利。
而意外见到最不该见到的那个人,就更是大写加粗的不顺利。
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早已在反复的操练中融入骨血,逐渐成了反噬荆喆的性格弊端。
学不会坦诚,哪怕是对自己。明知道笑着说“很顺利”并不会使任何事情真正顺利起来,荆喆还是会这样不屈不挠地说下去,好像多说几遍就会成真一样。
荆喆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那个在一切最黑暗时曾救她一命的手机游戏——在全神贯注刷副本时,那些不时跳出来支配大脑的恐怖念头便能得到充分的抑制。
她正和别人组队清怪时,面前忽地掠过一缕飘逸的白。
一袭白衣的身影在身旁悄然落座的瞬间,卷起一阵似乎夹带福尔马林味道的微风,温度令人微醺。
人来人往的楼道中雀喧鸠聚,遮盖住了这排陈旧座椅随之发出的吱呀声响,也遮盖住了荆喆被骤然放大,有如擂鼓鸣金的心跳声。
她的手微微一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不再是少年,但目不斜视的羿予珩依旧清俊如许,侧影翩然。
这一刻,荆喆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又不知向何处去。
似乎时间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停驻于永恒。
七年未见的老同学,最合适的问候理应是这句简单的“你好吗”,但这三个字如鲠在喉,谁都说不出口。
如果羿予珩会这样开口,荆喆的回答多半会是“还好”,然而这无疑是个悖论——任谁都知道,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寻医问药的人,境况通常只坏不好,这样的问候更像是冒犯。
荆喆想,羿予珩的情况多半也算不上好——那个她印象中的天之骄子羿神,即便会在课堂上开小差睡大觉,也永远只会收获师长近乎溺爱的纵容,而方才刘主任看他的眸光中只有确凿无疑的不满。
离开了高中的象牙塔,在残酷的成人世界里,各人终将面对各人的难,这不足为奇。
荒谬而讽刺的是,即便此刻二人的身份对调,还是无法替对方想出一句合情合理的寒暄。
荆喆原本大亮的手机屏幕幽幽暗了下去。
旁边几个诊室内的病人进进出出了好几轮。
就在荆喆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将“好久不见”这四个字说出口时,羿予珩开口了。
“加个好友吧。”羿予珩的目光自始至终放在对面鹅黄色的墙壁上,声音比高中时厚重了几分,语气倒是和多年前一样的淡然,惯用的祈使句式依旧言简意赅,“你刚打开的游戏,我也玩。”
这样出人意料的开场让荆喆一愣。
羿予珩从白大褂口袋中掏出手机,动作迅速地登进游戏,将屏幕对着荆喆晃了晃,才又补充道:“你在哪个区?ID是什么?”
荆喆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手机,用力到骨节开始隐隐泛白。
羿予珩也不催促,轻点屏幕,收集完溢出的体力后,进入了刚刚荆喆在打的副本开始对战。
又是半晌。
“不是有组队探索的加成奖励吗,”羿予珩一边娴熟地操纵着按键,一边风轻云淡地开口说道,“我之前的固定好友出号弃坑了,你休学在家的话,有时间帮我双开吧。”
学医使人热情开朗吗?荆喆不知道。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是回应了些什么之后,一个好友申请已然出现在游戏界面。
金光闪闪的氪金头像框中是系统的默认头像,名字是P-sym四个字母。曾经学过物理竞赛并且正经八百拥有物理学学士学位的荆喆却瞬间领会了其中含义——Parity Symmetry,中文译为宇称守恒。
倒是偷懒而直白的取法——宇恒,予珩。
还没来得及点击“同意”,不远处的实验室忽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高喊:“荆喆,轮到你了!”
“好。”荆喆下意识地将手机收回裤兜,微微抬高声音,向着那位从门框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医生挥了挥手,“就来。”
羿予珩似乎专心致志沉浸在游戏中,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翻飞,不仅对于荆喆的起身毫无反应,更是完全无视了几位碰巧经过的路人对他无故旷班投来的怀疑眼神。
“那,我先去了。”迟疑了片刻,荆喆在离开之前轻声补充了一句,“你好好工作。”
只迈出不到五步。
“荆喆。”
这声荆喆低沉而坚定,叫得她心中幽幽一颤。
她顿住脚步,静静回头,居高不下的心跳频率几乎令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羿予珩已经收起手机默默站了起来,双手随意插进白大衣的口袋。窗外葳蕤的树叶随风而动,在他利落合身的白大褂上拓印出动态的斑驳暗影。
微微逆光,因此辨不清表情,唯见那双过目难忘的深邃眸中星光明灭。
“和你有同样问题的人里,有人选择自暴自弃,彻底抛弃这个世界,有人选择依赖药物,停药就会反复发作,也有人选择坦然接受,学会与之和平共处。有一句话说,‘pain is inevitable;suffering is optional’(楚痛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选择在你。”羿予珩波澜不惊的声音放轻了半分,却字字锥心,“还有,如果你从心底就不信任你的医生,我们永远也没办法提供你所需要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