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愿力,此等言辞不见道藏,薛振鍔倒是从原身记忆中的话本、演义中见过。
前宋志怪话本多有记载,盖因前宋之时邪牲淫祀泛滥成灾,时人记载:“楚俗右鬼,其淫祀有曰潘仙翁者,岁时集会,攏金鼓,执戈矛,迎而祭之。
湖南风俗,淫祀尤炽,多用人祭鬼,或村民裒钱买人以祭,或捉行路人以祭。”
“山精野怪,擅冒神名,驱百姓供奉香火、邪牲,顺之责平安无事,逆之责兴风作浪。”
这其中尤以‘五通神’又名‘五显神’流传最为广泛。
薛振鍔略略思量,却见那刺猬所化老妪言辞闪烁,且目光躲闪。回想方才,那佛像佛光普照,不见丁点阴邪之气,哪里像是妖怪手段?只怕这老刺猬没说实话。
他目光瞥想那黝黑佛像,暗忖,佛像得了香火愿力能使出佛光普照,若换成真武大帝,岂不是能使出道家术法?
“师弟,时辰不早,既已寻得真凶,不若将此獠押至烟霞峰,留待熙云师叔处置。”
送去烟霞峰?开甚地顽笑!这老刺猬定然私藏了一手,说不得便有让寻常人利用香火愿力修行之法门。这般宝藏,怎能拱手送人?
薛振鍔肃容道:“师兄此言差矣,我二人既是真武弟子,擒了妖邪,自当送回真武处置,怎能假手他人?”
“可……熙云师叔还等着我二人回信。”
薛振鍔道:“左右相距不远,不若师兄先将我与这妖邪送回真武,而后师兄再去烟霞峰报信。”
刘振英想着左右玉虚宫之厄已解,也不差这些许时辰,便点头应允。
随即刘师兄呵斥一声,一掌打过去,顿时将那老妪打回原形。又脱了外罩衣袍,三两下将其捆了个结实,提在手中,又背负薛振鍔,二人闪展腾挪,又朝着紫霄宫方向扑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刘师兄轻飘飘落在地面,放下薛振鍔,径直将那衣袍打的包裹递将过来,言道:“师弟且将此孽障交于德字辈师伯、师叔,且安心,入得紫霄宫中,甚地妖孽都得伏低做小,敢生了旁的心思,定叫他魂飞魄散!”
提在薛振鍔手中的包裹哆嗦了一番,这话老刺猬显是听了进去。
“好,那师兄且去报信。”
刘师兄点点头,又返身奔行,不片刻身形便遮掩在密林之间。
薛振鍔捧着寒月剑,提着包袱,大步流星穿过龙虎殿,知客道人上前打趣:“薛师弟此番下山可是买了好物什?”
薛振鍔晃了晃包袱:“物什没有,妖邪倒是有一只,师兄可要瞧瞧?”
“妖邪?”知客道人只是略略惊讶,旋即便说:“今日真修德玉师叔值殿,师弟可去紫霄殿中寻德玉师叔处置。”
“咦?师兄好似轻车熟路,过往也见过妖邪?”
那知客道人笑道:“每岁都有真修弟子下山游历,若不诛灭些许妖邪,哪里好意思归山?”
对,真武派的真修弟子,修行到一定年头,便会下山游历。一为体察世情,磨砺心性,寻真问道;二为斩妖诛邪,涤荡尘世。
知客道人守在山门,每日迎来送往,也不知迎送过多少真修去返,这妖邪自然算不得稀奇。
“原来如此。师兄,那我便去寻德玉师叔了。”
“去吧。”
薛振鍔穿过龙虎殿,又过了十方堂,径直进到紫霄殿中。略略分辨,寻了那蒲团静坐的德玉道人行将过去。
“师叔,弟子与刘师兄于云居峰撞破一害人妖邪。”
“嗯?”坤道德玉睁开眼睛,瞥了眼薛振鍔手中包袱,言道:“细细道来。”
“是,弟子与刘师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薛振鍔简短截说,将方才情形说个分明。听罢了,德玉略略颔首:“此等妖邪,径直打杀了事,何须带回山门?也罢,既带回来了,回头我出手处置便是。”
“额……师叔,这妖邪所操邪法放出佛光万丈,不见一丝一毫妖邪之气。”
“嗯,振鍔想说甚地?”德玉盯着薛振鍔问道。
薛振鍔暗自腹诽,这德玉师叔怎地还抓不住重点?没奈何,他干脆直言道:“弟子胡思乱想一番,以为既然妖邪可以香火愿力使出佛门神通,若我真武掌握此法,岂非可用香火愿力使出道门神通?”
德玉眨眨眼,叹了口气道:“振鍔入山半载,德琼师兄又方才回山,无怪会有此问。此事,振鍔不若求问你师父。”
薛振鍔瞧得分明,德玉师叔的眼神分明好似在瞧外行、门外汉。莫非从前早就有道人走过此路,而后发觉此路不通?
恭敬稽首,将那白刺猬丢下,薛振鍔退出紫霄殿。恰巧撞见王振良王师兄,薛振鍔上前扫听一番,倒是打听到了师父刻下不在后山,而是在静室休憩。
心中存疑,薛振鍔按耐不住,径直去了东道宫道院静室,叩门求见师父袁德琼。
得了准许,进得静室之内,薛振鍔将疑惑一说,趺坐床头的袁德琼言道:“难得振鍔一片苦心,只是此法却是不通。”
“还请师父解惑。”
袁德琼道:“香火愿力何为?七情六欲也!道门修行,清心寡欲;佛门修行,断情绝欲。这香火愿力沾染人之大欲,我等修行之士避之不及,怎地还能沾染?”
“再者,佛门讲因果,我道门讲承负。何为承负?前承后负,今日承你情,来日负你恩。倘若始终在浊世厮混也就罢了,若有修行圆满,合道飞升之日,此等拖欠承负,必阻人飞升。”
原来如此!道门内丹术,一直讲返真性、真识,寻求本源,超脱桎梏。这等七情六欲,本为后天之识,道士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薛振鍔略略叹息,不想好心一场,却闹了这般笑话。
好似看出薛振鍔窘迫,袁德琼宽慰道:“振鍔入山不过半载,尚未筑基,有此念不足为奇。须知修行一事,历代道人摸索前行,这捷径又岂是这般找寻的?”
“弟子受教。”
袁德琼略略伸手,邀薛振鍔落座,随即问道:“振良言,振鍔此前与振英结伴下山?”
“正是,师兄乱了方寸,便让弟子给拿个主意。”
“哦,那振鍔出了甚地主意?”
薛振鍔实话实说,将此前谋算尽数说将出来。
不想,袁德琼却越听脸色越难看。待薛振鍔讲述完,袁德琼言道:“振鍔,你现下回想,此举可有不妥之处?”
不妥之处?哪里来的不妥之处?徐赖头本就该死,这都算死晚了。至于真凶,此番机缘巧合恰巧寻了真凶妖邪,如此妥妥的两全其美,哪里不妥了?
薛振鍔费解摇头:“弟子不知。”
袁德琼摇头道:“罢了,我且问你,徐赖头自该诛杀,可徐家人也该杀吗?道门慈悲,你轻飘飘一手移宫换羽,焉知此举害得多少人身首异处?”
薛振鍔略一琢磨,顿时脑子便是嗡的一声。他占据此身不过两日便入了紫霄宫,半载来研读道藏,可底子依旧是前世思维习惯。
这可不是法治社会啊!那徐赖头若被打为真凶,按大郕律,以巫蛊害人性命,只怕要落个抄家灭门的下场。徐赖头一死了之且不说,周遭人等哪里落得了好?
“这……弟子知错。”薛振鍔心思电转,旋即道:“弟子恳请即刻下山,只盼大错尚未铸成。”
袁德琼点头道:“去罢,让王振良送你下山。待回山,去紫霄殿跪香。”
“是。”
稽首一礼,恭恭敬敬退出静室。薛振鍔快步寻了王师兄,言明事由,王师兄便应承下来,背负薛振鍔奔行下山。
想来王振良修为略差,是以其只寻山路奔行,从不坠下山崖。是以,待二人下得山来,已然是日近西山。
那先前的关卡,早已人去楼空。薛振鍔略略琢磨,便求着王师兄去往武当县中。
待二人进得县城,寻了门口兵丁打听,才得知玄机府众人便在朝天宫外驿站落脚。
二人去到驿站,在外间便听得内中颇为热闹,拼酒划拳之声不绝于耳。进得其中,薛振鍔一眼扫见先前收金叶子的番子。当即上前稽首:“这位校尉,敢问李、顾二位供奉何在?”
“咦?原来是小道长。二位供奉不耐吵闹,刻下便在后院地字号房中休憩。小道长可有要事?”
“正是,还请校尉为小道引路。”
“好说。”
那番子起身,引着二人穿过厅堂,到得后方一处小院,入内禀报一声,便引薛振鍔、王振良入内。
此事因己而生,自然要自己了结。待到门前,薛振鍔便让王师兄稍后,自行迈步入内。
进得室中,薛振鍔便见这李、顾二人相对而坐,桌上一席上等席面,正笑谈对饮。
那二人见了薛振鍔,颇为惊奇,顾定阳道:“小道长怎地来了?来得早不若来得巧,若非小道长指引,我二人还不知甚地时候了结差事,快快落座。”
薛振鍔却恭敬稽首:“二位修行,小道此番铸成大错,还请二位念在小道年幼,帮小道解了此厄。”
顾定阳与李万春对视一眼,前者诧异道:“小道长何出此言啊?”